第44章 章
第 44 章
方伊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往周楷的方向看過去,他跟坐一起的同學聊着些什麽,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
她忽然将以前的事情串聯起來,很多事情,都好像在告訴她,是不是有那麽一種可能,他也是跟自己一樣,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
晚自習下了課,方伊在教室門口把他叫住,想要問個究竟。
“周楷,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沒有啊,怎麽這麽說?”他一臉無辜,看起來不像在騙他。
她将畢業照拿出來,“這個手勢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啊,像不像羊的犄角?怎麽樣是不是很有創意?”他很得意地笑起來,好像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方伊不甘心,“你真沒什麽要跟我說?”
“沒有啊,想多了,快回去吧,夠晚了。”周楷催促道。
說着,兩人一起下了樓,在樓下分開,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
6月5日,是最後一天上課的日子。
所有的任課老師都來做了最後的總結,然後安排大家上自習,道了別,無不是強忍着淚水,離別的氣氛在這一天達到最濃。
離別總是讓人很傷感,平常嚴肅的老師,在這一天,終于不再只專心講他的課,而是不斷說着感謝和鼓勵,還有祝福的話,像個老朋友一樣,讓大家放輕松一點,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教室裏的氣氛,時而輕松,時而又傷感,同學們都一會哭一會兒又笑。
最後一節數學課,張格還是夾着數學書,端着他的有些發舊,泡了大半杯茶葉的透明杯子進來,扶了扶他的标志性金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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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樣清了清嗓子,“好,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好!”
他将書放在桌子上,從粉筆盒裏拿起一只粉筆,看着臺下一張張熟悉的臉,還有那一雙雙單純明亮的眼睛。
“來,同學們,最後一節課了,我把知識點再給你們再過一遍。”
他轉過身去,擡起手在黑板上還沒有落筆,就停了下來,轉過身,雙手撐在講臺上,摘下眼鏡,說了一句:“算了。”
在同學們疑惑的目光中,他将粉筆放回到粉筆盒裏,繼續說,“最近你們也夠累的了,我們就聊聊天,今天就不講課了。”
“高中三年,我占過你們不少體育課,今天,就還你們一節,平常我總是端着架子,因為我怕我不兇的話,管不下你們。
其實我也有一顆年輕的心,我也不是沒有年輕過,看到你們在外面瘋玩的時候,也很想跟你們一起打球,一起賽跑。
現在你們要畢業即将遠航,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面了。老師在這裏,祝你們前程似錦!金榜題名!”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是背過身子,面朝黑板說的,聲音明顯是哽咽的。
同學們從沒見過一向嚴格、不茍言笑的張格還有這樣柔軟的一面,也從沒沒聽過他說這樣的話,早已淚流滿面,教室裏很安靜,大家都在默默擦眼淚,時不時聽到有人擤鼻涕的聲音。
張格隔了很久才轉過身來,面對大家,眼眶是從沒見過的紅。
他看着同學們的樣子,難得地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被牽扯了出來,眼角的紋路就顯得更深明顯,竟然看起來蒼老了很多。
“好了,不是跟你們說了,這節數學上體育課嗎?你們最喜歡體育課的了,怎麽這下不積極了,還哭上了呢?如果你們這麽喜歡上數學的話,那咱們就繼續......”
張格話還沒有說完,同學們就一窩蜂地湧出了教室,幾個男生還順帶把張格一起架走了。
最後,男生跟張格一起在籃球場上打球,打完又去操場上比賽跑步。
從沒見過張格跟同學們走得這麽近,大家平常不敢做、不敢說的,如今什麽也不怕了,和他打成一片,張格明明體力跟不上,卻還是氣喘籲籲地不服輸跟在後面跑。
不知是哪個男生說了一句,“老張,你老啦!”
“是啊,老了,老了,真羨慕你們,年輕真好!”張格累得坐在地上,看着這些自己帶了三年的皮孩子,喃喃地說。
是啊,年輕真好。
以前經常聽到老師們說這句話,但當時卻并不知道有什麽好,有寫不完的作業,聽不完的課,還有怎麽也提不起來的分數,有一道道不會解的難題,一篇篇背不下來的課文和知識點。
還要時時刻刻被父母管着,沒有自由,只一心羨慕大人,想快點長大,可以自己掙錢,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為所欲為。
那時候,時間過得奇慢,一年長得好像就有一個世紀。
可後來漸漸才明白,那些最美好的歲月,當時的那些瑣碎的煩惱,跟後面遇到的難題比起來,都不算什麽事。
他們的青春就是這樣一點點在不經意間流逝,最終成了永久的回憶。
這一段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将永遠被我們懷念。
大家瘋玩了大半節課,還沒下課,大家第一次主動提出回了教室。
張格還是很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遍考試的注意事項,雖然他這幾天已經說過很多遍了,而且,其他的任課老師也多次強調了。
大家悄悄慫恿文娛委員文淑起一首歌,算是送別的禮物,正當張格要離開教室的時候,文淑站了起來。
“‘長亭外’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張格背過身去,朝着黑板聽完了這首他們以前唱過很多遍的,李叔同的《送別》。
唱完,又接着唱了一首蘇有朋的《珍惜》
“珍惜青春夢一場,珍惜相聚的時光......”
唱到最後,大家因為哽咽,都已經有些走調,聲音都漸漸變小了。
張格一直沒敢轉過身來,默默在拿着一支紅色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祝大家金榜題名!
寫完仍然将粉筆熟練而精準地投到講臺上的粉筆盒裏,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塵,故作輕松地笑着說,“唱得很好,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歌曲,謝謝你們!”
這時,下課鈴正好響了起來。
張格收了講臺上的課本,跟以前一樣夾在腋下,一手拿着茶杯端端正正地站在講臺上,慢慢環顧了一下教室四周,像是要永遠記住每一張臉。
他提高了音量,嚴肅而莊重地說:“好,下課。”
值日生聲音洪亮地喊,“起立!”
“老師,再見!”大家異口同聲,這四個字,從來沒有如此氣勢如虹。
“同學們,再見!”老張一字一句地大聲說。
高三最後一節課,就這樣結束了。
張格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隔着教室走廊邊上的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偷偷抹眼淚。
那天晚上,他們破例沒有晚自習,自由安排,教室門也沒有上鎖,大家想去自習的就去自習,想休息的就休息。
方伊吃了晚餐,還是照常去了教室,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坐在這裏了,最後一次在教室當一名高中生,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很舍不得。
她來得比較早,教室裏就她一個人,她把地理書翻了出來,打算再看一看,地理她也學得不是特別好,在她認知裏,地理跟數學是一個類型的,深奧難懂。
看了一會兒,教室外面開始吵鬧起來,慢慢有其他同學進來,後來趙寓明,謝窈還有周楷也來了,就跟約好了一樣。
他們沒去坐自己的位置,而是在方伊周圍坐下,就像以前坐在一起那樣,謝窈和趙寓明坐在後面,周楷和方伊坐在前面。
他們再一次成為了同桌。
周楷和方伊側着身子,方便他們跟後面兩個聊天。
趙寓明從兜裏掏出幾個大大泡泡糖,攤在手心裏,“剛剛去超市買東西,收銀員找給我的,要不要?”
大家一人拿了一個,正好四個。
幾個人就像小孩子一樣,在教室裏吹起泡泡糖,還很幼稚地比誰吹得大。
教室裏其他同學也被他們這幼稚的行為吸引過來,竟然還在一旁加起了油,趙寓明的好勝心最強,吹得最大,眼看就要贏了,結果“啪”的一下,功虧一篑,爆了。
泡泡糖就在他臉上糊了一大片,活像個畫了臉上舞臺的小醜,大家笑得前俯後仰地,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謝窈直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身體因為笑得太厲害而劇烈地抖動,緩了好久才緩過勁。
幫趙寓明弄完臉上沾的泡泡糖,方伊和周楷兩人趴在課桌上,互相看着對方。
周楷先笑起來,“你好啊,同桌。”
方伊也笑着回,“你好啊,同桌。”
6月6日,他們考前放一天,盛陽一中也是考場,需要提前布置。
方伊和周楷正好在一個考室,就在他們學校的另外一個教室,很方便。
她看了準考證號,推測周楷就坐在方伊的旁邊,讓她覺得很安心。
高考前一夜,方伊睡得很好,她從來沒有睡過這麽好的覺。
上次高考前的那天晚上,她因為壓力過大失眠了,而且,大概是因為心理素質不夠好,身體也跟着罷工,居然還感冒了,到睡前還吃了藥,一晚上都沒怎麽睡着,第二天起來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那時就感覺大事不太妙,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結果不出所料,她高考考砸了,那個暑假,她都沒辦法高興起來,高考好像就是她的一個轉折點。
從此,她就一蹶不振,上個普通的二本大學,不是985不是211,還讀了個爛大街又不好找工作的英語專業,然後畢業就找了份事多錢還少的工作,混得普普通通。
李英因為她高考失利,不僅沒有安慰,還埋怨了她好久,後面找工作也一直将她跟別人家的孩子比較,甚至介紹對象的時候,也說她自己上了個野雞大學,工作又一般,對象找個差不多的将就得了,別太挑剔。
出于某種逆反心理,她也不着急,就這麽耗着,直到現在。
她一直覺得很遺憾,如果高考前她沒有感冒,如果她那天晚上沒有失眠,如果她高考沒有發揮失常,那麽,她的人生,會不會又是另外一種讓她羨慕的活法?
而現在,這個歷史,終于要被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