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玫瑰
第一章雪夜玫瑰
江北的大雪埋沒了陸地，壓彎了枝丫。
向恩的長靴被隐沒了一小截。
她攏了攏掌心，哈了兩口熱氣，想借此暖和一點。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一月二日，是那個人的生日，也是……她們分開的日子。
向恩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喃喃道:“在一起的第五年，分開的第二年。”
“二十五歲生日快樂。”
向恩低頭，虔誠的吻了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今年也要平安喜樂。”
她一個人慢吞吞的向前走，不時打開手機看着時間，直到11:59分，她向那個置頂發了一句:“生日快樂”。
我不在整點祝福你，我要在這一天的最後一分祝福你。
我要和他們卡着零點的祝福不一樣。
電話鈴響了。
她看了眼備注，點了接聽。
“媽媽。”
“囡囡，你怎麽還沒回來啊。”
“我到樓下了，馬上到家。”
“好，你那個朋友，見到了嗎？”
向恩抿了抿唇，等着微信消息:“見了，給她過完生日就回來了。”
“見到了就好，那就快回家吧。”
“嗯。”
向恩挂斷電話，微信那頭依然沒有回信。
“算了，好像很期待似的 。”她自嘲笑笑，将手機放回兜裏。
雪還在下。
她一步一個腳印，數着步子向前走。
雪花飄落在發絲上，她把圍巾在脖子上多繞了一圈。
真冷啊。
她想。
如果她在的話……
“呵。”向恩被自己的想法逗的嗤笑一聲。
她怎麽會出現呢，她們都有自己的生活。
向恩回到家，扶着鞋櫃在玄關換了鞋，輕輕朝樓上走去。
她抖落一身風雪，站到窗邊望向遠方。
外面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幾處燈光，在這無盡的黑夜裏，她掃到一抹豔紅。
那個人就坐在窗外不遠處的長椅，手中握着一部手機，低垂着頭。
她一頭長卷發披肩，身着紅色毛衣，脖子上圍了條白色圍巾。
安安靜靜的坐着。
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慘美感。
向恩有些奇怪，怎麽會有人在凜冬的深夜穿的如此單薄的坐在外面呢。
她正想轉身，卻愣在原地——
那個人突然擡起頭，入眼的是向恩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的臉。
那人朝她笑了，低頭調着什麽，再擡頭，手中舉起的手機屏幕上滾動着幾個大字。
向恩，我來了。
向恩眸色微動，心中幾分驚詫，幾分悸動。
長椅上的擡起胳膊人朝她比了個心，站起來的一瞬間直直倒了下去。
——！
向恩心中一空，慌忙跑出去，不顧一切的奔向她。
“胡哲婷！”向恩大步跑過，來到她身邊差點撲通一下跪了。
這個女人從上到下都穿的極薄，上邊只穿了件毛衣，下身竟然是短褲！
即使她的襪子長度到了膝蓋之上，也依然是冷的。
瘋子！她想。
“胡哲婷，胡哲婷！”
她扶起她，胡哲婷臉色蒼白，不知在雪裏坐了多久。
向恩回想起胡哲婷倒下的時候——
烏發紅衣，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便倒在茫茫大雪中。
她躺在大雪之中，就像一朵被埋葬的玫瑰。
“別哭啊，就是有點冷。”胡哲婷有些費力的擡手揉了揉向恩的腦袋，“我沒事。”
胡哲婷拭去向恩臉上的淚珠，粲然一笑:“你該笑的，我在你面前了。”
話音剛落，向恩的眼淚像洩了閘，哭得更大聲了。
胡哲婷張開雙臂:“抱抱我，向恩，我要冷死了。”
漆黑的夜，空中飄着雪，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向恩吸吸鼻子，眼睫一眨，滑落幾滴淚。她猛的撲進胡哲婷懷裏，緊抱着她的腰，死死咬着胡哲婷的肩，從牙縫中擠出嗚咽。
“嘶……”胡哲婷疼的龇牙咧嘴的拍了拍她的背，“咬夠了就松口啊，別太過分，趕緊回家，外面冷。”
向恩松了牙關，問:“那你呢。”
“我訂了酒店，天亮的時候，你就能看到我了。”胡哲婷說。
“嗯。”向恩點點頭，“那你要答應我，這一次不會再讓我找不到你了。”
胡哲婷心中一空，眼眶有一點溫熱，她抱緊了向恩:“我保證，我以後一直會在你身邊。”
向恩退出她的懷抱，脫下羽絨服，語氣有些生硬:“穿上走，別再暈倒了。”
胡哲婷接過，“行，那你必須馬上回家去，我在這兒看着你。”
向恩終于笑了。
“哎，你還沒祝我生日快樂。”她就要離開的瞬間，胡哲婷說。
向恩歪了歪腦袋，疑惑道:“你……換號碼了？”
胡哲婷嘆了口氣:“我哪敢，可是我想聽你親口說。 ”
“你生日在昨天，看，現在是第二天零點二十七分。”向恩指着手機說。
潔白的雪還在下，輕柔的落在她的發頂。
“我想聽。”胡哲婷掃落向恩肩上的雪，“你再說一次 。”
“哦，生日快樂。”就算是漫不經心的祝福入耳，也是一樣的好聽。
“嗯，聽到了。”胡哲婷點點頭，“快回去吧。”
“嗯哼。”向恩聳肩。
胡哲婷拜了拜手，示意她快點回去。
向恩跑回家去，噔噔噔沖上樓打開窗戶往下望。
胡哲婷就站在樓下，身上已然穿着自己的羽絨服，正看向自己。
——回酒店！她調出一行滾動字幕。
不多時，胡哲婷也揚起手機。
——知道了。
她轉身離去，不時便回頭跟向恩揮着手。
向恩輕笑一聲，眨了眨溫熱的眼睛，目送她離開。
……
胡哲婷果然很守時，早上九點半便等在樓下。
向恩換好衣服，跟許澤茵說了一聲，征得同意後趕緊跑下樓。
“這兒！”胡哲婷叫她。
向恩過去，胡哲婷依然是昨晚那一身，身上也依然穿着自己的羽絨服。
向恩蹙了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滿開口:“你難道不冷嗎？”
“冷啊。”胡哲婷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拉起向恩的手塞進口袋，“你手暖和，幫我暖暖吧 。”
向恩沒拒絕，她蜷了蜷手指，垂下眼睫:“嗯。”
胡哲婷牽着她，像少女時代那樣走在路上。
她看向前方，她看着她。
胡哲婷盯着向恩的側臉入了神。
她變了，也沒變。
向恩一直是愛哭的，情緒來的快，去的卻慢。
胡哲婷不理她她都能哭上好久。
她也是堅強的，兩人談戀愛被發現那天，不管徐澤茵怎麽打罵，如何如何，她都沒有掉一滴淚。
她說:“我對不起您，也沒有對不起您。”
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她只是喜歡胡哲婷，她只是跟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
胡哲婷後來被迫轉學，去到遙遠的南方。
她們再沒有見過一面，也沒了聯系。
如今重逢，彼此心裏都有着滿腔的思念，卻說不出口。
“向恩，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胡哲婷開口。
向恩沒有回答。
胡哲婷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賭。
“胡哲婷。”
“我們……結束過嗎？”向恩将目光轉向她，語氣堅定不容置喙:“從未。既然從未有過結束，談什麽重新開始？”
她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甚至有些生氣。
胡哲婷的心裏像刮過一陣風，輕撩過她本就怦怦跳的心髒。
“向恩，我還能像以前那樣叫你嗎？”胡哲婷楞楞的看着她，生怕錯過她每一個細微表情。
“你可以試試。”向恩說。
“姐姐。”她艱澀開口。
“我在。”
兩人關系像破了冰，胡哲婷的情緒一瞬間放大，向恩沒哭，她先掉了眼淚。
“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我也是。”向恩小聲回應。
從前她不高興的時候胡哲婷喜歡把她攬在懷裏親吻她的發頂，向恩沒見過胡哲婷委屈落淚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于是她學着她的樣子，抱住了對方。
向恩吻不到胡哲婷的發頂，她微微踮起腳尖，微涼的嘴唇覆上胡哲婷的額頭。
胡哲婷好像僵了一瞬。
“胡哲婷，我在。”她說。
胡哲婷楞楞的回抱她，臉上挂着未風幹的淚水。
“婷婷，今年的梅花花期很長。”
“我知道，我們也會在一起很久。”
向恩無聲的笑着，眼中盛滿了柔波。
都哭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回應啊。
“我們當然會。”向恩揉了揉她的後腦勺，“所以別哭。”
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月亮可以彎，百合花可以開，我們也可以相愛。
淚水終于止住，胡哲婷裝作無意的偏偏腦袋，将臉上的淚痕擦幹淨。
“走吧，帶你去約會。”
向恩噗嗤一聲笑了。
笑什麽呢，笑久別重逢破鏡重圓，還是笑她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都有吧。
挺好的，彼此還是熟知的那個彼此。
胡哲婷拉着向恩來了電影院，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這裏……”向恩環顧四周。
胡哲婷看着她笑，“熟悉嗎，我們第一次見那天……”
……
身邊人來人往，面前的景物變得眼花缭亂。
又人在吵，有人在喊，有人安安靜靜的排隊取票。
向恩便是那個素來安靜的人。
有人碰了碰向恩的肩，塞給她一杯可樂。
“小姐，我們今天做活動，這杯可樂送你，祝您愉快！”
向恩錯愕的擡頭，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明媚的笑臉，女孩留給她一個模糊的側臉轉身跑向別處。
“……什麽啊。”
她笑了一瞬，這哪是什麽做活動啊，這理由也是夠牽強。
她看的是一部懸疑類的片子，電影的最後是開放式結局，她沒看懂。
向恩收拾好起身，猶豫片刻，還是打算把可樂帶走。
她剛剛走出影廳，就見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影。
“漂亮姐姐！”
一陣風似的，喊叫的人就飛到她身邊:“你好，請問您的心情怎麽樣？”
向恩:？
“對不起啊吓到你了，這是我們學校的作業，社會實踐嘛……你看後面還在拍呢，請問你方便嗎？”說着還往後方攝影師方向指了指。
向恩也沒拒絕，點點頭:“可以。”
女孩清了清嗓子，正了色。
“那現在請允許我采訪您幾個問題……”
“您平時都靠什麽獲得幸福感的呢？”
“幸福感是随機性的，比如說我今天看了一部電影，比如我取票的間隙有人送了我一杯可樂，再比如我今天出門花了二十分鐘時間搞定發型，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這些都是幸福。而通俗來講，“幸福感”就是讓自己開心，這就夠了，不需要怎麽去觸發，最後也祝你每天都感到幸福。”
“也不用這麽官方哈哈哈。”許是看到向恩過于認真，女孩活躍了一下氣氛，“幸福感的确是随機的，比如我今天……采訪了一位超級漂亮的美女，沒錯就在剛剛。”
“下一個問題哈，如果用三個詞來評價自己，您認為那三個詞更符合呢。”
“溫柔，堅決，清醒。”
“最想用什麽動物來比作自己呢？”
“貓。”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會做什麽？”
“嘗試一次……不同的生活。”
“那你喜歡什麽動物？”
“貓。”
“愛吃的水果是什麽？”
“不怎麽愛吃水果。”
“有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
“那喜歡的類型呢？”
“這要看緣分。”
“您的生日是？”
“四月七號。”
“喜歡長發還是短發？”
“長發。”
“謝謝你啦，我叫胡哲婷，加個微信吧。”女孩伸出手。
向恩握上去，低頭間恰好錯過胡哲婷臉上一絲狡黠的笑。
“嗯，向恩。”她應道。
……
許是回憶太好笑，撲哧一聲，胡哲婷笑出聲來。
向恩眨眨眼，安靜的聽胡哲婷講話。
“那時候我大一，忙着考四級，沒有什麽所謂的社會實踐，至于采訪……向恩學姐，你知道我當年為了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多努力嗎？”
“……啊？”向恩懵住，“你不會……”
“我會啊，我從高二就喜歡你，我又不敢說，只好努力追上你咯，說起來還蠻辛苦的，我當時雖然成績很好，但比你還差點！為了彌補差的這一點啊，可累死我了。”
“所以你當年的采訪……”
“套你話啊，姐姐。”
套話？
“為什麽？”向恩問。
“因為想要了解你嘛，我當時真的只知道你的名字，但是喜歡一個人怎麽甘心對她的了解只有知道名字啊。”
“而且那個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多人喜歡你，男生喜歡你，女生還喜歡你！我就有危機感啊。”胡哲婷委屈控訴。
向恩:“……”
“我……”
“我就是說說，反正現在是我女朋友。”
向恩選擇沉默。
“話說你當時看的什麽電影啊？好看嗎？”
“懸疑片，你确定要看？”向恩扭頭。
“不看了，約會看什麽懸疑片。”胡哲婷瘋狂搖頭。
然後扭頭買了部愛情片，“這才是小情侶該看的。”
向恩嘆了口氣，勉強接受了胡哲婷的說法。
……
電影院裏有很多人，卻不同幾年前嘈雜，大家都很小聲的在交流。
向恩靜靜看向身旁，剛巧胡哲婷也在看她。
“恩恩，你覺得誰會是先動心的人？”
“啊？”
胡哲婷看向幕布，“電影剛開始，是女主在付出，不停的付出，但是我覺得……她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她這時候心裏是沒有愛的，她只是想要一個玩伴。”
“我覺得她是有愛的。”向恩輕聲說，“她的眼神太炙熱了。”
“那不同于平常的炙熱，那種炙熱不顧一切，那是愛的表現。”向恩說。
胡哲婷愣了一瞬。
向恩好笑的勾了勾唇，“你眼裏有這種炙熱。”
“可是她的言行就很荒謬啊……”
“你追我的時候，言行也很荒謬啊，我一度以為你只是短暫的喜歡我，誰知道呢，你原來是認真的。”
“好了好了，那咱們賭賭，我賭男主沒抵擋住女主的攻勢，淪陷之後發現女主不愛他，最後反追。”
胡哲婷狡黠的眨眨眼，“你說呢？”
“女主。”向恩仍然堅持。
“為什麽啊？”
“她很像你。”
“——！”
因為她很像你。
胡哲婷首先繳械，“那我賭自己賭輸了。”
果然像向恩說的那樣，女主角就是為愛沖鋒的勇士，永遠抱着一顆赤誠的心接近男主，即使有時候言行不一致，讓她看起來像一個玩弄別人感情的渣女。
可她一直堅定不移的向他走去。
“真厲害。”胡哲婷捏了捏向恩的手。
向恩低頭沒有說話，專心致志的看電影劇情。
看完電影，胡哲婷帶她去了游樂場。
“其實我這幾年來過江北。”
向恩猛的看向她。
“我來偷偷看過你，很遺憾，每次都只是在你家樓下的長椅上坐一會兒，也從沒看見過你。”胡哲婷微微一笑，“所以我經常來這裏，因為以前答應你帶你來玩，卻從來沒有實現，所以後來分開，假期裏我會一個人來，把這些項目玩過無數遍，我現在可以明确的告訴你，哪一項好玩。”
身邊沒有回應，胡哲婷驀然回首，卻見向恩又落了淚。
“說你是哭包，你還真是啊，快別哭了。”胡哲婷有些好笑的幫她擦着眼淚，“別哭了，我在了。”
向恩不太好意思地擦了淚:“這兩年你會不會累啊。”
見不到我，每次都倒黴的跑空，除了生日會祝福一句之外不給你任何聯系，這樣的日子你會不會累啊。
“我不會啊，這裏有你，我知道我們在同一片土地就好了，能在你的城市感受你的感受，怎麽會累呢。”胡哲婷溫聲道，“你說了，我眼睛裏有種不顧一切的炙熱。這份炙熱屬于你。”
這是獨屬于向恩的炙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