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梧桐更生妙音(四)
梧桐更生妙音(四)
日頭很是毒辣。
林妙音在那條街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張桐,她是有些失落的,然而這一點失落也消失在了熱氣蒸騰和滿街喧嚣裏。她這時候看到了往日人聲鼎沸的店鋪此時幾乎不約而同般,全部關閉了店門,只有零星幾個還開着的。
毒辣的日頭,往日裏很是鬧騰的鑽在樹叢中鳴叫的知了,似乎也失去了活力,有氣無力地鳴着。
在兩點鐘的鐘聲響起的前一刻,林妙音轉過身,身影随後消失在了這條街道上。仍舊是車水馬龍,仍舊是熱鬧十足,好像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王老師的家已經零零散散來了幾個人了,那幾個都是女生,走藝術這條路的很少有男生,藝術班的女生的數量基本是男生的幾倍。
林妙音是第五個進門的,在她之前已經有四個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三女一男。林妙音看了一下,沒有一個是張桐。張桐還沒有來嗎?
王老師看着已經來了的五個學生,進去廚房給他們端來了一盤已經被切好片的西瓜,讓他們分着吃。吃着西瓜,暑天的熱氣似乎被沖淡了些。
林妙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畫架上固定着一張八開的紙,紙上畫着她還沒有完成的作品,她邊吃邊看着,又挑出來幾個不甚滿意的地方。
那是莫奈的《日出·印象》,卻不是她的日出,也不是她的印象。
林妙音眯着眼睛,看着那日出,看着那日出的印象。
畫面朦朦胧胧,好像透過一層薄薄的玻璃,在一片昏黃中,畫面中尤其突出的是那圓形的紅日。紅日後是被大片塗抹的痕跡,橙色混着藍色,金烏西墜,湖水倒映着紅日,船上的人劃槳,水上倒映人影,遠處的風景看不清,不過依稀能認出那是幾個煙囪。
林妙音看着那水紅的背景,那一大片被塗抹了的痕跡,濃墨重彩的。
她伸出手去拿調色盤,調色盤裏有她昨天還沒有洗幹淨的顏色,她挑了一點兒,看着那副畫,遲遲沒有下筆。
她忽然想起來,那本應該是早就被遺忘了的記憶,在此刻卻又突然想起。
那是一個下着小雨的早晨。
Advertisement
宛城的秋日總是多雨的,陰郁而又纏綿,林妙音打着傘。
雨下,張桐忽然問了她一個問題。
“人是不是總是這樣?我以為我來到這裏會很快樂,但是我到了這裏也不快樂。”
“人們的煩惱總是相似,只有遠處的風景才是風景。”
雨停了。
保寧這個城市的雨總是這樣來的突然,也去的突然。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保寧與巴山離得近,這雨也是相同,每到秋日,保寧的雨便會連綿不絕。
張桐看着她,忽然眨了眨眼睛:“你說的不錯,所以,我要證明一件事情。”
鬼使神差,林妙音問了一句:“什麽?”
“我要向所有人證明,只要是我選擇的,只要是我願意去做的事情,都會做到很好。”張桐難得走在了林妙音的前面,只給了林妙音一個背影:“因為,我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替代品,我也不想要為任何人放棄我自己。”
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替代品嗎?
張桐去了家奶茶店,奶茶店裏的風扇嗚嗚扇着。張桐被火一般的烈日燒灼得滾燙煩躁的心在風扇的運作下逐漸冷卻下來,她要了杯加冰的燒仙草。
燒仙草的味道不斷地在嘴裏蔓延,那種奇怪的像是混雜了泥草的滋味。啊,會是這家店的在偷工減料嗎?也太不負責任了吧。得想個辦法整整他們才行。
要做點什麽好呢?
這時候她看到了還站着的夏歌,夏歌還站在一旁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如果是林妙音的話,那麽無論是做出什麽事情都不會被人指責的吧?
“走吧。”張桐抿唇,率先走出了奶茶店。
在快要上課的前一刻,林妙音才看到了姍姍來遲的張桐。
張桐是要比其他人稍微高一些的,在南方人眼裏,一米七已經是很高的個兒了。
所以林妙音沒有在張桐進門的那一刻及時看到縮在張桐身後的夏歌。
在看到夏歌的時候,林妙音瞳孔縮了縮,随後擠出一抹笑容,從記憶裏扒拉出這個夏歌的信息——一個各方面都不突出且存在感不強的小可憐。是夏歌主動找的張桐嗎?她幾乎于是下意識就要排除這個答案。夏歌,這麽一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小可憐,是有什麽膽量找到張桐的,張桐可是跟誰都能夠玩得好的存在啊。
與她跟所有人都是點頭之交不同。
張桐跟誰都玩的很不錯,不僅僅只是見了面打個招呼這種。
所以像夏歌這樣的人來找張桐什麽的……
不,其實這樣反而也能夠更好的解釋,畢竟是無論什麽人都能夠聊起來并且成為好朋友的張桐啊。
林妙音笑的很牽強,她現在幾乎确定張桐是故意放她鴿子的,而且多半是因為夏歌的緣故。但是她不知道要怎麽辦,直接質問張桐嗎?她沒有這個膽子,在外人看起來她好像是要更為強勢的。畢竟,所有人都羨慕她,都圍着她。但是她很清楚張桐不是。
為什麽要害怕張桐呢?明明扮演讨好別人的那個角色應該是張桐才對。
但是,只有她知道,張桐是絕對不可能去讨好其他人的。即便張桐跟她說自己以後只想要結婚生子,她也是這麽确信的。
“……張桐?”
“嗯,是我。”張桐自然而然地挽着夏歌的手臂,将她推到人前:“夏歌跟我說希望這周末我們三個人能夠一起去古城看看,妙音你不會介意吧?”
林妙音臉白了白,嘴上卻道:“當然不介意了,夏歌能來我也很開心。”
有什麽好開心的……
張桐壓了壓帽檐,林妙音看了,清了清嗓子:“你這帽子?我以前沒有見過。”
“哦,這個啊。”張桐摘下帽子,用手指捏着,漫不經心地轉了一圈後才又道:“我也忘了哪兒來的,大概是哪個人送的吧?”
“誰知道呢。”林妙音說。
原來張桐已經不記得了。
“你是誰?”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瘦小的女孩,眼前的女孩實在有些瘦小的,跟自己比起來很小一團,就像是個随時都要斷氣的奶貓兒。
“我……”
“你什麽你,都這麽大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今年五歲了,你呢?”
“六歲了。”
“哦,那我比你小……但是,你這麽矮,你還是要叫我老大。”女孩揚了揚頭,神情驕傲地看着那個比自己還要矮上一些的小人兒:“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裏?”
“我的秘密基地。”
“咚!”是什麽破碎的聲音,無論再怎樣遮掩,兩人已經回不到過去,想要強行挽留,也只會徒留一身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