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梧桐更生妙音(五)

梧桐更生妙音(五)

夏日,畫室。

“你畫啊!不要怕!你這一塊的透視怎麽回事?趕緊改。”“劉麒,手臂上的陰影給打上,別想着老師能被你們忽悠過去,你們在底下認不認真老師是一清二楚的,你給打上啊,自信一點,對嘛,這立體感一下就出來了!”王老師看完劉麒又走到另一邊去。這一次她眉頭緊蹙。

“王仁,你畫什麽呢?你這透視是要給你女朋友看嗎?弄這麽大透視你怎麽看到的脖子?你透視眼啊你?”“表情也這麽猛,你沒覺得發力過猛了嗎?肌肉是會跟着臉上的表情動起來的!你這邊多表現一下,那邊也別停下,你手再往旁邊挪挪,別擋着我看你那畫,诶對,這就對了,你是個人不是張豬皮,就算是豬皮,沒皺看起來也很僵硬的,诶呀,我看看,這就對啦,太對啦,就是衣服也要有褶皺啦!”王老師東看看西看看,時不時點評指點一番。

“桐桐,給我勻點兒白色呗。”說話的這個男生叫劉麒,坐在張桐的斜前方。

張桐扭頭看向劉麒,這才看見劉麒剛理了個發型,是當時很流行的蓬松的中分頭。要說十年前,很多講究的年輕男性,最喜歡的美發工具應該是是“定型摩絲”和頭油發膏了,每次出門都要抹上厚厚的幾層。不過現在畢竟換了個新潮流,也就不必要那麽麻煩了。

張桐咬着畫筆,伸出小指往調色盤裏蘸了點,抹在了那男生手臂上,“喏。”

劉麒連忙道:“謝了。”

還未等劉麒回到自己的畫架前,便有男生伸手攔住了劉麒。

“劉麒你這發型不錯,哪家理發店理的?”

劉麒神秘一笑,道:“秘密。”

問話的男生癟嘴,“切,誰稀罕似的。”

當然沒什麽好稀罕的,從前不比現在,以前做的人少,誰要是燙了頭染了發,所有人都來瞧個稀奇,現在卻不是。現在的人好像什麽都是見過的,他們固然看了太多東西,卻也有一樣不好,他們失去了對這個世界應該有的興趣和好奇心。

“桐桐,你這白的給的也太少了吧!”劉麒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白色顏料,這一顏料抹的并不均勻,張桐方才只是随意一抹。

“不錯了,也就我會借你。”

張桐說的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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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美術生什麽顏料最稀缺的話,那當然是白色的顏料。也不知怎麽回事兒,其他的顏料是沒有白顏料這麽廢的。張桐能夠那麽爽快地将自己的顏料給借出去還不讓人還的,也足以說明她對畫畫是真沒什麽興趣了。

時人常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然而張桐來這藝術生紮堆的藝體班自然不是為了什麽興趣。她打小就對旁人追求的什麽鋼琴吉他沒興趣,對畢加索達芬奇這些畫家也不感冒,頂多拿着毛筆在爺爺家的櫃子上胡亂塗鴉罷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靠畫畫來維持以後的生活,她只想着以後随便找個男的嫁了。那個男的也不需要多好,只要能夠支付起她的生活就行了。她從前在學畫畫時也是這樣漫不經心的,雖說也在畫着,卻也只是單純的畫着罷了。就像是有些人每日也在上學,可這心裏頭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也就只有他自個兒才知道。張桐每日雖然也在畫着,卻只是手上畫,沒有入心的。

不過當她不小心瞥見林妙音的畫之後,她忽然來了靈感。畢竟有的時候,缪斯女神總是會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出現。

哦,我的缪斯女神啊!

劉麒就選了個靠近張桐的位置坐了,張桐不在意這事兒,其他人卻都心裏恍如明鏡似的,只是誰也不會去戳破這層窗戶紙。這可以說是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張桐對于這件事情是默認的,态度其實頗讓人覺得耐人尋味,不過對于她來說,只要不是明确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或者不如說是需求的人,他們的意見是算不得數的。

“張桐,你這是畫的什麽?”劉麒将手臂上那白顏料小心翼翼蹭下來後才又去看張桐的畫,張桐一個勁兒地往畫上添顏料,大片大片的,完全看不出是什麽。

“不叫我桐桐了?”張桐似笑非笑地看着劉麒。“這樣有什麽意思,你自個兒是摘出去了,可卻拖了另一個無辜的人下水。”

劉麒“啊”了一聲,“你知道?”說着看着她的眼睛,張桐的眼睛其實很好看,可惜近視之後有點散光。張桐平時是不喜歡戴眼鏡的,現在她戴上了,這也給她增加了一點學生氣。有些人總以為戴眼鏡的人沒有戴眼鏡的人好看,其實不然,有些人戴眼鏡了反而更加有氣質。

張桐聳肩,“我又不是真那麽自戀。”

不過很多時候,她還是更願意做一個自戀的人的。

“對不起。”劉麒也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事情,可是讓他再多說別的什麽話,他又是萬萬說不出來的。

“沒什麽好道歉的。”

張桐是真的不在意,劉麒做出這樣的選擇她很能夠理解的。他有喜歡的人,但是喜歡的人太耀眼了,又害怕別人說些閑言蜚語,于是找了個擋箭牌。很不巧,她張桐就是那個擋箭牌。

劉麒道:“真的很對不起,我會盡力補償你的。”

“補償?”張桐涮了下筆,往畫上潑了點水,“你要是真想補償,那我是不在意的,聽說學校對面開了個精品店,你放學等下我,或者我去找你。”

“額……”劉麒納納,“精品店?”他一時半會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怎麽,後悔了?”張桐盯着劉麒的眼睛,“口頭上答應的也是代表了一個人的信諾,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要亂許諾,如果你覺得這個人很市儈,那我也不在意,随你怎麽想吧,我只要一個答複,一個結果。”

“沒有,我會給你補償的。”劉麒認真說道。

“行呢呗。”張桐笑了笑,便不再理會劉麒了。反而是認真去作畫去了。

劉麒沒有離去,他感受着手臂上的白色顏料泛着的冷意,竟覺得連這冷意也能夠品出些溫暖的意思。“桐……”劉麒一個“桐”一才剛出口,便又才想起剛才已經說開了,現在自個兒也沒有什麽這麽叫她的資格。雖說從前也不見得有。

他便這樣安靜地立在了張桐的身後,張桐手上一直不停,他也不敢出聲驚擾。他只是默默看着張桐作畫,只是面上的表情卻由漫不經心變做了震撼。

那絕對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讓人震撼的作品。

張桐的畫紙上是大片大片塗抹的痕跡。劉麒眯着眼睛,方才還未成形的畫,如今已經能初步看出畫成後的模樣。

那絕對是一幅最驚人的作品。

已經完全說不清楚那種感受,僅僅靠語言是無法準确地将之描述出來的,然而若是用肢體語言去表達去比劃又未免有些太過草率。

完全沒有辦法。

該怎麽去描繪眼前這震撼的一幕?

劉麒久久地伫立在畫前。

張桐仍舊在畫,她手上動作沒有停頓,就像是從最高處不斷往下落的瀑布,她的靈感好像沒有任何斷絕似的,她不停地畫,不停地畫,直到最後一筆結束,她才終于停下。當她停下的時候,她手上已經染上了不少的顏料,這些顏料五顏六色的混合在一起,已經辨別不出原先的模樣。

她終于停下,沒有去洗手,也沒有用紙稍微擦一下,就這樣撐着自己的腦袋,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畫,有些遲疑,有些驚慌,甚至于是茫然,她問站在她身邊的劉麒,“這是什麽?”

劉麒道:“這是你畫的。”

張桐再次詢問,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恍然,“真的是我畫的?”

劉麒肯定了她的問話,“是的,沒錯,你是怎麽做到的?這簡直就是神跡!”

那是什麽呢?那一大片的向日葵宣洩着自己的情感,它們舒展着自己的腰肢,面對着太陽,而在它們的前方,是個略微有些卷曲的金黃色頭發的女人,女人頭上戴了一個缺了口子的草帽,微風徐徐,吹起了她的裙擺。

順着徐徐的微風,她伸展着自己的身體,在微風吹拂下,她好像也是那些向日葵中的一員。然而在她的不遠處,那些青黑色的群山,群山萬壑後是黑壓壓的鴉群,深黑色的漩渦,好像要将人的眼睛都給吸進去一樣。

女人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然而再去看時,卻發現她的動作是很扭曲的,就好像有人在強迫她完成什麽動作一樣。

“這是我畫的嗎?”

張桐問自己。

這怎麽能夠是我畫的呢?張桐回想過去自己畫的畫,都是些學生作品,看着是還可以,但是卻缺乏自我的表達,你也可以,我也可以,這個人也行,那個人也沒問題。藝術家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普通人可能能夠模仿出一些形,但是卻難以模仿出那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有人說是“魂”。

然而,張桐是不夠資格成為藝術家的。甚至,她以前的那些畫,說是狗屎都是誇贊。她畫的是什麽呢?兒童娛樂時的戲作罷了!

“原來白癡也會有爆發的一天嘛。”

有人贊嘆,有人驚呼,他人沉醉,他們為這幅畫而動容。

張桐突然有些迷惘了,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靈感爆發,甚至于她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或許成為一個畫家也是不錯的選擇。就算只有一幅作品,那也是有作品可以供人觀賞的。

就在張桐燃起了對畫畫的一點兒興趣之時,林妙音也看到了張桐的那副畫,與其他人的贊嘆不同,林妙音在看到那幅畫的時候,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一定要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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