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15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立冬剛過,不少北方城市開始大幅度降溫,南北各地的溫差逐漸拉大。
臨城是一個南方靠海的城市,夏秋的濕熱尤長,南喬剛下飛機就感覺到一種不同于京北的溫熱。
索性,出發之前就格外注意過臨城的溫度,穿了件棉質襯衣搭了一件随時可脫的呢子大衣。
脫下外套,下飛機時的熱意便減了一半。
南喬扶着行李箱拉杆,外套搭在手肘處,大步流星的向出口走去。
身為京北最知名醫院的在職醫生,這是她三年來休的第一個長假。
過去的幾年裏,她甚至連年假都沒有休完過。
所有假期積攢下來,她是醫院裏唯一一個擁有三個月假期的醫生,連醫院領導都擔心她的身體健康。
相比之下,她的父母更關心長期不休假會不會影響她的心理健康。
這次劉晴雲結婚,身為她大學裏最好的朋友,南喬主動提出休假,為了完成當初上學時的伴娘約定。
知道她的這個想法,劉晴雲自然一百個高興,慫恿她休完三個月的假期可以陪她從籌備到舉行,走完婚禮的完整流程。
就這樣,南喬遞交了休假申請,踏上了前往臨城的飛機。
爸媽送行時感動的熱淚盈眶,認為自己的工作狂女兒終于懂得了生活,明白了勞逸結合的可貴。
為此兩個大學教授甚至不惜淚灑機場。
南喬并不認為自己是工作狂,她的職業正好是她熱愛的事情,并不會覺得煎熬。
她之所以那麽果斷的選擇休假,大概是因為‘臨城’這兩個字如飓風過境般席卷而來,讓她記起了那段,自以為已經塵封遺忘的記憶。
以及站在記憶中心的那個人。
南喬曾聽許光塵提起過臨城,只是他當時表情淡漠,語氣毫無起伏。
“臨城啊,沒什麽好的,不過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對于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冷漠的像個旁觀者,偌大的城市似乎只有一個人值得他惦念。
就是他口中那個慈祥和藹的老奶奶。
在他消失的三年裏,南喬也曾試圖找過他,卻從來沒去過臨城。
可能是因為他提起臨城時淡漠的神情,讓南喬讀出一絲他少有的厭惡與排斥。
但在收到劉晴雲來自臨城的邀請時,南喬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好像臨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等她。
她很想去到那個城市,去看看他成長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去找找那位讓他惦念的老人家。
踏上臨城的土地,南喬的心跳帶着不易察覺的悸動,她來到這裏,算不算是和18歲之前的許光塵有了跨越時空的片刻交集?
走到出口,南喬遠遠的就看到劉晴雲在沖她招手,劉晴雲身旁還站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
她快步走過去,迎接她的是來自劉晴雲的大大的擁抱。
劉晴雲驚喜不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啊啊啊,畢業之後,我們都好久沒見了。”
南喬笑吟吟的回抱她,輕聲道:“結婚快樂。”
劉晴雲松開她,撇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微紅着臉頰介紹道:“這就是胡東輝。”
南喬順着劉晴雲的視線看過去,觸不及防的和男人對視,她淡淡的扯動唇角,禮貌颔首。
對于南喬來說,劉晴雲的這個未婚夫,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存在于她和劉晴雲的聊天記錄裏。
他們兩人是通過相親認識的,從那之後,胡東輝這名字就常常挂在劉晴雲嘴邊,南喬被動的了解着他們從相識到相知的點點滴滴。
只是南喬認為,劉晴雲的描述,應該是帶有一些情人眼裏出西施的主觀色彩。
真見到胡東輝本人,南喬才發現劉晴雲的表訴竟然還算客觀。
男人高高瘦瘦、白白淨淨,帶着一副銀框眼鏡,雖然沒有劉晴雲口中的驚為天人,但也絕對稱得上帥氣。
“你就是南喬吧,經常聽晴雲說起你,說你在學校的時候就是校花,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大概是因為東道主的覺悟,比起南喬的疏離,男人倒顯得格外熱情,擡手就要接過她的箱子。
南喬剛要拒絕,劉晴雲就率先把箱子丢給胡東輝,挽着南喬的手臂往外走。
走出機場時已臨近傍晚,天邊的紅雲燒的滾燙,帶着些落日的餘溫,灑下一片昏黃。
不知是不是受天邊暮色的影響,機場外人潮湧動卻并不吵鬧,說話的聲音莫名有些沉悶,大家都顯得有些疲倦。
劉晴雲一邊挽着南喬向前走,一邊碎碎念的說着:“先送你去酒店,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給你接風洗塵。”
南喬正想應一聲,周圍的人群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人類愛看熱鬧的本能讓劉晴雲下意識松開了挽着南喬的手,探着腦袋向傳來哄鬧聲的方向看去。
機場的客流量很大,一層一層的人影遮擋着她們的視線。
劉晴雲“啧”了一聲,拉着南喬靈活的鑽過人群,急切的尋找着最适合看熱鬧的位置。
對于這種騷亂,南喬總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熟悉中還夾雜着些許不安。
她想阻止劉晴雲繼續往前走的腳步,但周圍人潮洶湧,剛剛還略顯低沉的氛圍像是突然被什麽點燃了,劉晴雲又一心想湊熱鬧完全聽不進她的話。
越是靠近熱鬧的中心,南喬心中的不安就多加一分,她能做的只有死死地攥着劉晴雲的手腕,防止兩個人被人潮沖散。
哄鬧聲越來越近,甚至等不及南喬反應,旁邊的人群就莫名的撤向兩邊,幾乎是瞬間,就開辟出一條兩米寬的過道。
劉晴雲和她赫然就站在這條空蕩的過道中間。
一切都發生的猝不及防,南喬沒有任何反應時間。
她只是憑借着本能,下意識拉着劉晴雲往旁邊跑。
在與迎面跑來的人插肩而過時,身後陡然傳來一道不容抗拒的阻力。
頸部冰涼的刺痛感,讓南喬瞬間意識到對方帶有管制刀具。
知道自己掙脫不了,她只能在不加重傷口的前提下,拼勁最後一絲力氣把劉晴雲推了出去。
南喬緊貼着身後的人,屏住呼吸,不再做任何會刺激到他的動作。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南喬被挾持着面向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一身常服,只是手中的槍預示着他便衣警察的身份。
便衣警察顧及南喬的安全,不敢貿然靠近,只是站在不遠處舉着槍高呼:“李楠!冷靜!”
可能是因為對面男人的身份,也可能是因為他标準的拿槍姿勢讓南喬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剛剛被挾持時高高懸起的心瞬間放下了一半。
便衣警察還在小心翼翼的勸阻,警方會盡量滿足他的條件,讓他不要傷害人質。
然而抵在南喬頸部的刀卻并沒有因為這些話,有分毫的松動。
南喬清晰的察覺到,身後的男人呼吸急促、身體僵直,手臂更是緊緊的繃着。
他也在緊張、害怕。
相比之下,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刻,最輕松的竟然是被挾持的人質。
南喬的唇角流露出一抹苦笑,她終于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麽會有種熟悉的不安感。
三年之內被歹徒挾持兩次,這概率她是不是可以去買彩票了?
可能是因為有被挾持的經驗,南喬這次并沒有像三年前那麽害怕。
更何況,她還曾被某人特訓了三個月,只訓練‘如何在被挾持的情況下脫身’這一個動作。
這三年來她也都有在不斷地學習拳擊、散打,掙脫桎梏仍是她熟悉到刻進DNA裏的動作。
南喬鎮定的巡視四周,評估環境。
面前只有一個便衣警察在交涉,可見這個抓捕任務是臨時決定的。
但支援應該就在趕來的路上。
身後的歹徒想來也很清楚這一點,并且知道,他必須在警方的支援趕來前逃跑。
因為一旦有狙擊手就位,他随時可能被擊斃。
逃亡的緊迫感,再加上面前警察的軟硬兼施,急切的想要尋找一條生路,讓他有了片刻的晃神。
南喬等的就是他這片刻的疏忽,察覺到身後人的異樣,在他托着自己向後移動的間隙,果斷出擊。
左手手肘毫不客氣的向後擊打他的腹部,右手同時格擋反扣,配合腳下動作,直接反制。
刀具應聲落地,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練到對面的便衣警察都愣了一下。
前來支援的警隊也及時趕到疏散人群,并沒有引起大面積的恐慌。
劉晴雲連忙走到南喬身邊,一邊檢查她脖子上的傷口,一邊不住的說着‘對不起’語氣中滿是帶着哭腔的自責。
這場一觸即發的危機似乎就這樣解除了,南喬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似乎在等記憶裏那個身着制服的男人出現。
直到劉晴雲的手在面前晃了晃,南喬才倏然回神。
“被吓到了嗎?我陪你去警局做筆錄吧。”
南喬點了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有些好笑,那人三年前就已經離開警隊了,又怎麽可能會出現在臨城的刑警中?
南喬和劉晴雲一起坐警車去警局,胡東輝只能自己開車跟在後面。
做筆錄的流程南喬還算熟悉,并沒有耽擱太多時間,只是出警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胡東輝一直在車上等她們,見她們出來連忙打開車門,随口問道:“怎麽樣?”
劉晴雲一直很內疚,畢竟是自己拉着南喬去湊熱鬧,結果讓她遇到這麽危險的事情。
劉晴雲沒有坐副駕駛,跟着南喬一起坐在後排,聽到胡東輝的問題,也只是敷衍的回答道:“沒事了,抓的好像是個毒販。”
“毒販?”
胡東輝對這個話題似乎很好奇,順着話題繼續道:“竟然有販毒的?”
劉晴雲見南喬并沒有被吓到,情緒也很穩定,才放松下來,加上今天的見聞實在太匪夷所思,也不自覺的想聊一聊。
“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總感覺毒品這個東西離我們挺遠的,沒想到就在身邊,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胡東輝直視着前方,随口應道:“說是在哪販毒了嗎?以後可要避開。”
“這屬于案件細節了吧,怎麽可能會告訴我們?”
劉晴雲靠在背椅上,懶懶的說:“不過好像是臨時抓捕,所以有些倉促。”
胡東輝的視線通過後視鏡落在了南喬的脖子上,那道被利刃劃出的傷口,只是被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并沒有包紮。
女孩兒的脖子又細又長,即使是在燈光昏暗的車裏依舊白的發光,那道紅痕顯得格外突兀。
知道南喬京北醫大校花的名號後,胡東輝就去論壇上搜過有關她的帖子,很輕易的就能搜到她的照片。
不過搜到的照片都是路人的偷拍視角,雖然好看,但如今見了真人才知道,那些照片不及真人的萬分之一。
女孩兒烏黑靓麗的頭發被低低的挽着,耳邊随意散落的發絲,都顯得無比精致。
胡東輝第一次想用淡雅和妩媚這兩個完全相反的詞語,來形容同一個人的長相。
她只是坐在那裏,就好像代表了所有美好的詞彙,溫婉、白月光、初戀,讓人不自覺的想保護、珍藏,把她捧在心頭呵護。
但她頸部的那抹傷痕,又給她平添了一種淩虐的美,讓人莫名的想要加深,想讓她傷的更重,就像一朵白蓮被扔進血池裏,渾身沾滿鮮血的樣子一定美極了。
胡東輝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的加深,連呼吸都熱了幾分,只是想想那個畫面,心髒就止不住的砰砰直跳。
他的目光通過後視鏡,有些貪婪的描摹着女孩兒頸部的傷痕,卻見女孩兒忽然擡頭,兩人猝不及防的對視。
不知怎得,胡東輝腦海中倏然閃過今天女孩兒手無寸鐵反制劫匪的畫面,極大的反差讓他瞬間回神,下意識收回目光。
南喬微微蹙眉,這個胡東輝雖然帶着眼鏡,卻絲毫沒有許晴雲鼓吹的書卷氣,他的眼神透着一種精明,讓南喬莫名的不适。
劉晴雲注意到南喬傷口又有些流血,低聲道:“要不還是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察覺到她還在內疚,南喬寬慰的笑了笑:“我帶了醫藥箱,一會兒到酒店你幫我處理一下?”
劉晴雲瞬間開心,重重的點頭:“好呀,我也是專業的。”
到了星醇酒店,劉晴雲站在車邊低聲和胡東輝說了些什麽,最後決定留下來陪南喬住兩天。
好友願意陪自己,南喬自然樂見其成,把行李交給門童,便要去前臺辦理入住,餘光卻掃到酒店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南喬轉身跟了出去。
那個身影就在前面一百米的位置,熟悉感密密麻麻的裹上心頭,南喬緊張到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心髒越跳越快,南喬的腳步也在不住的加快,卻又有些不敢上前。
因為面前的人,除了筆直的脊背和寬闊的肩膀,從發型到穿着沒有一絲記憶裏的樣子。
可就是這樣看起來兩個完全不同的背影,卻在南喬的腦海裏神奇的重合了,仿佛就是一個人。
南喬的指尖不自覺的顫抖,她想上前去确認,又害怕如果真的是他,自己要說什麽?
是裝作毫不在意三年前的不告而別,和他從容的打招呼,道一句‘好久不見’?
還是揪着耳朵質問他,當初為什麽消失?他這三年去了哪裏?
又或是……
南喬猛地搖了搖頭,企圖甩掉自己腦海中所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努力的深呼吸,想要找回手術臺上沉着冷靜的狀态。
她的手掌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終于鼓足勇氣上前,卻在轉彎後只看到一個空蕩的路口……
夜幕濃稠,昏黃的路燈下零星幾個路人匆匆路過,南喬環顧四周,呆呆地站着。
直到雙腿僵硬,南喬都沒有再看到那個身影,剛剛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
卻又那麽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