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許光塵的沉默給南喬帶來的震撼無以複加。

但也似乎只有她覺得震驚,場上的男人七嘴八舌,沒人認為收黑錢是不對的,只是在嘲諷那些不願意收黑錢的警察不識好歹。

在他們嘲弄的人中,南喬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劉玄。

昨天她被挾持時,那位舉着槍的便衣警察,就叫劉玄。

南喬聽着他們口中各種侮辱性的詞語,緊緊的咬着牙關,視線不受控的在卡座上掃視了一圈。

她如果沒記錯,那位劉玄警官應該是一名緝毒警察。

到底是什麽事情需要收買緝毒警?又會對收買失敗如此記恨?

南喬這才意識到自己周圍都是些什麽人,不适感翻滾而起,這些人像是變成了一個個漂浮着的細菌,讓她只是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如果不是因為身邊的人是許光塵,南喬可能一秒鐘都呆不下去。

李明浩仍舊端着酒杯侃侃而談:“當警察有什麽好的?哪有我塵哥現在風光?就我塵哥剛剛撒的那些錢,就得是那些普通警察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資了吧。”

場上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只有南喬不适的蹙起眉頭。

她轉頭看向許光塵。

在她的印象裏,許光塵即使不做警察了,也不會允許別人诋毀警察這個職業。

但許光塵仍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表情,像是不打算插話。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許光塵擡眼看向她,琥珀色的瞳孔淡的幾近透明,裏面翻湧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之前的許光塵雖然也不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但南喬總能透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一些心思和想法。

可如今人近在咫尺,南喬卻看不透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南喬捏了捏手中的手機,既然有了聯系方式,她想知道的很多事情也不急于一時。

“我要走了,我朋友還在等我。”

南喬的聲音很低,是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

許光塵輕輕點頭:“我送你。”

南喬跟着許光塵起身,無視身旁的起哄徑直離開。

和他并肩走在長廊中,南喬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只是當時的京北大橋燈火通明,如今周身全是潑墨般的黑,沉默的像要是被夜色吞噬。

直到走出長廊他們仍舊誰都沒有開口。

南喬剛想說點什麽,許光塵已經毫不猶豫的轉身回去。

他獨自一人重回夜色,像是不想再和她有什麽牽扯。

看到南喬出來,劉晴雲連忙走了過來,視線還停留在長廊中消失的背影上。

“我去,這誰啊?你剛剛說的熟人就是他?你什麽時候認識的帥哥?”

看到劉晴雲充滿八卦的表情,南喬笑了笑,挽起她的手臂往外走。

“回去再說。”

雖然南喬準備到酒店再和劉晴雲詳說,但在回去的路上,今天晚上的相遇就已經在劉晴雲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中拼湊了出來。

星醇酒店離純夜并不算遠,南喬也沒有掩飾,她問什麽就答什麽,等回到酒店今天的事情劉晴雲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兩人前後腳走入電梯,南喬擡手按下八樓,看着劉晴雲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神情,想到今天晚上的種種,南喬突然毫無征兆的問:“你覺得他為什麽要裝作和我不熟呢?”

劉晴雲停頓了一秒,帶着些小心翼翼的闡述自己的觀點:“有沒有可能,他是真的沒想起來?”

電梯平穩上行,南喬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脫口而出:“不可能。”

劉晴雲詫異于她的下意識反應,也意識到南喬與那個男人之間一定有一段很深的糾葛。

嗅到八卦的味道,劉晴雲的神情又鮮活了起來,湊到南喬身邊問:“你和那個男人之前是什麽關系?”

電梯門應聲打開,南喬笑得陽光燦爛,側身閃出電梯,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揚着語調說:“我先去洗澡。”

劉晴雲腳步加快,有些氣急敗壞的喊道:“他不會是你前男友吧?!你談戀愛竟然不告訴我!”

走進浴室,南喬打開手機把音量調到最大,聊天頁面靜悄悄的,今晚發出的好友申請,對方還沒有同意。

溫熱的水滑過皮膚,像是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屏障,浴室內漸漸氤氲起霧氣,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朦胧夢幻。

南喬想起劉晴雲在電梯裏的問題,她和許光塵之前的關系……

他們并沒有正式的談過談戀愛,如果真要細究,那許光塵應該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她還只是醫院的實習醫生,由于醫院心電圖室缺人,作為那裏需要那裏搬的磚,每月都會有一組實習醫生被輪換到心電圖室。

心電圖室的工作量并不大,只是同一段話要向不同的人重複很多遍。

那天中午,南喬作為值班醫生并沒有離開,病人更是少之又少,她趴在桌子上撐着下巴昏昏欲睡,忽然走進來四人。

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三個男人南喬瞬間清醒,其中一個警察把手中的就診卡和檢查單遞了過來。

“做心電圖。”

雖然沒說主語,但南喬卻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站在兩個警察中間的那個身穿白色連體服的男人身上。

南喬點了點頭,轉身輸入信息。

準備工作做完,南喬走到床邊,吩咐道:“把上衣掀開躺下吧。”

那個男人一直低垂着眉眼,頗為聽話的掀開衣服躺下,全程都沒有擡眼。

男人的肌肉很緊繃,只是讓電極吸附在他身上,南喬都費了些功夫。

看着屏幕上略顯雜亂、急促的圖像,南喬下意識的低聲安慰:“放松,別緊張。”

說完,南喬愣了一下,對上男人倏然睜開的眼睛。

那頗有深意的眼神,帶着一陣涼意攀上脊椎,南喬心底泛起細密的寒意,有些僵硬的轉頭看向屏幕。

做心電圖時,總會碰到一些老人、小孩,或是第一次做心電圖的人,會因為緊張導致心動過速影響結果。

所以‘放松,別緊張’的安慰,幾乎成了南喬的口頭禪。

只是這樣的安慰,對一個剛被逮捕的犯人來說,大概像嘲諷般刺耳。

南喬竭力忽視那道像臭蟲一樣粘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把打印好的結果遞給一旁的警察。

直到警察帶着那個犯人離開,南喬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拍了拍胸口,莫名有些後怕。

睡意消失,南喬靠在桌子上刷手機,順便把剛剛神奇的經歷分享給了和她同組的同學。

就在她以為事情已經結束的時候,門外傳來一片騷亂的聲音,南喬打開門,好奇的張望。

下一秒,她就又對上了那個讓她心驚的眼神。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劫持了……

作為一個實習醫生,她也呆過ICU,見過上一刻還在和她談笑風生的病人,下一刻就搶救無效死亡。

無論她哭的多麽傷心,但終究沒感受過死亡。

然而在被挾持的那一秒,身後的男人右手拿着利刃抵在南喬的頸部,左手粗壯的手臂像在洩私憤一樣擠壓着她的喉嚨。

疼痛和窒息感充斥着她的大腦,南喬死死的抓着自己身前那根像鋼管一樣的手臂,卻撼動不了分毫。

那一秒她仿佛在無限接近死亡。

男人最終還是沒有勒死她,把她挾持回心電圖室,拉上來所有的窗簾,砸了攝像頭,讓守在外面的警察給他準備車和錢。

南喬被心電圖儀器的線捆住雙手被迫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高談闊論的分析醫院的地理形勢。

他的狀态興奮到近乎瘋癫,讓人完全猜不到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卻又覺得多麽可怕的事他都做得出。

醫院的內部結構複雜,完全沒有狙擊手的用武之地。

南喬卻大腦一片空白,剛剛的瀕死感還記憶猶新,手腕處被電線死死的綁着,勒的腕骨都在隐隐作痛。

越是難熬的時刻,時間就過的越慢,仿佛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

那個男人似乎也很着急,突然情緒暴走的拽起南喬,把她抵在玻璃上,向外面的警察嘶吼着自己的條件,宣告着自己消耗殆盡的耐心。

南喬的側臉被強硬的積壓在冰涼的磨砂玻璃上,控制不住的顫抖。

耳膜被男人近距離的吼叫震得嗡嗡作響,仿佛下一秒,那把刀就會毫無征兆的插入她的身體。

作為一個醫學生,南喬清楚的知道那把刀的尖利,可以瞬間切斷她的動脈,那是她那怕身處醫院也無力回天的致命傷。

恐懼鋪天蓋地的襲來,砸向她的每一個神經,她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麽要順口說出那句安慰又為什麽要走出這扇門。

一瞬間的恐懼像是在成為了某個節點的永恒。

這不是站在懸崖上要輕生之人會有的恐懼,而是當跳下懸崖時卻發現自己後悔了才會有的絕望。

身後的人似乎和警察達成了某種共識,南喬像個傀儡一樣被強行托着往外走。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警察遠遠的站着。

原來人恐懼到極致是不會掉眼淚的。

但看着那一個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南喬的眼睛抑制不住的酸澀起來。

淚水漸漸蓄滿眼眶,南喬的視線完全模糊,腳下卻還要被迫配合着犯人的腳步。

“啪——”

一聲槍響赫然響起,身後的人猛地一僵,溫熱粘稠的液體噴灑在她的側臉。

南喬下意識閉上眼睛,蓄滿的淚水瞬間滾落。

原本禁锢她的手臂無力的散開,南喬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個身穿警服的人疾步向她跑了過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都在控制不住的發抖。

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說着什麽,但她就像被罩進了一個絕緣的玻璃罩中什麽都聽不清,只是遵循本能呆滞的向後轉頭。

在想象中血腥的畫面入目之前,忽然有一個身影擋住了視線。

他擋住了屍體,卻沒有擋住蔓延開來的血跡,鮮紅的血液像是帶着烈火般灼燒着南喬的眼睛。

她瞳孔驟縮,右臉剛剛噴濺的血液似乎也燃燒起來。

臉頰火辣辣的疼,鼻腔內滿是酸楚,威脅她生命的警報已經解除,但她沒有一絲放松的情緒,胸悶的甚至有些喘不上氣。

危機似乎很快就被解除了,但她卻仿佛經歷了很久的生死掙紮。

久久無法回神。

第一次有人以這種被強制性中止生命的方式倒在南喬面前,而那顆子彈就經過她的耳旁。

這是多少3D槍戰大片都無可比拟的震撼。

南喬強迫自己急促的呼吸,想要緩解胸悶,但心底仍舊滲透着絲絲寒意。

她不受控的發抖,不知是因為空調的冷氣太足還是因為害怕。

屍體要被搬走,那個擋着她視線的身影也在逐漸挪開。

有人想拉走她,但她就像被釘在原地一般不動分毫,死死的盯着那個背影宛如幕布般緩緩掀開,下意識提了一口氣。

就在她終于要看清屍體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輕佻的聲音:“醫生怎麽能怕血呢?”

尾調微揚,像是挑釁。

但下一秒,一張修長的大手擋住了她的視線,帶着清涼的薄荷味,不由分說的隔開了她和面前所有的血腥。

仿佛能撫平一切恐懼和委屈。

情緒像是突然有了宣洩口,鼻腔所有的酸意猛烈的攻擊着淚腺,南喬沒有任何哭腔,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

身後一直想拉她離開的手終于能拉動她,南喬沒有任何反抗的被她拉着走。

在淚眼模糊中,她回頭看去,搬運屍體的人已經離開,只有一個寬肩窄腰的高大身影站在那片血跡旁,目送她們離開。

身後是玻璃窗外灑進來的刺眼陽光,那人站在逆光處,南喬并沒有看清他的長相,只知道他穿着警服,長得很高。

後來南喬才知道,當時因為醫院內部構造複雜,沒辦法埋伏狙擊手,是一名刑警根據準确的判斷和快速反應,短距離擊斃了罪犯。

而那個擊斃罪犯救了她的警察叫許光塵。

--

一聲微信提示音把南喬從回憶拉回現實,她連忙關了淋浴,抽出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洗手臺拿起手機。

點開微信提醒,卻只看到了置頂的新聞推送。

“……”

南喬心裏忽地升起一股怨氣,利落的屏蔽了這個新聞號。

她不甘心的刷新了兩下,仍舊沒有收到許光塵同意她微信申請的信息。

洗手臺上的玻璃蒙上了一層霧氣,只能映出她朦胧的輪廓。

南喬想,在許光塵記憶裏她們的初遇,她一定哭得很驚悚。

走出浴室,劉晴雲眼尖的看到了南喬手中的手機,調侃道:“第一次見你洗澡帶手機啊,怎麽樣?你等的人有沒有給你發信息?”

“沒有。”

南喬頹喪的坐在沙發上,撇着嘴唇語氣幽怨的說:“他沒有同意我的好友申請。”

“啊?連好友申請都沒有通過?”

劉晴雲詫異的揚眉,她對今晚事情的判斷,就覺得南喬和那個男人并沒有很熟。

但見南喬的态度,劉晴雲又覺得南喬和那個男人似乎有着頗深的淵源。

好奇心被吊起,劉晴雲正了正身子:“現在把你和那個男人的事,一五一十、事無巨細、不能有任何隐瞞的告訴我。”

劉晴雲雖然是她的大學室友,但當年實習的時候,劉晴雲作為外省的同學,選擇了私聯臨城本省的醫院,所以對于她實習期間的事情,幾乎是一無所知。

南喬靠在沙發上,聲音低低的:“說來話長。”

劉晴雲把一杯水遞到她的面前:“那就慢慢說。”

--

深夜的臨城算不上冷,但似乎也在悄然的拉大晝夜溫差。

于升明看着電腦上這個月的天氣情況,盤算着這個冬天要從什麽時候開始開空調。

他偶爾會從電腦中擡頭,看向一旁櫃臺前坐着的男人。

男人的手肘倚着賣手機的玻璃櫃臺,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像個雕像般巍然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煙。

于升明其實不叫于升明,他本職是個警察,接到的任務是在需要的時候幫助面前這個叫許光塵的男人。

在于升明的認知裏,大多數卧底都和他一樣,用的是假身份,雖然有被識破的可能,但也保護了家人朋友。

似乎只有許光塵用的是完全真實的身份,大概因為他是孤兒無父無母、無牽無挂?

于升明并不了解許光塵,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全部計劃。

他在明面上的身份,不過是個開手機店的,偶爾幫面前這個前呼後擁的塵哥修一下他那個老年機。

但這些都不妨礙于升明發自真心的佩服許光塵。

林濁一夥人在臨城盤踞了數十年,在林濁身上警方曾經吃過很大的虧。

五年前那場失敗的任務,只是看資料于升明都毛骨悚然,清晰的感受到毒販的殘忍和恐怖,因此也更由衷的欽佩敢孤身闖龍潭虎穴的許光塵。

許光塵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所以除非一些需要警方配合的行動,他從來不會踏進手機店。

然而距離他上次為了抓捕李楠登門,才堪堪過去半個月。

這次從進門開始許光塵就一言不發,只留給他一個堅毅的側臉,整個人都要被煙霧包圍。

手肘旁的櫃臺上放着一部智能機,亮着屏,他卻沒有看一眼。

許光塵向來不用智能機,兜裏揣的永遠都是那部只能打電話、發短信和玩俄羅斯方塊,并且動不動就壞的老年機。

櫃臺上的智能機,還是他給許光塵準備的備用機,不過一直放在店裏,許光塵從來沒用過。

眼看着店裏的煙霧越來越大,再不停下來煙霧報警器可能就要報警了,于升明不得以開口道:“塵哥,是手機又壞了嗎?”

許光塵回過神,擡手掐滅了煙,淡淡的回了句:“沒有。”

于升明想到他今晚的狀态,沉吟片刻,輕聲說:“是遇到難題了嗎?難道是林濁還沒有信任你?”

許光塵随意的扯了扯嘴角:“林濁如果是那麽容易就付諸信任的人,五年前警方的卧底就不會失敗。”

許光塵垂眸,今天晚上林濁對他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李楠被抓絕對不是意外,那件事只有你沒參與,我現在最信任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幫我把身邊的鬼找出來。”

信任?

許光塵諷刺的笑了笑,他林濁怎麽可能會随便信任誰?

而他要的,也從來都不是所謂的信任。

許光塵起身,視線掃到櫃臺上那個智能機的屏幕上,是一個微信添加的申請頁面。

微信名叫【船到喬頭自然直】,頭像是一個比着耶的女生簡筆畫。

倒是很像她的風格,可愛中又透着一絲敷衍。

許光塵的嘴角不自覺的上彎,南喬來臨城的事警方還是不用知道了。

她來參加婚禮,大概逗留幾天就會回去。

今天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許光塵拿起智能手機,并沒有點擊同意,只是按滅了手機屏幕,把手機塞進口袋裏。

擡腳推門離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