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之後的兩天,臨城的雨越下越大,大到仿佛要把這個世界砸碎。
南喬窩在酒店沒有出門,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和許光塵變成了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只是許光塵之前的态度實在有些傷人,連南喬這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面對他時都有些猶豫。
他所傳達出的意思,仿佛他們兩人只是彼此生命中短暫出現的過客。
南喬正無聊的刷着手機,劉晴雲的信息忽然彈了出來。
【南喬,胡東輝說他前幾天有些忙,也沒有正式的給你接風,我正好明天休息,眼看着雨也要停了,要不今天晚上正式的給你接風?】
南喬轉頭看向窗外,因着連下了幾天的雨,溫度一降再降,屋內和屋外的溫差也越來越大,整個落地窗都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完全看不清外面的雨勢。
只能憑借着明顯變小的雨聲判斷。
想起剛到臨城時,胡東輝透過後視鏡看向她的眼神,南喬就莫名有些不舒服,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際。
她剛想發信息委婉的拒絕,就看到對話框又彈出一條信息。
【你也不用有壓力,不過就是吃個飯,然後轉場去純夜。】
南喬盯着‘純夜’兩個字出神許久,最後所有的婉拒都化成了對話框裏發出的一個【好】字。
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沒有辦法只是和許光塵做陌生人。
這三年來她一直用朋友的身份麻痹自己。
因為她沒有一個明确的身份去解釋,為什麽她會因為許光塵的不告而別,那麽失落、難過甚至氣憤?
但其實,她好像更貪心。
南喬并沒有讓劉晴雲和胡東輝來接自己,而是叫了輛出租車直接去了吃飯的地方。
胡東輝訂的餐廳裝修非常的雅致,曲水環繞,樂聲悠揚看起來很有格調。
包廂的私密性很好,用餐的時候,胡東輝沒有再用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南喬,全程都在很體貼的照顧劉晴雲。
這也讓南喬對他的印象略有改觀。
吃完飯他們很自然的轉場去純夜,并沒有在一樓的酒吧逗留,而是去了二樓的KTV。
包廂裏已經有幾個人,看到胡東輝進來才起身嘻嘻哈哈的打招呼。
劉晴雲湊到南喬耳邊小聲的說:“這幾個人是胡東輝的朋友。”
南喬沒想到胡東輝還叫了其他人,一時有些不适應,但也沒說什麽。
“這位就是嫂子的朋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湊到南喬身邊,他說話時,南喬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一口黃牙。
眼看着他要端酒杯,劉晴雲連忙道:“喬喬不會喝酒。”
男人仍舊笑嘻嘻的說:“一杯酒能有什麽?又喝不醉人。”
南喬緊蹙眉頭剛要說話,胡東輝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小胖,這是今天的客人。”
被叫小胖的男人,聽到胡東輝的話,瞬間收斂了些:“既然輝哥都發話了,那這杯我幹了。”
男人一飲而盡,轉身點頭哈腰的向胡東輝搭話。
劉晴雲松了一口氣,拉着南喬在胡東輝身旁坐下,低聲道:“這個場合就是這樣的,你不要介意。”
說完她頓了一下,有些羞赧的說:“有胡東輝在,他們也不會怎麽樣的。”
南喬只是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她能感受到劉晴雲也不太喜歡這種場合,從進門時劉晴雲明顯開始變得局促。
甚至還不如那天她們兩個人獨自在酒吧放松。
這種緊張也促使她更依賴胡東輝,仿佛胡東輝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救她的人。
可明明帶她來這裏的人,也是胡東輝。
看着男人們的喝酒應酬,南喬已經明顯感覺出這不是為了給她接風。
如果是的話,找一群她根本不認識的人接風也太奇怪了吧。
劉晴雲坐在胡東輝身邊,偶爾也會插上幾句話。
南喬則是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刷手機。
包廂門忽地被打開,談話聲戛然而止,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南喬也被迫跟着站了起來,才看到走進來的人是陳嚴敬。
他仍舊是那副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樣子,只是今天身旁沒有帶那個女孩兒。
跟着他一起走進來的,還有五六個穿着超短裙恨天高的女人,她們進門之後很自然的走到在場的男人身邊。
仍是小胖先開口說話:“敬哥您來啦。”
陳嚴敬點了點頭,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南喬,意味深長的說:“南喬小姐?”
胡東輝在一旁道:“敬哥認識南喬?”
陳嚴敬坐下,慢悠悠的說:“不算認識,見過一面,不過這位南喬小姐好像是許光塵的朋友。”
南喬笑了笑,語氣疏離的說:“算不上朋友。”
小胖也湊了過來,神秘兮兮的問:“敬哥,這個許光塵是什麽人?怎麽突然就變成了純夜的老板,之前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
陳嚴敬睨了他一眼:“林爺的安排,你去問林爺?”
“這我——”
小胖讪笑了兩聲:“我算個什麽東西,我連林爺的頭發絲都見不到,這不是聽說許光塵是您引薦給林爺的。”
“怎麽?你也想讓我引薦引薦?”
小胖連忙倒酒:“我哪有讓敬哥引薦的本事?”
“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陳嚴敬看着南喬,笑道:“不過許光塵确實是我引薦的,都是初中同學,有困難當然要幫一把。”
他微頓了下,目光仍看着南喬,語氣意味深長,仿佛就是說給她聽的。
“不過也得有能力讓林爺看得上你,人家許光塵之前可是幫了林爺不小的忙。”
南喬低下頭繼續刷手機,那天晚上在卡座的時候,南喬就能明顯感覺到陳嚴敬對許光塵的敵意。
如今私下再次聊到許光塵,南喬都能預感到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果然,陳嚴敬之後的話題開始圍繞着許光塵展開。
即使南喬低着頭看起來對這個話題毫不感興趣,但陳嚴敬的聲音仍舊是不絕于耳,南喬被迫聽着他的長篇大論。
“許光塵,不對,他初中的時候還叫許塵,就是個窩囊廢,我揍他都不敢還手。”
“前幾年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搖身一變成刑警了,連名字都改了。”
“就算是當上了刑警又能有什麽出息?不還是給點錢就叛變了?你們以後如果有機會和他共事可得小心點,別到時候被賣了還幫着數錢呢。”
房間內飄蕩的背景音樂都沒有陳嚴敬的聲音大。
每句話都看似忠告實則诋毀,偏偏一旁的人還都在點頭應和,甚至沒人在意他說的對不對。
南喬實在聽不下去,湊到劉晴雲耳邊低聲說了句:“我去一下衛生間。”
說完,起身離開。
關于許光塵的過去,三年前的京北大橋上,南喬從許光塵的口中聽到過完整版。
他曾經确實叫許塵,他的媽媽姓‘陳’。
‘許陳’是媽媽給他取的名字,但爸爸給他上戶口時,不知是喝醉了,還是戶籍人員聽錯了,總之最後落實到戶口本上的名字是‘許塵’。
爸爸也懶得再去改。
至于母親有沒有因為名字上的烏龍和父親生氣,許光塵不知道。
他記憶裏與母親有關的事情,只有這個未能如願的名字。
他曾經一度覺得,許塵這個名字就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卑微如塵埃。
而許光塵的名字是高中時改的。
因為一次嚴重的校園暴力事件,許光塵結識了一名老警察。
老警察問他為什麽被打了卻不還手?
他當時回想了很久,大概是因為小學時的一次争執。
那個欺負他的學生家長,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嘲諷的說,像他這種人被打都沒資格還手,有父母的孩子和別人打架,父母賠點錢事情也就過去了。
但他不一樣,沒有人可以給他兜底,只要出手傷到別人,就會被留案底。
那樣的話,什麽光明的未來都和他沒關系了,只能一輩子在污泥裏翻滾。
聽到這些話時的許光塵還很小,小到根本不知道‘案底’是什麽,但卻被那人口中‘光明的未來’深深吸引。
他想光明的未來一定是很好很好的生活吧。
因着一個未知的向往,許光塵熬過了小學和初中。
到高中之後他遇到了很多好人,總是照顧他的奶奶和拍着胸脯要保護他的警察。
老警察沒有給他改名,只是在他的名字裏加了一個‘光’字。
他不希望許光塵完全放棄過去的自己,而是要帶着曾經的自己一起走向更光明的未來。
從名字裏加入‘光’字的那一天起,許光塵的人生豁然開朗。
像是一直緊閉的山谷被緩緩打開,坦誠的接受所有的清風和溫暖。
後來,許光塵收到了警校的錄取通知,交到了很多朋友,成為了一名刑警幫助了很多的人。
他變成了一個和幼年時期完全不同又相輔相成的人。
那天晚上向南喬講述一切的許光塵語氣十分平靜。
只是在最後看向她的眼神中帶了層若有似無的霧氣,卻還是用着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現在已經在光明的未來裏了吧?”
南喬眼中含着盈盈的淚光,重重的點頭,帶着鼻音道:“如果我們更早相遇,我就能抱抱那時的你。”
“我不要更早遇到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不斷,擡手把南喬攬進懷裏,戲谑的語氣伴着磁性的聲線拂過南喬的耳廓:“這麽好的你,只有最好的我才有資格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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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廂的隔音尤為的好,南喬走在走廊裏偶爾還能聽到一樓傳來的音樂,卻完全聽不到任何一個包廂裏的聲音。
曾經許光塵對她的珍視還歷歷在目,與如今的漠視判若兩人。
南喬心下有些煩躁,不想回到包廂裏聽陳嚴敬的長篇大論。
她轉身下樓,酒吧的音樂聲仿佛能蓋過一切,南喬在耳膜的刺激中不斷的加快腳步。
在出門的那一刻,南喬驀然松了一口氣,開闊的空間泛着雨後的清新,撫平了心頭的躁意。
她漫無目的的閑逛,就這麽走到了純夜一旁的巷口。
“塵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突然劃破寧靜的求饒聲,讓南喬下意識停下腳步,她稍稍側首看向巷子裏。
一個男人被身旁一左一右兩個人壓着手臂跪在地上,他止不住的發抖,口中向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求饒。
許光塵微弓着身頹然的站在陰暗處,低頭擺弄着手中的煙,語氣悠悠的說:“林爺的貨也敢偷,誰給你的膽子?陳嚴敬?”
“不,不是,和敬哥沒有關系,是我自己鬼迷心竅,求求塵哥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許光塵沒有說話,捏着一個圓柱形的管子,輕輕抵開煙嘴,塞了顆爆珠進去,擡手咬住煙嘴。
“啪——”
爆珠破裂的聲音十分清脆,跪在地上的人随着聲音猛地一抖。
許光塵偏頭點煙,猩紅的火苗在暗處十分惹眼。
巷內暖黃色的燈光灑下來,與房子的陰影形成一條泾渭分明的分界線。
許光塵被籠在暗處,像是從未走出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