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臨城的夜似乎格外的黑,通明的路燈都照不亮心底的思緒。
車子駛入大路,緩緩回到了南喬略微熟悉的區域。
許光塵緊握着方向盤,手背關節處原本就有些血肉模糊,因為太過用力似乎在往下滲血。
看着他無知無覺的表情,南喬甚至分不清,那是他自己的血還是被打的那個人的。
南喬雖然心中有氣,但身為一個外科醫生,總歸是不忍心看着這樣的手無動于衷,更何況還是許光塵的手。
南喬撇過臉,聲音極低的說:“先處理一下你的手吧。”
車被猛的一剎,速度瞬間慢了下來,許光塵似乎愣了兩秒才沒把車就這麽停在路中央。
許光塵從後備箱拿出醫藥箱回到駕駛座,看到南喬仍舊看着窗外,才明白她是讓他自己處理。
窗外夜色如幕,南喬能通過窗戶,依稀看到些許光塵模糊的動作。
只見他十分粗魯的擦掉自己手背上的血跡,随意的塗了些碘酒,就準備胡亂的纏起紗布。
南喬猛地回頭,許光塵的動作瞬間僵住,像是有些怕她。
可明明兩個她都不是他的對手。
南喬奪過許光塵手中的碘酒和棉簽,看清許光塵手背上猙獰的傷口,才意識到剛剛的血都是他自己流的。
南喬指尖輕顫了下,下手不自覺輕了幾分。
許光塵的手長得十分修長好看,是那種不是手控都想把他的雙手泡在福爾馬林裏當标本收藏的程度。
即使受着傷似乎也不影響溫潤的美感。
給他纏着紗布,南喬的思緒忽然飄了起來,許光塵去做手替和手模,應該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總之,無論什麽選擇都比打手靠譜。
處理好傷口後,許光塵啓動車子,氣氛又冷了下去。
南喬有些不适的蹙眉,重新遇到許光塵最大的變化,大概是他們之間總是冷場。
這是之前很少有的情況。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之前的許光塵總有話對她說,現在的許光塵對她無話可說。
車子停在星醇酒店門口,許光塵才重新開口:“是這家酒店吧。”
他的語氣平靜到,像是今天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南喬剛剛平複的火氣瞬間又燃了起來,就聽到許光塵語氣淡淡的,又加了一捧油。
“對不起,今天吓到你了。”
“難道今天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吓我嗎?”
南喬看着他,語氣也毫不客氣:“讓我知道你有多可怕,多堕落,好離你遠遠的。”
許光塵像聽訓般垂着眸,直到南喬提到離他遠遠的,才緩緩擡眼。
他的睫毛濃密到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看起來深情極了,語氣卻涼涼的:“對,最好離我遠遠的。”
南喬怔了一下,氣急反笑。
如果說前天巷子裏的那一幕,是她無意中看到的,那麽今天,就是他把自己的不堪,明晃晃的擺在她面前。
就是為了讓她離他遠一點。
南喬知道許光塵有事瞞着自己,也知道他一定是有難言的苦衷。
但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兩個人一起面對的?總比一個人硬抗會輕松些吧。
可人在氣急之下,總是會說出一些很傷人的話,明明頂着關心的本意,卻說出了一句嘲諷至極的話。
“你這麽努力,你老板會給你加錢嗎?”
許光塵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會。”
南喬不想在這種狀态下再說出什麽不可挽回的話,只是輕嘆一聲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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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南喬推門下車,許光塵才敢真正肆無忌憚的盯着她的背影,連眼都不敢眨,生怕下一秒她就徹底消失了。
但即使不眨眼,南喬還是在轉彎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像是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一樣。
星醇酒店離純夜不算太遠,但也是如果南喬願意,真的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許光塵漫無目的的開着車,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星醇酒店的樓下,距離他剛剛離開的時候多亮了三盞燈。
五層、八層和十二層。
南喬大概就住在其中一間。
剛剛南喬上樓應該拉開窗簾看過,沒看到他的車,大概率是不會再看了。
許光塵好整以暇的停車,擡手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不知怎的又停下手,轉頭看了眼副駕駛。
他把副駕駛放倒一些,抱着雙臂半躺在上面,能通過前窗看到一半的夜幕。
南喬很少噴香水,但周身卻總是香香的,像是什麽溫馨的花香般暖烘烘的。
盡管她已經下車,但副駕駛留下的淡淡餘香,就足以支撐他度過如此孤寂的夜。
不知過了多久,許光塵朦胧醒來,車外的溫度驟降,車窗上蒙了一層水霧,天邊似乎泛起一絲魚肚白,天空仍是墨藍色。
許光塵沒有看時間,但想來已經淩晨。
他回到駕駛座啓動車子。
到純夜的時候,前臺的夜班小姐正趴在櫃臺上睡的無知無覺。
許光塵從一堆房卡中精準的找到了南喬退掉的那間。
只是看着手中貼着金箔的房卡,就能想到南喬一臉驕傲晃動房卡的樣子,仿佛在說‘你能拿我怎麽辦?’
許光塵揚着唇角,眼神溫柔的能掐出水來,從貼着胸口的衣服內兜裏掏出一張胸卡。
胸卡裏沒有插身份卡,看不出身份,只能看出一些使用過的痕跡。
許光塵把房卡塞進胸卡裏,重新放回口袋,貼着心髒跳動。
這麽普通的兩樣東西,除了許光塵本人,大概沒人會知道它的含義。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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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南喬翻來覆去睡的很不好。
下車的時候她還沒有消氣,回到房間看到許光塵的車已經開走了之後更生氣了。
她雖然不想因為生氣再說出過于犀利的話,但也準備單方面和許光塵冷戰幾天。
卻也只是冷戰幾天。
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就此不再聯系許光塵,他們就真的沒有以後了。
看他總是把自己往外推的樣子,南喬知道許光塵是一定不會主動聯系她。
知道自己放不下許光塵的時候,南喬是坦然接受的。
她不相信許光塵對她完全沒有感情,但想來只是沒有她喜歡的多。
在感情裏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南喬不想糾結于誰喜歡誰更多一些,她作為偏愛方主動一點也沒什麽。
只是她的冷戰也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冷戰。
因為劉晴雲在準備拍婚紗照。
南喬陪着她選衣服、試婚紗,甚至在劉晴雲給化妝師和攝影師拉的幾人小群裏,積極參與風格讨論,忙忙碌碌就過了好幾天。
終于把婚紗照的大方向定下之後,南喬惬意的洗了個澡,準備早早休息,明天能有充沛的精力陪劉晴雲拍婚紗。
她剛躺床上,就聽到門鈴響了,不得不爬起來開門。
劉晴雲腫着眼睛站在門口,一看就是剛哭過。
南喬連忙把她拉進房間:“這是怎麽了?是和胡東輝吵架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找出冰袋裹上毛巾遞給她。
劉晴雲頹喪的點頭,接過冰袋敷上眼睛。
南喬看着她腫的核桃一般的眼睛,蹙眉道:“明天就要拍婚紗照了,怎麽今天吵架了?”
“就是因為婚紗照吵的。”
“他不滿意?”
見劉晴雲點頭,南喬更困惑了。
胡東輝作為新郎,也在劉晴雲拉的那個小群裏,但他們讨論的時候,胡東輝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
怎麽會突然因為婚紗照和劉晴雲意見不合甚至吵架呢?
劉晴雲也看出了南喬的困惑,解釋道:“就是有兩件婚紗胡東輝不太滿意。”
“那兩件?”
劉晴雲在群裏找出了衣服的照片遞給南喬。
“就是外景紗和晚禮服。”
劉晴雲和南喬一樣都很喜歡魚尾裙,只是劉晴雲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劉晴雲沒有一件日常穿的魚尾裙,所以在選婚紗的時候,就着重挑選了魚尾的款式。
外景紗和晚禮服都是魚尾裙的款式。
南喬抿了抿唇,有些為難,這兩件婚紗是她們消耗了大量的時間選的,劉晴雲也試過,并沒有任何問題。
“是他不喜歡魚尾裙的款式嗎?”
“也不是。”
劉晴雲指着晚禮服細節圖的後背镂空:“他說,這件晚禮服太暴露了。”
說完劉晴雲放下手。
“他說外景選擇魚尾款有些太素了,外景應該選擇大拖尾或者飄紗,這樣拍遠景的時候會更好看。”
劉晴雲低下頭聲音預發的小:“他說的也對,是我性子太急了才會和他吵起來。”
眼看着劉晴雲都要開始自我檢讨了,南喬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說的只是一些看似正确的話,細究一下根本立不住,當時在婚紗店選衣服的時候,這件魚尾裙就作為外景紗被服裝師推薦,如果穿它拍外景不好看,為什麽會成為婚紗店外景紗的主推款之一?”
“顧客只需要在婚紗店給你的選擇範圍中,選擇一款自己喜歡的婚紗,婚紗照具體的構圖,是攝影師要考慮的事情。”
她說完,劉晴雲仍舊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
看劉晴雲此刻的狀态,南喬就知道,胡東輝一定是還說了什麽。
她的聲音不自覺輕柔了幾分,小聲道:“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
劉晴雲哽咽了一下:“魚尾裙太修身了,對身材的要求高,我穿上不好看。”
說完劉晴雲抽了一張紙,擦了擦眼淚才擡頭看她。
“胡東輝說你的身材很好,所以穿魚尾裙好看,我不一樣。”
南喬瞬間僵住,不知道說什麽,一時之間甚至有些後悔來臨城為什麽要帶那麽多條日常穿的魚尾裙。
可是喜歡又有什麽錯呢?
劉晴雲繼續低語反思:“我确實是太胖了,從畢業開始,每年都比大學的時候胖。”
說着她像是想到什麽,突然攥住南喬的手臂問道:“如果婚紗照延期,我現在開始減肥,能廋多少?”
南喬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語氣僵硬的說:“可是下個月就是你的婚禮了呀。”
南喬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看着劉晴雲認定自己胖的樣子,如果她說‘你其實一點都不胖’會不會顯得很虛僞?
但她真的不胖呀,如果她自己不說,南喬根本沒看出來她現在比大學的時候重。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像是在解救此刻尴尬的氣氛,南喬拿出手機,看到是一條添加信息。
胡東輝通過劉晴雲拉的那個小群,發出了添加申請。
南喬把手機遞到劉晴雲面前,劉晴雲看到眼神瞬間亮了亮。
“他是不是要來接我?”
在劉晴雲的注視中,南喬同意了胡東輝的添加,他的信息幾乎是瞬間發了過來。
【晴雲是不是在你那裏?】
【是。】
對面停頓了許久,才又彈出一條信息。
【明天還要拍婚紗照,麻煩你照顧一下她。】
之後就再也沒有信息發來。
眼看着劉晴雲的情緒更加低落,南喬伸手抱住了她。
“這樣也好,你就當今天晚上陪我嘛,等明天氣消了,你們兩個都冷靜下來,婚紗照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
大概是南喬的話起了作用,劉晴雲的情緒也緩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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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為劉晴雲的事情,還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南喬睡得并不沉。
半夢半醒間起床往衛生間走。
酒店的衛生間是磨砂玻璃,雖然看不見裏面的陳設,卻很透光。
南喬本能的以為是自己沒關燈,卻在正準備推門時,聽到一聲咆哮。
帶着電流,像是從手機話筒裏傳出來的。
南喬這才意識到劉晴雲在衛生間裏打電話。
晨時的空間似乎格外安靜,任何響動都極其清楚,包括胡東輝帶着不悅情緒的聲音。
“劉晴雲,要和你婚紗照的人是我!這些都是以後要擺在我家裏的照片,沒有人比我更希望能把這些照片拍好。
你覺得我不考慮你的感受,但是你選擇那些醜衣服的時候考慮我的感受了嗎?難道讓我像你的那些朋友一樣,不管好不好看都硬着頭皮誇你好看,才算考慮你的感受?
你好好想想,為什麽南喬連日常生活都敢穿魚尾裙,你卻不敢?連日常的魚尾裙你都覺得自己不合适,為什麽要在這麽重要的場合穿?
要和你拍婚紗照的人是我,所以我才不得不說真話,是因為我真的想要和你拍一組好看的婚紗照,如果拍婚紗照的人不是我,什麽衣服我都能誇出口。”
胡東輝的反問還在繼續,南喬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離開。
劉晴雲的聲音始終很低,南喬聽不清,但從她軟糯的調子判斷,大概是妥協了。
屋內的窗簾沒有拉開,整個房間有種莫名的空曠,衛生間仍在傳來窸窣聲,但聽不真切。
她只是去衛生間門口轉了一圈,膝蓋就莫名中了兩箭。
胡東輝拿她做比較,瞬間把她對劉晴雲所有的安慰和誇獎,都變了味道。
她說的每一句話,現在落在劉晴雲眼中可能都是虛僞且不懷好意。
她也想相信大學相處四年的姐妹,可看劉晴雲的态度,她并沒有這種自信。
南喬低頭打開手機,看了看她們宿舍的四人小群。
上次聊的熱火朝天還是幾天前劉晴雲選婚紗的時候。
那兩套魚尾裙的試穿照片得到了一致好評。
當時她還被評為最佳輔助,要幫劉晴雲漂亮、甜蜜的走完辦婚禮的所有流程。
南喬并沒有不舒服,她只是不理解。
明明選婚紗的時候胡東輝就在一旁看着,有什麽意見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或者在前幾天的讨論中參與進來?
可他什麽都沒做,擺出一副沒有任何意見的态度,卻偏偏在什麽都拍板了之後,準備開開心心拍婚紗照的前一天,突然就要推翻一切?
衛生間的門把手轉動,劉晴雲眼底溢着甜蜜的笑走出來。
南喬知道,她心裏的這個疑問,應該會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