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許光塵第一次出現從心底滲出的慌亂情緒。

可他聽到南喬的那句喜歡時, 喜悅是大過慌亂的。

但随着頭頂的彩燈一閃而過,把他拉回到現實。

那一瞬間,他的心髒像是被高高舉起又狠狠摔下。

劇痛又無所适從。

許光塵垂着眼眸又退了幾步, 他不敢擡眼, 不敢去看面前的南喬,背過身幾乎是顫抖着手從口袋裏掏出了煙。

他知道南喬不喜歡煙味,所以再次相遇, 他總是下意識在南喬面前掩飾自己學會了抽煙的事實。

但現在,他迫切的需要尼古丁來讓自己冷靜。

三年前陳嚴敬來找他的時候,他原本是毫不客氣拒絕的。

但當天就有兩個警界高級領導拜訪他,帶來了一個卧底任務和顧明警官的死訊。

那個把‘光’加入他的名字, 讓他堅定目标考警校的老警察,就這麽死在了一場緝毒行動中。

當時,他們還給許光塵看了一份絕密檔案,一個警方計劃十年, 最終卻失敗了的卧底計劃。

随着化名為陸彥明的警方卧底身份暴露, 計劃宣告失敗,全面陷入停滞。

自從計劃失敗之後, 毒販高度警惕,警方一直沒辦法在毒販身邊的核心位置插入自己人。

直到陳嚴敬找到許光塵, 才讓警方再次看到希望。

這次不是警方安插的人, 而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或許會帶來新的希望。

許光塵自認為是一個很理性的人, 他掙紮了很久, 最終選擇了接受任務。

他受到過這個世界無以複加的惡意, 卻也感受過毫無來由的善意。

他之所以穿上這身警服,就是想好好守護那些曾經保護過他的善意。

脫下警服, 亦是。

善良的人,就應該生活在更好的世界裏。

為此,哪怕他永遠生活在黑暗裏也沒關系,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出發回臨城的前幾天,他每天都會守在醫院門前,只為了上下班時會出現幾分鐘的南喬。

許光塵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極了癡漢,但他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好好的和南喬告別。

他也有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放棄她,也害怕在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之後,南喬會很快忘了他。

可看到女孩兒在陽光下清麗的笑臉時,許光塵忽然就覺得,已經夠了。

他曾短暫的感受過陽光就已經夠了。

那麽美好的南喬值得更好的人。

他離開了南喬,離開了京北,甚至不能帶一張南喬的照片,口袋裏只有一個之前從南喬手中死皮賴臉搶過來的空白胸卡。

三年來,任務進程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

他也慢慢開始逐漸走向核心。

但南喬的出現是他始料未及的,她的表白更是。

三年前在理性和感性的拉鋸中,理性占據了上風。

但被午夜夢回中的思念浸染了三年的感性,此刻卻在一步一步的登頂。

就在南喬提出要帶他回京北時,他竟然有那麽一個瞬間,真的産生了放棄任務跟她走的念頭。

但是他不能。

這三年他見過太多殘忍和死亡,除非肅清整個臨城,不然他和他身邊的人永遠沒有辦法正常生活。

既已入局,他便沒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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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喬眼裏,從她說出那句喜歡開始,許光塵就開始背對着她抽煙。

一根接着一根,南喬從來都不知道,他的煙瘾竟然這麽大。

一道道白色的煙霧,暧昧的環繞着他,整個房間都充斥着煙草味。

從始至終,許光塵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是自己的告白給他造成了困擾嗎?

南喬因為告白而砰砰亂跳的心髒,逐漸趨于平靜。

然後,南喬看到許光塵緩緩轉頭,他高挺的鼻梁襯得側臉骨相極其優越,燈光昏暗煙霧萦繞,像極了舞臺劇的謝幕,聲音都顯得有些不真切。

“喜歡我?所以才會對我有那種莫名其妙的信任?”

“不是的。”

南喬的聲音有些急切:“我不是因為喜歡你才信任你的,我是相信一個人靈魂的底色,那是人性中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改變的東西。”

“我就是變了。”

許光塵的聲音很沉,每個字都像是砸在南喬心上:“承認吧,你就是喜歡上了一個混蛋。”

“許光塵。”

聽到他這麽诋毀自己,南喬的心痛同樣無以複加。

“你這三年經歷了什麽,或者有什麽苦衷,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呢?”

靜止了幾秒。

許光塵緩緩開口:“沒有什麽苦衷,我只是不喜歡你。”

輕飄飄的,卻十分有力道的一聲拒絕。

心頭閃過一瞬間的不可置信,南喬攥了攥有些發麻的手掌,心口像是被塑料袋死死堵住,泛着濃濃的苦澀。

南喬張了張嘴,過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能不能看着我,再說一次。”

許光塵吐出最後一道煙霧,把煙頭丢在一旁擡腳踩滅,走到南喬面前。

這是今天晚上,他第一次靠近她。

他的神情淡的如水一般,看不到一絲起伏的情緒,就這麽靜靜的和她對視。

煙草味被他帶的更濃了些,就在他薄唇微啓之際,南喬的心髒猛地收緊,打斷了他。

“許光塵,你如果再說一次,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她真的很怕再聽到許光塵的拒絕,仿佛親手撕裂了曾經的一切,把她的自以為是明晃晃的擺在面前。

許光塵果然沒再說話,但他的下颌線越繃越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扯了扯嘴角,說話的聲音嘶啞異常,聲帶像是被無數金屬顆粒摩擦,卻仍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南喬,我不喜歡你。”

南喬不想哭的,因為表白被拒絕掉眼淚未免有些太也可憐了,可她忍不住。

在許光塵面前,她好像總是忍不住眼淚。

就像知道他一定會心軟一樣。

可是現在的他不會了。

南喬慌亂的錯開眼神,眼淚洶湧不絕,卻還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太狼狽。

她盡力穩住自己的聲線,磕磕絆絆的說:“對,對不起,這段時間打擾你了。”

南喬像是逃跑般的奪門而出,走到電梯口才發現自己沒有卡下不去。

瞬間所有的委屈都湧了上來,攻擊她的淚腺,好像自己來了臨城做什麽都不順利。

連陪朋友怕個婚紗照還能陪出錯來。

都怪許光塵,消失就消失嘛,為什麽還要出現在她面前,讓她重新燃起希望?

為什麽消失之前還要說什麽‘任務結束有話要對她說’這種讓她誤會的話?

都怪他。

南喬淚眼婆娑,覺得全世界都很不順眼,既委屈憋悶又煩躁異常。

李明浩打開電梯對上南喬的眼神猛打一個冷戰。

塵哥這是怎麽欺負小嫂子了?

梨花帶雨的不一定是林妹妹,也可能是致命女人。

李明浩很識時務的沒有再不正經,幹巴巴的說:“車已經叫好了,塵哥讓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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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門關上的那一刻,許光塵瞬間洩力,撐着旁邊的牆,才堪堪穩住自己。

原來他也會腿軟。

許光塵阖眼緩了緩,松開緊攥的手,給李明浩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挂斷,他把手機随手一扔,像是喝醉了般恍恍惚惚的走到洗手池旁。

幾捧涼水撲面而來,水珠争先恐後地滑過臉頰,許光塵才清醒過來。

也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混賬話。

知道她會難過,他才靠近南喬,走到她伸手就能打到他的距離。

想讓她發洩出來,那怕打他都行。

可她沒有。

她甚至還給他道歉,抱歉給他造成了困擾。

許光塵不自覺的苦笑,只覺得鏡子裏的自己面目可憎。

你怎麽能,怎麽可以那樣對她?

許光塵頹廢的低下頭,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情緒的起伏了。

曾經他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備受折磨的死去。

看着他為了不暴露自己,臨死前才敢用眼神輕飄飄的略過他。

三年來無數個殘忍畫面的沖擊,他以為他已經足夠鐵石心腸了。

可人終非草木。

許光塵緊緊咬着後槽牙,自我唾棄的感覺如燒不盡的野草般席卷而來。

他用拳頭猛地砸向面前的鏡子。

一聲巨響後,鏡子四分五裂,而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手上原本就纏着的紗布再次滲出血。

手上那塊傷好了都舍不得摘下的紗布,被許光塵神情麻木的取下、丢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丢棄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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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喬怪了許光塵一路,最後也不得不承認。

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更何況她這幾天的行為,在喜歡她的人眼中是勇敢追求真愛,在不喜歡她的人眼中就是死纏爛打。

不喜歡她,也不是什麽錯處。

只是不喜歡而已。

可她還是好難過。

南喬蒙着被子哭了好久,然後含着眼淚,給自己敷了張面膜。

這麽傷心已經很慘了,她不想再傷害自己的身體。

之後的一個星期,臨城都是陽光明媚的晴天,只是南喬并沒有怎麽看到。

她每天都是醒了睡,睡了醒。

起床之後十分細致的洗個澡,然後精致的敷上面膜,之後回到床上繼續睡。

生活的不算渾渾噩噩,但确實睡得昏天黑地,像是要把這幾年加班缺的覺都睡回來。

直到劉晴雲把婚紗照的成片發給她,她才回過神發現,婚紗照選片的時候劉晴雲沒有叫她。

南喬有些挫敗的縮在沙發裏。

她來臨城的最初目的,一是陪劉晴雲走過繁雜的婚禮籌備步入婚姻殿堂;二是來旅游散心。

現在看來,沒有一件成功開始的。

劉晴雲整個婚禮的第一步婚紗照,反倒是因為她的參與讓原本就複雜的事情,變得更複雜了,完全沒有達到她最初想幫劉晴雲省心的目的。

她計劃的旅游散心,連一個景點都沒去過,反而因為失戀,心裏更堵了。

南喬在網上搜索臨城的自然風景區,甚至還有周邊的城市,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做旅游攻略。

大到丘陵湖泊小到街邊花園,南喬全都用紅筆标注。

頁面上密密麻麻的紅色小字,南喬僅剩的兩個半月時間都不一定能逛完。

做好規劃,南喬的心情都舒暢了許多。

看到攻略上有一個公園就在附近,南喬當即穿上外套出門,決定從今天開始踐行自己的散心計劃。

臨城不像隔壁海城以旅游業為主,臨城的自然風景區很少,著名的就更少了。

把大爺大媽們鍛煉的小區公園都算上,才勉強可以和海城的風景區數量比一比。

等南喬到攻略上标注的公園時,入目皆是大爺大媽。

南喬有些不可置信的在網上多番搜索,才終于找到這個公園被推薦的原因。

因為占地面積大且鍛煉的基礎設施完善,所以這個公園聚集了方圓幾公裏內所有小區的大爺大媽。

這是又比較接近市區,想來年輕人有更豐富的娛樂生活。

南喬本着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實在不忍心和大媽們搶健身器材,只能溜達着往回走。

來的時候坐在出租車裏沒什麽感覺,這樣往回走着,南喬才察覺到臨城冬日的冷意,似乎比一個星期前更勝了。

南喬現在越來越覺得臨城冬天不冷的傳言是謠傳了。

她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慢吞吞的走着,看着網上的人們對臨城冬天的評價,又切實感受着此刻的溫度。

難不成是讓她遇到了什麽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降溫?

南喬走走停停,還在路邊買了一串糖葫蘆。

走到醇星酒店附近,行人明顯變少,通明的路燈給冷清的街道平添了一絲寂寥。

她來臨城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在這個街道上,遇到了許光塵。

走到拐角處,南喬腳步猛地頓住,倏然意識到,許光塵之前是做刑警的,那天晚上肯定能察覺到了有人跟着他。

所以她不是跟丢了,是被甩了。

甩了?

這個兩個字怎麽這麽難聽?

南喬搖了搖頭,不想再想他,突然肩膀被大力的撞了一下,瞬間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身形不穩的踉跄兩步,才看到撞她的男生,似乎比她還要不穩。

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用右手小臂撐着牆才勉強站住,穿着黑色的外套,左手臂收在腹部,整個上半身都縮在一起。

頭一直低着,像是在隐忍着什麽,緩了許久,他才撐着牆極慢的走了兩步。

他的腿很長,但走路卻看起來很費力,有些不受控制的輕顫。

南喬看着他的背影,和那天晚上許光塵的背影,一點點完美的重合。

她快步走到背影身邊,入目便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只是他的額頭滿是冷汗,嘴唇更是白的吓人。

額頭的青筋在猛烈的跳動,像是在忍着什麽劇痛。

南喬的視線掃向他左手死死捂着的腹部,入目便是血淋淋的紅。

他穿着純黑的外套,看起來并不顯眼,只是指縫間在不住的往外滲血。

白皙指尖的一抹抹血紅,詭異又暧昧。

“許光塵?”

認出他後,南喬連忙去伸手扶他。

許光塵弓着背,聽到聲音轉頭看她,眼神諱莫似乎想說什麽,卻只是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大概是他忍痛的表情太過明顯,眼底劃過無數的話,看起來格外的委屈。

南喬架起他的手臂,許光塵也順勢靠了過來。

突如其來的重量,瞬間壓彎了南喬的腰,她廢了很大的力氣才直起身子。

究竟多重的傷才會讓許光塵完全使不上力氣?

南喬警示的環顧四周,低聲問道:“有人在追你嗎?”

許光塵扯了扯蒼白的唇,緩緩喘息,氣聲不足的說:“已經甩掉了。”

沉重的夜色下,南喬扶着他艱難的往酒店走,許光塵垂頭靠着她,看起來像喝醉了,并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把他扶到沙發旁,許光塵松開勾着南喬肩膀的手,沒有支撐的瞬間摔在了沙發上。

在房間明亮的燈光下,南喬才得以看清許光塵的傷勢。

他白的幾乎透明,仰躺在沙發上胸口起伏大力的喘息着,整個腹部的衣服,甚至褲子都被血浸的看起來濕漉漉的。

南喬的心被團成團般蹂/躏的疼。

喜歡一個人,就是沒辦法看着他受苦的。

她即使再生許光塵的氣,也沒辦法看着他受苦。

南喬手忙腳亂的找出醫藥箱,身為外科醫生,她的醫藥箱足以囊括一臺簡易的外科縫合手術。

她正顫抖着手要掀開許光塵的上衣,原本靜靜躺着的他,突然想到什麽,擡手擋住了南喬。

南喬詫異的擡頭,正好捕捉到許光塵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喬态度強硬的推開許光塵擋着她的手,掀開衣服才知道許光塵剛剛為什麽不想她看到。

因為這個害許光塵流了那麽多血的傷口。

是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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