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南喬愣了一下, 突然有些無所适從,第一反應是去醫院。

“去醫院。”

南喬脫口而出三個字,正準備伸手扶他時, 又意識到什麽般停下手。

如果一個受了槍傷的人被送到醫院, 醫生絕對會報警。

南喬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一時間也不确定他會不會被抓。

許光塵也看出了她的顧慮,嘶啞的嗓音像磨砺的玻璃:“我不能去醫院。”

南喬內心天人交戰, 糾結萬分,最後也只是垂頭喪氣的坐在沙發上。

她發現她做不到丢下許光塵不管,也做不到就這樣看他流血。

這段時間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像一記又一記的重錘。

讓她知道,她認識和堅信的許光塵, 可能是被她加了一層好人濾鏡的許光塵。

或許真實的許光塵并沒有那麽好。

但在她真的要動搖的時候,又總覺得這好壞之間,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環。

情緒跌入谷底,南喬沉默的拿出準備工具, 眼都沒擡悶悶的說:“沒有麻醉劑, 你忍一下吧。”

說着起身拿了一個毛巾遞給他。

許光塵很識趣的咬着毛巾。

南喬想下手輕一些,能讓許光塵少受些苦, 但這種情況,是注定沒有辦法下手輕的。

她緊咬着牙關, 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心底溢着比當初第一次縫合時還要緊張的情緒。

她不想讓自己的手再發抖, 沒有麻藥的情況下, 她任何一次輕微的失誤都是一陣劇痛。

許光塵還是那個受傷之後不出聲的許光塵。

只是當取出子彈的那一刻, 南喬聽到一聲從喉嚨裏溢出來的悶哼。

南喬把子彈扔進托盤裏, 放下尖嘴鉗的那一刻,手開始發抖。

心髒疼的喘不過氣, 仿佛剛剛是從她身體裏取出的子彈。

她不敢緩太久,動作迅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包紮完傷口,南喬顫顫巍巍的手無力的垂着,低着頭眼淚滑過鼻尖,滴落。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病人親屬不能給病人做手術了。

每一分作用在許光塵身上的疼,似乎也作用在她身上。

一想到剛剛所有的清創、縫合沒有麻藥她就疼到近乎崩潰。

這樣的折磨多來幾次,她大概會直接放棄職業生涯吧。

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般不斷湧出,她沒有出聲,只是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看着女孩兒單薄的背影,許光塵想抱抱她,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滿手鮮血,又無力的放下。

他早就沒有資格抱她了。

房間裏很安靜,靜的只有女孩兒的抽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南喬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起身去衛生間整理了一下情緒。

鏡子裏的她眼睛紅腫,鼻尖通紅,這種哭過後的狀态,沒有辦法通過洗臉讓它在短時間內消失。

南喬冷着臉,頂着一副哭恨了的樣子出去,給前臺打電話要了一身男士睡衣。

睡衣很快被送了過來,南喬扔在沙發上,遞了盆溫水過去,嗓音嘶啞的擠出三個字。

“換衣服。”

許光塵洗了洗手,就看到南喬站在面前直愣愣的看着他,一時有些無從下手。

這種手足無措落在南喬眼中,就是害怕扯到傷口的小心翼翼。

南喬走過去擡手幫他解開扣子,他穿的黑色襯衣和外套一起還算好脫。

痛意還未消散,他上半身所有的肌肉都緊繃着,線條格外流暢好看。

南喬的指尖冰冷,接觸到他的皮膚就顯得格外溫熱,柔軟的觸感讓她瞬間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脫到一半的手頓在原地。

她發誓她最開始的目的真的很單純。

只是單純的不想看着他穿着滿是血的衣服睡覺。

是身為醫生對病人單純的人文關懷。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上手了,南喬這才意識到她離許光塵有多近。

近到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身上散發的熱氣。

她拽着許光塵的領子脫到一半,看起來就像是在擁抱他。

尴尬的情緒蔓延,南喬有些無措的微微側首,許光塵的側臉沒有任何預兆的映入眼簾。

淡薄無色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線,脖子上繃起的青筋。

南喬的呼吸加重,面前突起的喉結像是能感受到一般動了動,她也跟着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南喬猛地松開手。

她剛剛做了什麽?

她竟然在許光塵的耳邊,看着他的側臉咽口水?!

他應該沒聽到吧。

應該沒有吧。

南喬又艱難的咽了咽口水,丢下句“你自己換”幾乎是落荒而逃。

大約是太過慌亂,南喬轉身沒有看到許光塵通紅的耳廓。

--

南喬抱着枕頭在卧室呆了許久。

久到許光塵無論多慢,都一定換好了衣服。

以許光塵的性格,換好衣服大概就直接在沙發上睡了。

但受了那麽重傷的人,怎麽能睡沙發呢?

南喬暗罵自己沒出息,明明人家剛拒絕過她。

可他是病人,而她又剛好是個醫生。

出于對病人的關心,她也沒辦法讓他就這麽睡在沙發上。

終于找到合理的借口,南喬才慢吞吞的出去。

許光塵果然已經換好衣服仰躺在沙發上。

南喬從醫藥箱拿了一粒止疼片,雖然對這種傷口來說,作用不大,但也總比沒有強。

看着許光塵吃下藥,南喬清了清嗓子,故作随意的說:“你去床上睡吧。”

許光塵雖然臉色仍舊發白,但已經緩了一些,說話時的聲線也穩了許多。

“我睡沙發就行,今天謝謝了。”

“不用謝。”

客氣的對答的太過自然而然。

南喬眨了眨眼睛,幹巴巴的補了句:“這些紗布什麽的都是消耗品,以後賠給我就行。”

許光塵忽然淺笑了聲,輕輕點頭:“好。”

見他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南喬又說了一遍:“你去睡床。”

這次的态度有些強硬,像極了醫生對待不聽話病人的語氣,給人一種莫名想要聽從的感覺。

許光塵幾乎是認命般的緩緩起身,在南喬的攙扶下躺在床上。

就在南喬準備轉身的時候,被許光塵抓住了手腕。

炙熱的手不由分說的握着她的手腕,動作迅速到完全不像個重傷的病人。

南喬轉頭看到他眼中的疑問,解釋道:“我去睡沙發。”

她掙了下,卻發現許光塵仍舊固執的沒有放手,有些不明所以,就聽到他清緩的聲音:“這裏是雙人床。”

言下之意,兩個人也可以睡。

南喬垂眸猶豫了一下:“我還是睡沙發吧。”

聽到她這話,許光塵依舊沒有松手,頗有些僵持的意味。

“我都這樣了,不會對你這麽樣的。”

南喬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頗為憐愛的說:“我不擔心你會對我怎麽樣,我擔心我會對你怎麽樣?”

“?”

南喬沒再多做解釋,順勢躺到了許光塵身旁。

只是睡在床邊,盡量離他遠一些。

有些事情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後悔,南喬很坦然的閉上眼睛。

今天晚上從公園步行回酒店,就已經耗費了很多力氣。

又做了臺簡易的手術,南喬幾乎沒有任何掙紮,很快就睡着了。

臨睡前,人的注意力大多在自己身上,所以夜半的傷口總是會格外的疼。

許光塵還靈臺一派清明的時候,身旁的南喬呼吸已經逐漸綿長。

知道她是今天太累了,許光塵柔和的笑了笑,還在回想南喬睡前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了。

随着南喬翻身時,突如其來的一拳重擊,許光塵只覺得一口熱血卡在喉間,不上不下。

南喬一腳踢過來的時候,許光塵徹底明白南喬為什麽擔心她自己了。

這潦草的睡姿,睡在她旁邊的那怕不是一個病人,也很讓人擔心吧。

許光塵越睡越邊緣,不想影響南喬的發揮。

她的睡覺姿勢就像是在床上做健身操一樣。

睡覺還不影響鍛煉,怪不得身材那麽好。

一頓拳打腳踢之後,南喬終于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漸漸安穩了下來,翻滾到許光塵身邊,緊緊的靠着唯一的熱源。

突然的靠近讓許光塵渾身緊繃,他猛地睜開眼睛。

看到南喬安靜乖巧的睡顏時,才呼出一口氣放松下來。

磬香柔軟在側,許光塵緩緩釀出了些睡意。

作為醫生,南喬很清楚病人休息的重要性,她睡前的那句話,是擔心許光塵休息不好。

許光塵也确實睡得很晚。

但他卻覺得這會是他三年來睡得唯一一個安穩覺。

那怕身負重傷疼痛異常。

但這傷是南喬給他治的,睡在他身旁的也是南喬,這些都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不否認拉住南喬的那一刻,他在不想讓南喬睡沙發的同時擁有多少私心。

從再見到南喬開始,壓抑了那麽久的私心,突然噴湧而出怎麽都壓不住,他也不想再壓抑。

就今天晚上就好,那怕只有一個晚上。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資格想以後,或許未來很長很長的生命裏都不能有南喬的存在。

所以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麽理解‘珍惜當下’這個詞語。

雖然他的‘當下’有些過于短暫,只有一個夜晚。

手機亮了一下,是李明浩發來的信息,他不用看也知道內容。

畢竟他是今天晚上事情的始作俑者。

他低頭看了眼抱着他手臂的南喬,心中又柔軟了幾分。

南喬潛意識裏大概是顧及他的,無論是之前的拳打腳踢,還是霸道的抱着他的手臂,她全程都沒有碰他腰腹的傷。

許光塵揉了揉南喬的發頂,在與心中‘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念頭進行了一番激烈的鬥争之後,還是決定明天在南喬醒來之前離開。

雖然逃避可恥,但他真的不想在南喬面前繼續诋毀自己。

更不想面對南喬委屈又失望的眼神。

她或許是所有不知情的人中,唯一一個願意相信他的人。

許光塵的計劃很完美。

但是他低估了一個不上夜班的醫生,健康的生物鐘。

許光塵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的晨光還在拼盡全力的鑽過窗簾,又因為太弱小而不得不半途而廢。

他輕輕挪動手臂,才發現手臂已經被松開,他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揚着明媚笑容的臉。

南喬側躺撐着手臂,手心托着頭笑吟吟的看着他。

“昨晚睡得怎麽樣?”

輕快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戲谑。

許光塵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太陽已經升起,就在他的身邊。

南喬知道自己睡着之後的德行,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腦補出許光塵後悔但又嘴硬的表情了,笑意擋不住的傾瀉而出。

然後她就看到許光塵怔愣了片刻,帶着剛睡醒時特有的惺忪,沙啞的說:“很好。”

“……”

嘴是真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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