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冬日裏的微風對穿晚禮服的女人很不友好。
僅僅是從停車場到宴會大廳的這段路, 南喬都走的格外煎熬。
林濁的生日宴比南喬想象中正常的多。
一群男人穿着西裝挽着身邊穿着華麗的女伴出席,端着香槟觥籌交錯,俨然一副上流企業家的聚會模樣。
不了解情況的話, 可能會以為是那個豪門世家的宴會。
南喬挽着許光塵出席, 她并沒有在着裝上多下功夫,但顯然低估了自己對衣服的诠釋能力。
白色的長裙被她穿的凹凸有致,仿佛這個并沒有特別設計的裙子, 處處都是別樣的設計。
長發被精致的挽起,露出白皙纖長的脖頸,像是一個優雅的白天鵝。
她落落大方的跟在許光塵身邊,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林爺。
林濁雖然算不上白發蒼蒼的遲暮之年, 但比起他響當當的名號,樣子看起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慈祥’。
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穿着得體的西服,對晚輩偶爾的關心和每一個親切的父親并沒有什麽兩樣。
南喬跟在許光塵身邊, 許光塵沒有向任何人介紹她。
就像周圍每個男人的女伴一樣, 她們存在的價值就是作為男人的附屬品,一個炫耀男人權力的資本, 并不值得擁有姓名。
在許光塵和林濁打招呼的時候,林濁的視線也只是輕飄飄的掃過南喬, 并沒有任何停留。
只是林濁身邊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盯着南喬看了許久。
他的視線從上方投來, 帶着莫名的壓迫感。
處于一種無形的壓力中, 南喬并沒有擡眼和他對視, 只是一股古龍香水的味道始終纏繞着她的嗅覺。
直到南喬跟着許光塵轉身離開, 才不自覺的回過頭,想看清那道視線的主人。
男人身材十分健碩, 肌肉仿佛下一秒就會崩開西服,皮膚是長時間生活在陽光充足地區均勻的黑,但五官仍舊深刻。
像極了西方雕塑裏的人物,有種與古龍香水儒雅氣質完全不同的反差。
他要用的香水,應該更野性一些。
對上他的視線南喬才意識到,即使她轉身離開,男人的視線都沒有從她身上移走。
是一種不同于玩味的眼神,諱莫如深,讓人看不透他真實的想法。
被他長時間盯着,雖然能感受到壓迫,卻不會讓人惡心反胃。
男人的視線忽然轉移到了她的身邊,南喬擡頭才看到許光塵不知何時也轉過頭看着他。
男人的正上方有個巨大的水晶燈,周身燈火通明,映的他五官更為立體。
許光塵正好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闌珊處。
南喬看不清許光塵的神情。
只看到兩人遠遠的對視了一眼,并不像電視劇裏正反派人物之間帶着火花的針鋒相對。
反倒綿長幽深,讓人讀不懂、看不清。
男人率先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轉身繼續應酬。
南喬輕聲問:“林濁身邊的人是誰?”
“林濁的大兒子,林乙炎。”
南喬諷刺的扯了扯嘴角:“這麽危險的事情,林濁竟然拖着全家一起做。”
仿佛是帶着全家一起送死。
“就是因為危險。”
許光塵轉過身走到一旁的走廊:“所以只有家人最可信。”
他低頭交代道:“你就呆在這個大廳,那裏都不要去。”
南喬輕輕點頭,松開了挽着他的手腕。
許光塵擡腳走到走廊盡頭,靠在窗邊抽出了一支煙。
他低着頭神情專注,手下的動作卻很随意,把爆珠塞進煙蒂裏,拇指和食指輕壓,爆珠‘啪’的一聲破裂。
分明的指節夾着煙,側頭點煙,動作行雲流水,像是焚香品茶般優雅,不帶一絲俗氣。
随着一道煙霧吐出,伴着窗外月明星稀的夜色,像極了一幅畫,讓南喬不忍打擾。
她輕輕後退一步,驀然撞上一個身形健壯的人。
略帶刺鼻的古龍香水味讓南喬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但她還是轉身站定,輕輕道了句:“抱歉。”
林乙炎抱起手臂,略帶興趣的輕念:“南喬。”
南喬擡眼看他,沒有回答。
許光塵沒有介紹她,她可以篤定,在剛剛的見面之前,面前這個男人一定不知道她的名字。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戒備,無所謂的聳肩。
“我只是好奇許光塵的女人而已。”
說着他又掃了南喬一眼,戲谑道:“似乎沒有許光塵那麽讨人厭。”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南喬并沒有感覺到他有如陳嚴敬一般對許光塵的惡意,甚至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可無論是真是假,他一定是比陳嚴敬難纏千倍百倍的人物。
“皮囊也是把妹的一種手段。”
林乙炎語氣頗為感慨,擡手遞給南喬一張紙條。
“等那天發現許光塵并非良人的時候,歡迎轉投我的懷抱。”
南喬把玩着有林乙炎聯系方式的紙條,揚眉問:“你是良人嗎?”
然後南喬就看到他抱着雙臂,仰着下巴,大言不慚的說:“在某些方面,應該算是吧。”
“……”
“哥。”
身旁響起一道聲音打斷了林乙炎自戀的發言。
南喬轉頭看到那天墓地旁的花店老板林佳荟。
她仍舊穿着黑色長裙,面色冷淡的對林乙炎說話。
“爸找你。”
聽到她的話林乙炎快步走開,最後還不忘回頭給南喬比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提醒她記得給他打電話。
“……”
林佳荟看着南喬:“我能請你喝一杯嗎?”
南喬點頭,跟着林佳荟走到一個長桌旁端了一杯紅酒。
林佳荟從始至終神色都很淡然,穿着黑色的長裙,像是游離在名利場之外。
死板到有些暮氣的黑裙,出現在墓地是相得益彰,出現在生日宴上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但身為林濁的女兒,沒人敢對她指指點點。
南喬靜靜的呆在林佳荟身邊,有些不明所以。
林佳荟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解釋道:“我讨厭這裏的所有人,也就你,看起來沒那麽讨厭。”
“……”
這已經是短短幾分鐘之內,第二個說她沒那麽讨厭的人了。
南喬思索片刻,才意識到,林佳荟口中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爸爸和哥哥。
雖然她站在林佳荟身邊,卻仍舊像是隔了很遠。
或許是熟悉的地方,又或許是這個紙醉金迷的場面讓林佳荟想到了什麽。
南喬手中的酒還沒怎麽動,她手中的杯子就已經空了。
南喬就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像是深深的陷入了某個回憶。
所有記憶都化成湧動的情緒,被一杯接一杯的酒越放越大,一點點的撕裂維持自我的冷淡面具,她的神情漸漸痛苦扭曲。
忽然惡狠狠的說:“這裏的人,沒有一個人配上‘善’這個字。”
南喬被她的話吸引目光,聽到她繼續說:“但曾經有一個人能配得上。”
南喬見她含着盈盈淚光轉頭看過來,不自覺的接道:“是你嗎?”
林佳荟自嘲的笑出聲:“不是,我也配不上,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沒有善念的人。”
南喬蹙眉,一個毫無善念的人,聽起來好像只是一個冷漠的人,但是配上這樣的家族企業,卻莫名讓人毛骨悚然。
這樣的人并不是事不關己的冷漠,而是純粹的惡。
“你知道怎麽讓一個沒有善念的人,生出善意嗎?”
南喬毫不意外的搖頭,讓林佳荟扯了扯嘴角。
“要用她最愛的人的命,才可以。”
“我早該想到的,他那麽好的人,生來就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林佳荟的眼淚滾落,嘴角卻還是笑着:“他救了我,但我卻害了他,只有他那麽傻,明知是全套,還往裏跳。”
南喬漸漸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還不等問,就聽到林佳荟帶着哭腔的聲音,繼續說:“他卧底了那麽多年的任務,為了救我功虧一篑,而我到最後一刻才知道他愛我,你說他會不會恨我?”
這句話像一個重磅炸彈向南喬投射,她手中的酒杯滑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仍舊被震驚的站在原地,無知無覺。
這是……卧底警察愛上了毒販女兒的故事?
酒杯碎裂的聲音只引起了短暫的注意,清潔人員率先作出反應,動作迅速的清理現場。
林佳荟像是被碎裂聲喚醒,緩過神擡手擦了擦眼淚,又恢複到剛剛冷淡的模樣。
“抱歉,我喝的有點多,你就當聽了一個故事吧。”
她狀态恢複的很快,似乎是因為剛剛在南喬面前露出了比較難堪的一面,不想再多呆,轉身走開。
南喬卻還沉浸在她說的那個故事裏,甚至都不敢相信故事的真實性。
直到她把卧底的身份帶入許光塵,就更加對這個故事存疑了。
雖然她不認識那個卧底,但想來能被培養成為卧底的人,總歸是有些相似之處的。
盡管他們年齡、相貌,甚至性格都完全不同,但骨子裏的韌性一定是相通的。
可是林佳荟的話,南喬又不能完全懷疑。
因為她不得不承認,人類感情的多樣性。
不知道許光塵有沒有了解過當時的情況?
懷揣着求知欲,南喬回到走廊。
許光塵還靠在那裏,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煙灰缸,裏面歪七扭八的躺着幾個煙蒂。
他不知在想什麽,有些出神,指節間夾的煙忽明忽暗的亮着,袅袅的飄着一縷白煙。
剛剛還有些月光透過窗戶撒進來,現在像是被烏雲遮住了,只餘潑墨般濃重的黑。
手機的震動讓許光塵回神。
南喬眼睜睜的看着他接起電話後神色巨變,擡腳就要從走廊側門離開,卻在走出幾步後豁然停下。
他轉過頭,在黑暗中說了什麽。
南喬沒有聽見,卻出奇的辨認出了他的口型。
“等我。”
瞬間,南喬腦海中像是猛地斷了一根弦,嘈雜的嗡嗡作響,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去。
還不等她做出什麽反應,身體已經遵循着本能追了過去。
許光塵被南喬猛地拽住停下腳步,他轉過頭:“南喬?”
南喬鼻子猛地一酸,固執的搖頭,帶着哭腔道:“你不能去。”
許光塵耐着性子解釋:“是我把劉玄扯進來的,我必須要去。”
南喬的眼淚随着他的話一起滑落,手下的力氣卻沒有絲毫放松。
許光塵頓了一下,對上南喬的視線,聲音輕柔卻無比堅定的說:“喬喬,他是顧明的徒弟。”
“他不能死。”
只一個眼神,南喬就知道她攔不住他了。
卸了手上的力氣。
她再次親眼看着他的背影離開。
走上一條前路不明,生死未蔔的道路。
可她不想再這樣了。
不想再這樣只是看着,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
南喬緊握的拳頭松開又收緊,最後又漸漸松開,急促的呼吸間做了一個忠于自己的決定,擡腳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和許光塵一樣堅定。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她知道,她必須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