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雖然早就通電,但鄉村依然是只有小路上星星點點幾處路燈。

一入夜,墨色就吞噬了整個村落。

陸清圓深一腳淺一腳,在泥地裏艱難地找人。

大冷天的,頭上全是汗水卻顧不得擦拭,流進眼睛裏,辣的她視線都模糊了。

手電筒的光朝遠處晃蕩,除卻蟲鳴一無所獲。

差不多的事還發生在村落各處。

許阿婆不見了,大半個村落的人都出來幫忙了。

兜裏的手機連着滾燙的充電寶,燙的陸清圓心裏煎熬。

又是一個電話打過來,陸清圓着急忙慌地接起。

“劉姨!我阿婆找到了嗎?”

“還沒有……但是你別急,但是我們這邊都找完了也沒發現痕跡,你阿婆肯定是沒有落水的,你放心吧。你呢?你們那邊呢?”

長瑤湖邊水系衆多,陸清圓都不敢想萬一外婆落入水裏無人搭救該怎麽辦。

如今得了一個好消息,陸清圓心裏略微穩當一點了。

“劉姨,我這邊也沒有什麽消息。”

“怪了,許阿婆腿腳也不利索。這麽會兒功夫能跑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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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圓手機又震了幾下。

“劉姨,我先挂了,好像有別人跟我說話。”

“好!我們幾個再往外找找看!”

火速挂斷電話,陸清圓點開微信,是一個語音電話。

三小時前,她在朋友圈發布了外婆走丢的消息,拜托各位注意留心,但并沒有抱多大希望,卻沒想到真的能有消息。

陸清圓着急忙慌地接起問道:“聶老板,你有我外婆的消息?”

電話那邊聽起來有點嘈雜,聶穹的嗓音聽起來有點疲憊。

“不确定,這邊有點吵。你等等,我出去跟你說。”

陸清圓也定了下心神。

聶穹邊往外走邊說:“今天的古城景區那邊,有人報案說有個老太太擋着做生意,不肯走。西城派出所的人去了,發現老太太一問三不知,就先把人帶回來了。”

古城景區?

陸清圓心裏一驚,追問:“是不是代王府那邊?”

聶穹肯定道:“對,就是那邊。”

聶穹聽到電話裏陸清圓好像在快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但也不一定是你外婆,我待會拍照給你看看,不要白跑一趟。”

陸清圓開了免提,在田埂上奔走,氣喘籲籲。

邊跑邊斷斷續續給聶穹解釋:“那條街,我阿公曾在那邊做活……阿婆肯定又記不得了……去等阿公打烊呢!”

陸清圓急急地敲鄰家的門借車,卻不巧,村裏有車的那戶人家出遠門了。

眼下也沒有城鄉公交了,陸清圓一咬牙,甚至想借電動三輪。

聶穹聞言嘆了口氣:“你家具體在哪,我喊人去接你。”

聽到兜裏的聲音,陸清圓才發現自己沒有挂電話,來不及多想,陸清圓報出了地址。

黑夜裏,聶穹沉穩的聲音顯得如此可靠:“你到你們村公交站等,老杜半小時就到。”

陸清圓被奇異地安撫到了。

她回了趟家,洗了臉,又收拾了衣物錢財,随後就站在了公交站。

杜中華開着一輛小面包車從遠處飙來,穩穩地停在站臺前。

搖下車窗,杜中華非常得意,沖陸清圓擺手示意。

“小老板快上車!我老杜速度可以吧,二十分鐘就到了。”

陸清圓拉緊了安全帶。

“麻煩你了,杜老板,越快越好。”

“客氣什麽!我老杜以前是炊事班的,開車這種小事,包在我身上。坐穩喽——”

車一個大回環,掉頭往西城方向就去了。

直到這時候,陸清圓才覺得松了一口氣,手微微地顫抖。

微信裏聶穹發來了老太太視頻。

灰頭土臉卻很優雅的樣子,正是許阿婆。

許阿婆端坐在凳子上,輕輕哼着小曲兒,對外界的聲音充耳不聞。

而她對面則是三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一直在拍桌子嚷嚷着什麽。

之前電話裏的嘈雜聲,應該就是來自這裏。

西城派出所內,聶穹有些頭疼地看向那三個男人。

這三個人是代王府附近的商販,也正是他們報的警,聲稱許阿婆來堵門,驚擾他們做生意。

在這吵吵了半天,聶穹可算聽明白了。

今日下午許阿婆不知怎麽的,就到了代王府附近的商業街的一棟樓前等着。

這條街開在景區旁,一棟小樓也被改成了三處擠擠攘攘的地方租出去。

一層一邊是奶茶飲品窗口,另一邊是個土特産店,二層還有個生意半溫不火的火鍋店。

今日許阿婆來,自帶了個小馬紮就坐在門口等。

許阿婆穿着老式的衣裙,梳着一絲不茍的盤發。臉上卻有點塵土,又時不時唱着戲文,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一開始三個老板是喜聞樂見的,但是後來他們發現,人群多半是只看不購物,還堵了幾次入口,就不樂意了。

看她年紀大穿的講究,三個老板也不敢動粗。

趕人,許阿婆也不鬧,換到另一邊繼續坐着。

總之來來回回都是在門口徘徊。

三個老板火了,直接報了警。

然後就是現在這個局面。

聶穹捏捏鼻子,擋在了那幾個唾沫橫飛的老板面前。

“您三位說吧到底要怎樣呢?”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成年男子,原本往前咄咄逼人架勢的三個老板停滞了一下。

火鍋店老板轉頭和另外兩個人使了個眼色,三人看了一下聶穹的裝扮,心中一喜。

這個人看起來不像個窮鬼,想必出得起賠償金了。

奶茶店老板率先開口:“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今天的生意都被這個老太婆攪黃了,我們想要點賠償金而已,這不過分吧。”

火鍋店老板和土特産店老板紛紛幫腔。

“是啊是啊,她堵在門口,人那麽多,沒人進來買東西了都。”

“你在一樓還好,我二樓,自打這老太婆來了,就沒人來吃飯了。”

三人越說越熱鬧,火鍋店老板比出了一個手勢。

“起碼得這個數!”

“沒錯!起碼賠我們每人一天的營業額!”

對于這個說法,聶穹嗤之以鼻。

且不說許阿婆有沒有真的攪亂生意,監控顯示,許阿婆搭公交下車到達店門口的時候,都已經是五點過了。

生意?要是這三個人的生意好的起來,還會稀罕許阿婆圍觀的人流嗎?

聶穹知道這種無賴生意人的尿性,今日且有的扯皮呢。

他幹脆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搖身一變也成了個無賴樣子。

“扯什麽犢子呢,你們怎麽不把這個月的業績都算上呢。就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翻,準備上天啊?”

眼見着方才看起來還比較親切的人,忽然變成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三個老板有點捉摸不透,還在虛張聲勢。

聶穹也沒那個耐心,直接罵了回去。

“都是做生意的,誰蒙誰呢!你們這店說起來是在景區,可你當這裏是皇城根腳底下啊?昙鎮攏共才多大,來的人寥寥無幾。不年不節的,看熱鬧的都是什麽人,信不信我請人去晃蕩一圈,取證一下啊?”

“在派出所裏都敢訛詐患病老人,我看你們真是撒尿找到狼腿上,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狗了啊。”

這連說帶唱的,把對面三個人罵的一愣一愣的。

三人也心虛得很。

最近生意越發慘淡,他們就是想敲一筆。

一旁傳來了喝彩聲:“說的不錯!”

原來是方才的民警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正是杜中華和陸清圓。

民警同志深知三個人的惡習,不客氣地揭了他們的老底。

“我都處理多少次你們這幾個人的糾紛了!奶茶把人喝進醫院,火鍋店天價消費,土特産店更厲害了,強買強賣啊。怎麽?現在還想訛詐!”

三個老板還企圖胡攪蠻纏。

陸清圓的胸口被氣得不斷起伏,眼睛裏像是有火在騰起。

顯然她聽到了之前的片段。

我的天!

聶穹想起了她那暴脾氣,急忙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低聲安慰她:“你別急。許阿婆沒什麽事,你也不要跟那幾個一般見識,交給我就行……”

話說到一半,聶穹驚訝地發現陸清圓并沒有爆發。

陸清圓往許阿婆那邊快速地看了一眼,确認外婆沒什麽大礙後,伸手撥開了聶穹,直接走到方才聶穹的椅子上穩穩坐下,也翹起了二郎腿,直勾勾地盯住對面的三個人。

像一只初生的小牛犢,絲毫沒有畏懼。

也沒有任何情緒。

陸清圓聲音不算大,卻很清楚。

“你們三個,以為我阿婆神志不清好欺負,還是以為我家是什麽外地客?就你們這三腳貓的混賬樣子,也想學三十三爺爺收保護費呢?”

對面三個彪形大漢忽然如同被拎住後脖頸的貓一樣僵硬了一下。

聶穹不明所以。

杜中華在旁邊“呵”了一聲,給聶穹解釋:“以前那會兒代王府附近最大的地頭蛇,王三十三。這條街有一半是他的産業。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小老板挺聰明的,知道蛇打七寸呢。”

陸清圓幹脆地翻出來手機通訊錄轉過去給對面看。

“看清楚咯,這是不是你們房東的號碼!要不要我打過去說一說你們那點破事兒,請他老人家計較一下?”

土特産老板為人最粗鄙,立刻跳起來了:“不用不用!您千萬別!”

緊接着剩下兩個老板也連連求饒。

陸清圓滿意地點點頭,開口:“那麽現在,我和我阿婆可以走了嗎?”

三個老板哪還敢說話。

配合民警做了記錄,陸清圓一行人順利被放行。

一場麻煩事兒就這樣被消弭于無形。

陸清圓攙扶着外婆,好言好語地把她哄着上了車準備回家。

杜中華還有事,聶穹當上了專職司機。

回去的路不用着急,聶穹開的又平又穩。

許阿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陸清圓靠着車窗,整個人都松軟下來。

這一天,她過得精疲力盡。

聶穹還是很稀奇,忍不住問:“你和那個地頭蛇……就是那個三十三爺爺?”

“哦那位啊……”陸清圓很随意地回道:“基本不認識。”

聶穹驚地差點急剎車。

“那你還報他的大名?!你還給人家看號碼?”

陸清圓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號碼當然是真的。我外公以前是那個小樓的大掌櫃,也算曾經是三十三爺爺的得力手下吧。六年前我家……我外公去世,他親自來吊唁了,還給了我號碼說有事找他。”

聶穹松了口氣。

而後心又一緊。

六年前……

六年前,一樁車禍慘案轟動了小鎮。

駕駛員突發癫痫失控,面包車直接甩尾沖進了公園,将正在散步的人們碾壓了一地,現場支離破碎,七傷二死。

陸父陸母首當其沖,沒救回來。

許阿公許阿婆只有一個獨女,女婿又是孤兒出身。

聽聞噩耗,許阿公當場昏闕病發,一周後,病逝。

陸家只剩下纏綿病榻的許阿婆苦苦支撐。

等待在外的孫子孫女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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