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再跟他說什麽怕都是空話了。

他知道趙璴這要求并非是在為難他,而只是單純的提醒與警告。新婚的丈夫并不會第二日便教妻子獨守空閨,除非他們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龃龉。

方臨淵不得不去。

對上趙璴笑裏藏刀的眼神,方臨淵勉強揚起了一個僵硬的笑容:“自是要去。”

趙璴淡笑着點點頭。

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仿若真是一對舉案齊眉的賢良夫婦。

方臨淵卻默默轉開了眼睛。

誰能救救我啊。他無力地想。

而不遠處,在院中看見這一幕的幾個長随侍女們笑着說道:“侯爺與夫人當真恩愛極了。”

“可不是嘛?夫人可是侯爺朝思暮想求來的。”

“可我怎覺得,侯爺這兩日像不大愛笑?”

“你懂什麽呀,那是穩重。侯爺成了婚,難不成還要像毛頭小子似的莽撞?”

“這倒也是,成了家的人,總歸不同一些。”

幾人笑眯眯地議論着,沒有任何一個人從侯爺略顯僵硬的神情中,看出“救我”這兩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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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閣一直忙過了正午,才漸漸歸置齊整。

松煙是宮裏出來的嬷嬷,自也是懷玉閣裏地位最高的侍女。待物件擺放整齊,她便将滿院的侍女小厮都喚到了院裏,為的便是訓話立規矩。

公主身側伺候的人,自不能像別處那般懶散。院裏灑掃的不許進入堂屋,廳前伺候的也不可窺視內室。尤其是公主喜歡清靜,除了宮裏跟來的幾人之外,任何人不可踏入公主卧房,便是在窗前逗留,都是要即刻發賣了的。

而卧房之中則是靜谧一片。

窗外綠窗分映處種着幾株芭蕉,如今覆着薄薄一層雪。芭蕉外是幾重花樹,如今正是紅梅盛放,枝影橫斜。不遠處是活水引進的一片廣池,池畔垂柳覆雪,恰在花窗外又立了一排綠牆。

趙璴獨自坐在窗前,釵環盡卸,正慢條斯理地焚一爐香。

“安平侯府上下已全打探清楚了,殿下只管放心。”

粗嘎的聲音在靜谧的室內響起。

吳興海跪在不遠處的錦屏前,垂着頭說道。

“嗯。”趙璴應了一聲,目光并未從剔紅香盒上移開。“可查到了宮裏的探子?”

“有三個。”吳興海說。

趙璴笑了一聲:“倒是數量正好。”

“殿下放心,這三人并無異動,對殿下也無任何懷疑。如今安平侯府已盡在掌控,便是他們送出去的消息,也必會過我們的手。”

“做的不錯。”趙璴淡淡說道。

“東廠的時公公出了不少力。”吳興海說。

“他如今能穩坐在提督的位置上,自然知道該為誰效命。”趙璴慢悠悠地放下銅香箸,說道。

“宮裏呢?”他又問。

“皇後正在籌備六公主的婚事,沒有異常。”吳興海說。“窦府倒是送了兩回朝中的消息,奴婢不敢擅動,都放在殿下的妝臺上了。”

這倒是全在趙璴意料之中。

這位六公主是當今皇後姜紅鸾所出,地位尊崇,那位繼後也對她的婚事極其上心,早替她相看上去年秋闱的那位新科狀元郎。

只是宮中禮法森嚴,又有無數言官的眼睛盯着她們的一舉一動,她貴為皇後,自不能繞開他這個孝期剛過的五公主,替妹妹先覓佳婿。

故而這兩月姜紅鸾盯他的婚事盯得很緊,也是趙璴不得不盡快離宮的原因之一。

而另外一個原因……

“那件事,東廠辦得怎麽樣了?”趙璴問道。

“還在查着,時公公說,不日便會将消息遞來侯府。”吳興海說。

趙璴點頭:“你放心,吳順德不會枉死。”

吳興海俯身,重重地朝趙璴磕了個頭:“能為殿下效力一場,是他的福氣。”

“好了,起來吧。”趙璴點燃了香,在袅袅香煙中合起了香爐。

這香乍然嗅起是安息香的氣息,卻實則被趙璴添了三五味南洋香料,沾染于物件上,可缭繞七八日不散。

他與東廠來往的信件上從無任何标記,唯獨此香,是辨認他信件的唯一方法。

吳興海站起身。

“無其他事,便退下吧。回信我明日放在香案上,你派人送出去。”趙璴說。

“是。”

“還有,晚膳前一刻鐘,去扶光軒請方臨淵。”

吳興海沉默了一瞬。

趙璴看向他:“怎麽?”

“奴婢直言,殿下的計劃萬無一失,唯獨此人是個變數。”吳興海着,緩緩擡起頭。

“殿下不如盡早除了他,一了百了。”

他渾濁的眼裏泛起冰涼的殺意。

趙璴沒有出聲,只靜靜看着爐中的香煙袅袅而起,散在日光中,如罩在空中的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片刻之後,他淡淡開口。

“不必多言,我自有打算。” 他說。

——

晚膳前一刻鐘,吳興海準時将方臨淵請到了懷玉閣中。

懷玉閣的正廳裏已經擺好了飯菜。清蒸鲥魚,臺鲞煨肉,雲林燒鵝,并一道芙蓉豆腐與小松菌,鮮香清淡,是方臨淵最不喜歡的味道。

方臨淵進屋時,趙璴正端坐在桌前,看着侍女們布菜。

見着方臨淵進來,他淡笑着站起身,請方臨淵入座:“侯爺來了。”

方臨淵在桌前坐下,就聽趙璴在旁說道:“今日的菜色是宮裏帶來的廚子做的,不知合不合侯爺胃口。”

房中的暖色的燈燭映照在趙璴臉上,在她面上鍍上了一層融融的光暈。一時間便連他清冷過頭的面容都柔軟了幾分。

方臨淵卻是清清楚楚地瞧見,他沉在燈光下的黑色眼瞳中,是對他自己每一瞬的神态舉止冰冷的計算與衡量。

“夫人費心了。”他轉開了目光。

趙璴笑了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趙璴對身側的侍女們說道。“我來伺候侯爺用膳。”

安平侯府的下人們向來是松散慣了的,卻在趙璴的面前一日之間被整肅齊整,朝着兩人行了一禮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方臨淵恍然之間像是置身宮中。

他身後的雁亭見狀,忙向方臨淵投來了征詢的目光。

方臨淵看了趙璴一眼,點了點頭:“下去吧。”

而一直守在門外的吳興海直到雁亭退下,才掩上了房門。

偌大的廳堂中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你有什麽話要說?”待四下無人,方臨淵直截了當地問道。

卻見趙璴神态自若地給他盛了一碗松茸湯。

“侯爺嘗嘗這個。”

僞造出的女聲驟然消失,冰涼冷淡的原聲卻仍是那番平緩柔和的語氣。配上那奉湯的修長雙手,就像真的是個男人在與方臨淵琴瑟和鳴似的。

方臨淵後背一哆嗦。

“……你有事兒?”他警覺地看向趙璴。

只見趙璴一愣,繼而一聲低笑,随手将那碗湯端回去,兀自喝了一口。

“習慣了。”他輕飄飄地解釋道。

熱湯入喉,趙璴滿意地眯了眯眼睛,像只餍足的毒蛇:“只是有人盯着不自在罷了,侯爺自便。”

方臨淵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味同嚼蠟地吃起滿桌索然無味的飯食。

兩人默默用着飯,直到趙璴一碗湯飲盡,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倒确是有一件事要說。”他道。“今天上午,若非你長嫂看不見,你必然會引起懷疑。”

“府中再沒別人,你只管放心。”方臨淵說。

趙璴卻搖頭:“後日便要回宮拜謝,不會像今天這樣簡單。”

“你還要我陪你回宮?”方臨淵一驚。

趙璴理所當然地揚了揚眉:“你做好準備。”

“我可曾答應過會與你同去?”方臨淵反駁他。

“但你對我一往情深卻是真的。”趙璴平靜地陳述事實。

“誰對你……”

方臨淵渾身一陣惡寒。

他要早知道他喜歡的是個蛇蠍男人……早知道,不如戰死在玉門關痛快!

一往情深四個字他實在說不出口,咬牙切齒地轉言道:“……這事兒你能別再提了麽。”

趙璴卻混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不明白他在在意什麽。

“所以,你要想清楚。我可以找到讓皇上認為我惹你厭棄的證據,但是……”

“但是我滿門的性命,你就不會再留了。”方臨淵冷冷地打斷了他。

趙璴贊許地點了點頭。

“你能換個新招式嗎?”方臨淵問他。

“招式從不在新舊,只勝在有用。”趙璴答道。

“你……”

“倒是你,要早換個新的愛慕對象,就能免去諸多煩惱了。”趙璴擡眼觑着他,淡淡提醒道。

方臨淵:“……。”

這人不光心思狠厲,還惡劣到了極點。拿捏到了他的軟肋便反複威脅,尋到了他的痛處就伸着指頭使勁地戳。

一口氣被堵在了肺管子裏,許久之後,方臨淵才硬邦邦地憋出一句話。

“好,我陪你演戲。不日之後,我便會回邊關,無事不會再回京城,礙不着你的事。待你事成,我們二人和離,自此之後再無任何相幹。”

說到這兒,他深吸了一口氣,雙目逼視着趙璴,狠狠說道。

“但你要再提我為你做的蠢事,我舍出性命,也要與你玉石俱焚。”

啊,眼眶都氣紅了。

他不過好心規勸一句,讓對方将情愛之類的累贅趁早扔了,卻不知怎的竟惹怒了他。

看着方臨淵冰冷威脅的神情,趙璴非但沒有不悅,反倒從心底裏生出了些鮮活的趣味。

就像一陣兇巴巴的風刮過經年覆雪的冰川,卻只揚起一陣細雪,遠遠看去,像是經年寒冰之上飄揚而起的輕紗。

趙璴眉心微微一動,嘴角跟着揚起了兩分。

作者有話說:

這會兒的趙璴:我真是好人,還會教他成大事者別動心。

誰知到以後會不會“老婆,烏烏,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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