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趙璴難得真心地産生了兩分笑意。

但這似笑非笑的模樣落在方臨淵的眼中,便成了赤裸裸的譏诮。

“你……”方臨淵臉色微變。

趙璴先一步開口,打斷了他。

“我答應你。”他說道。“只要你做好分內之事,你的親眷、族人,都不用擔心。”

方臨淵聽見這話,卻并不相信。

“你布了十多年的局,所圖謀的必不會是小事。你自己尚且不保,不拖累我滿門上下就已是萬幸了。”他說。

這話落在趙璴耳中倒是新鮮。

他行事果決缜密,被他拖入局中的那些人對他無不死心塌地,即便是受他脅迫,也不敢對他稍有不敬。

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麽直截了當地質疑他。

倒也是他對自己知之甚少,除了真實身份外,幾乎就是一片空白。

不過趙璴從來不愛與人多費口舌作什麽解釋。聽見方臨淵這話,他只是笑,笑容懶洋洋的,像是輕易将人纏裹住手足的巨蟒。

“所以,你就要祈禱我能成功,不至于落敗之後還要拉上你滿門陪葬了——”

看着方臨淵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他竟莫名生出了些惡劣的趣味,慢悠悠地補充道。

“畢竟夫婦一體,你我也該齊心才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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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方臨淵勉強在外間歇了一晚,次日清早用完早膳就離開了。

第三天清晨,他準時等在了府門前。

便是宮中也有三日回門的習俗,為公主回宮拜見帝後的日子。而為表夫妻情深,也為拜謝皇帝賜婚,驸馬通常會随公主一同入宮。

從安平侯府入宮有三刻鐘的車程。冬日裏晝短夜長,此時天剛蒙蒙亮,護院們手中的燈籠映着道旁的積雪。

“侯爺怎等在這裏?”見方臨淵站在一旁,車夫搓着手湊上前詢問道。“風這樣冷,侯爺不如進屋去等。”

不在這兒等,那就要在懷玉閣裏。比起與趙璴相對,方臨淵寧可在這被凍成冰雕。

他裹着官服外的貂裘,面不改色:“不必。”

車夫深以為然地贊嘆道:“侯爺年富力強,竟還這樣體諒夫人。”

方臨淵側了側頭:“你這麽想?”

車夫理所當然道:“是呀!侯爺不等在裏頭,不就是怕夫人梳妝時不自在嘛!”

說着,他一雙眼頗崇拜地看向方臨淵,而方臨淵也立馬讀出了他眼神中的意思——

細心吶,竟連這都想到了!

方臨淵僵硬地揚了揚嘴角,敷衍道:“是了。”

二人交談間,身後已然傳來了腳步聲。方臨淵轉頭,就見幾個小厮掌着燈,一衆侍女簇擁着趙璴朝他們行來。

趙璴今日一席曳地宮裝,頭戴明珠冠,冠上兩支口銜珠結的金鳳釵,在燈籠映照下熠熠生輝。

而比東珠更加奪目的,則是趙璴雖無表情、卻美豔不可方物的面龐。

兩人目光淩空一碰,方臨淵正覺別扭,卻見趙璴眼中閃過了兩分威脅。

方臨淵想要避開他視線的動作停在了原地。

趙璴緩緩走近,而方臨淵則逐漸露出了略微僵硬的得體微笑。

行至方臨淵面前,他微微垂首行了一禮,而方臨淵也恰逢其時地扶住他,攙扶着他上了馬車。

“夫人當心。”方臨淵垂眼。

燭光映雪,佳人相攜,遠遠看去,如入了畫一般。

只當是和個假人在臺上演戲。垂着眼的方臨淵憤憤地想道。

以趙璴的身手,上個車而已,還需要他來扶?他敷衍地往上一抽,便将趙璴送上車,自己也利落地鑽進車廂,遠遠地坐在了另外一側。

眼看着他這副避如蛇蠍的模樣,趙璴淡淡一笑,轉開了目光。

馬車緩緩前行,侍女長随緊随其後,一行人朝着道路盡頭殿宇恢宏的皇城行去。

——

待馬車停在開陽門外,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宮裏的內官已然等在門前,見着馬車停下,忙迎上前來,笑道:“奴婢請安平侯安,請公主殿下安。皇上此刻正在清寧殿中,特遣奴婢前來迎接公主。”

他略一擺手,便有內侍上前打起了車簾,在車前擺好了下車的矮凳。

車簾挑起,率先下車的是方臨淵。

他身着禦賜的麒麟曳撒,外披貂裘,深紅袍擺上的泥金麒麟紋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躍下馬車,回身時披風輕輕揚起,卷起地面上的浮雪。

他卻恍然未覺,只伸出手去,扶住了馬車中伸出的那只修長的手。

趙璴在他的攙扶下緩步走下馬車。

內官滿面笑意,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兩人交握的雙手,恭敬地垂下頭去。

“多日不見公主,殿下氣色愈發好了。”他笑眯眯地奉承道。

卻見趙璴淡淡挪開目光,并不搭腔。

方臨淵掃過二人神情,便将個中情況猜出了大半。

趙璴在宮中向來是出名的清高,便是皇上身邊的人也不假辭色。這位公公方臨淵認得,是皇上身邊的近侍之一,姓黃,此時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想必是習慣了趙璴的無視。

“勞煩黃公公走這一遭。”他便替趙璴出聲回應道。

黃內官聞言笑起來,一邊引着二人朝宮內走去,一邊笑着說道:“能伺候侯爺與公主,這是奴婢的福氣。陛下挂念公主,今日見了公主與侯爺這般恩愛,定能放心了。”

“陛下慈心。”方臨淵道。“前些日入宮時還聽陛下咳了兩聲,怕是冬日風寒,這些日可好全了?”

“勞侯爺記挂,侯爺只管放心。只是陛下操勞國事,有時難免顧不得自己的身子……”

二人一路相談甚歡,并肩在側的趙璴目光略一逡巡,難免有些意外。

方臨淵此時這番游刃有餘、進退得宜的模樣,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便是方才攙扶他時,神情态度也溫柔得體,連黃緯這樣的老狐貍都看不出端倪。

趙璴略一垂眼,纖長濃密的睫毛輕易便遮住了他眼中的打量。

他也恰在垂眼時看見,方臨淵垂落在身側、藏在貂裘中的手。

它指骨蜷起,不舒服似的捏着,搓來搓去的,像個被弄髒了衣裙的姑娘,懊惱又羞憤。

那是方才與他相攜的那只手。

趙璴垂着眼,嘴唇輕輕一揚。

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他懶洋洋地心想。

——

方臨淵一路與黃緯交談着,行過宮門前寬闊的廣場,朝着清寧殿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華服公子身後跟着幾個內侍,遙遙從文華殿的方向朝宮門處走來,迎面瞧見了他們。

那公子微微一愣,連腳步都停住了。

趙璴擡眼,便看見了那人。

瞿華駿,禮部尚書的二公子。

趙璴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厭煩。

這人是三皇子趙瑾的伴讀,從小便被遴選入宮,是陪着三皇子長大的跟班之一。

趙瑾從小與他不對付,尋着由頭地找他麻煩,瞿華駿這小子就跟在旁邊幫兇。誰知年歲漸長,這小子不跟着起哄了,看他的眼神卻愈發惡心起來。

直到五年前,瞿華駿在一次宴後将他堵在了禦花園中。

“你還有一年及笄,到時我便讓父親去求皇上,讓我娶你為妻。”他擋在趙璴面前,昂首挺胸,神色倨傲又得意。

趙璴皺眉,尚未言語,就聽見那小子接着說道:“沒事,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個子太高,也不會嫌棄你母親是廢後。只是我不喜歡太冷漠的女子,此後你要學着溫柔順從些。”

當時,趙璴用看弱智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徑自走了。

路過他時,趙璴不忘身形一側,一肩将他撞得摔進旁邊的花叢裏,滾了一頭一臉的雪。

卻不料自此之後,這小子便開始沒完沒了地糾纏他,甚至将他的厭棄硬說成害羞。

直到他母後去世,他自請守孝三年,瞿華駿才暫且消停下來。

對上他直勾勾的眼神,趙璴一陣反胃,垂下眼去。

而旁側的方臨淵也看見了那人。

他很早就去了邊關,上京城裏的王公貴族并不認得幾個,遠處那人自然也不認識。

只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受傷,又有點嫉恨,像是和他有仇。

下一刻,那人便腳步一轉,不顧身後的內侍阻攔,大步朝着他們走來。

“瞿公子萬安。”那人走近,黃緯在旁側笑眯眯地行禮道。“瞿公子今日可是又入宮來陪三殿下讀書的?”

瞿華駿卻沒搭腔,一雙眼直蹿火地盯着方臨淵。

姓瞿……禮部尚書似乎就姓瞿來着。

不等方臨淵開口,面前這人便直勾勾地盯着他,譏诮道:“安平侯大勝歸來,又得陛下賜婚,如今街頭巷尾流傳的皆是您與公主的美談,當真令我等豔羨不已啊!”

方臨淵一愣。

街頭巷尾?他不過成個婚,竟引得市井街頭都議論起來了?

“他們都說什麽了?”他緊張地問道。

若真是将他二人傳成一對神仙眷侶,那待趙璴身份大白那日,他方臨淵還做不做人了!

可是,瞿華駿沒回答他,看向他的眼神卻更加怨恨。

這小子,武将出身還這麽會裝腔作勢?明知故問,不就是在我面前顯擺他娶到了公主嗎!

瞿華駿連忙看向趙璴。

公主殿下您可瞧見,此人一副小人作派,當真非你良人啊!

可是,公主那雙翦水般的、美豔無兩卻又清冷無情似觀音的雙眼,此時卻專注地、安靜地看着那個武夫。

那朵他多年未曾采撷到手的山巅蓮,竟就這麽落在了旁人懷裏。

瞿華駿的牙都要咬碎了。

而片刻未得到答案的方臨淵,也立時回過了神來。

眼看着瞿華駿緊盯着趙璴的那副受傷的眼神,方臨淵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為趙璴啊,難怪看他的眼神像要吃人。

方臨淵的目光多了幾分同情。

兄弟,有些人沒娶到未必是壞事。

真要娶到他,你怕是比今日還要受傷。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白月光不要娶回家,希望你永遠聽不懂這句話[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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