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修)

第11章 (小修)

趙璴向來容許任何形式的陰謀、算計,以及功利的目的。

他從小活在它們之間,這些東西于他而言便如同每天東升西落的金烏和春生冬亡的萬物一般,是世間法則運轉的一環。

所有人都活在其中。

方臨淵卻偏生不一樣似的。

能活在法則之外,不被陰謀的髒污沾染的,只有被人想象出的聖賢與神明。

但他們從來都是冰冷的、被畫在脆弱的紙張或渾濁的泥胎上,不敢被人觸碰。

趙璴垂着眼,手指緩緩地劃過紙上那三道他畫出的痕跡。

冰冷的紙張不似溫熱的皮膚,觸在指尖并沒有昨日那般的實感。

趙璴不動聲色地收回手來。

——

此後幾天,方臨淵終于有借口遠離趙璴了。

他每日一回府上,便借口公務繁忙,鑽到書房中待到三更,甚至以“忙碌時誰都不見”的借口,接連幾日都沒見前來請他的吳興海。

方臨淵在忙碌中難得地重獲了幾分自在。

月上枝頭,夜深人靜時,坐在書房裏百無聊賴地翻話本的方臨淵也會有些感慨。

要是他父親泉下有知,肯定要驚掉眼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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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從小任性好動,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四書五經。在邊關前兩年,為了讓他讀書,他父親打斷了三五根藤條。

他父親哪裏見過他主動鑽進書房不出來的時候啊?

想到這兒,方臨淵嘴角往下撇了撇。

算了,與其看到他費盡心思娶了個男人回家,他父親在泉下還是什麽都別知道為好。

這樣的平靜一直持續了三天。

幾天下來,于洮漸漸看出了方臨淵是個事事親為的人,也漸漸放下心來,開始心安理得地躲懶;而方臨淵也順理成章地接手了于洮的大半工作,每天奔走于鴻胪寺各處。

這一日,方臨淵一直到戌時正才回到侯府。

剛到府門前,便見有侍從與雁亭等人一道站在那兒候着。借着略有些昏暗的燈光,方臨淵認出這侍從是霁月堂的。

“侯爺,大娘子請您去霁月堂用晚膳。”那侍從看見他,笑着迎上前說道。

方臨淵聞言應了一聲,便随着他一同朝霁月堂去。

他長嫂總擔心他忙時不好好吃飯,偶爾是會喚他一道用膳。但這回,那引路的侍從欲言又止了幾次,還是小聲開口道:“侯爺,一會兒大娘子怕是要念叨您幾句。”

“什麽?”方臨淵一愣。

就見那侍從面露難色,說道:“夫人日日來給大娘子請安,大娘子知道您幾天沒見夫人了。”

方臨淵:?

他錯愕地看着那個侍從,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夫人告的狀?”他問道。

那侍從忙連連擺手:“不是的!是大娘子自己問的。侯爺放心,夫人定是向着您的,一會兒一定也會替您說話的呀……”

方臨淵顧不上聽他給趙璴辯白了。

趙璴這是有病吧!

別人不知道他是個男人,他自己不清楚?幾天沒見就要告狀,怎麽,還真跟他方臨淵過上日子了不成!

他的臉色飛快地變得難看,接着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霁月堂而去。

他倒要看看,這公狐貍是要幹嘛!

——

趙璴其實有點兒冤枉。

他靠着安平侯夫人的身份脫離了宮禁,相應的便需有些付出——諸如要與方臨淵扮夫妻,也諸如要每天浪費些時間,去霁月堂晨昏定省。

此事還要從三日前說起。

入宮面聖當晚,方臨淵仍舊是宿在懷玉閣的,但第二天,天不亮時他便走了。

趙璴梳妝時,轉頭朝側間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聽得絹素在側說道:“安平侯一早便走了,方才他的侍從來說,他一早上衙門裏去了。”

啊,原是躲遠了。

趙璴單手執着螺黛,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了方臨淵與他獨處時,警惕得如一只雙耳直豎的兔子的模樣。

“殿下您笑什麽?”絹素問道。

趙璴并沒意識到自己在笑。他渾不在意地嗯了一聲,繼續對着鏡子畫眉。

就在這時,吳興海捧着個匣子進來,立在妝臺邊道:“殿下,窦府送東西來了。”

趙璴視線掃過去。

只見那匣子雕着觀音送子圖案,樣式極精致,用的也是極名貴的紅木。

趙璴掃了一眼,示意他打開。

匣子一啓,便有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

“送東西的人說,是窦大人孝敬的。”吳興海的面上閃過一絲細微的怪異,頓了頓,繼續說道。

“……說是極好的坐胎藥。”

趙璴笑了一聲。

他擡眼看去,伸手從裏頭拿出了個藥包,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圈:“藥方送來了麽?”

“沒有。”吳興海說。“窦大人說,待殿下吃完了,他們再送來,沒提藥方的事。”

趙璴擡頭看了絹素一眼。

絹素會意,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那包藥,打開了來。

“川穹,延胡索,柴胡,香附,益母草。”只略一翻檢,她便流暢地說出了其中的成分。

片刻,她将藥包放回匣中,說道:“殿下,除卻明面上的那幾味坐胎藥材外,加了這幾味藥。皆不烈性,卻都是活血化瘀、避子益經的好藥。”

趙璴差點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那匣子,目光裏染上了幾分戲谑。

他這位伯父空長了這麽大的歲數,如翻來覆去卻只會這點伎倆。

他擡手撥了撥匣子裏的藥材,淡笑着正要開口,卻見吳興海神色暗了下去,接着合上了那匣子。

“欺人太甚。殿下,我這就去把這些東西處理掉……”他說。

“慢着。”趙璴卻擡手按在了那匣子上。

吳興海低頭,便見趙璴的神色已然變得冷淡:“吳興海,你是老糊塗了。”

吳興海立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侯府裏是有窦府的探子。”他沉聲說道。“但是殿下,這些藥分明就是窦懷仁拿來害您的,您怎能入口啊?”

“怎麽不能?”趙璴擡眼。“避孕的藥,我怕什麽。”

吳興海僵持在原處半晌,抱着匣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殿下!”

“他既送了,我就要用。”趙璴淡淡轉過頭去,對着鏡子穩穩地描畫過最後一筆眉尾。“非但要用,還要大張旗鼓地用。”

“……奴婢只怕殿下太過屈辱。”吳興海沉聲道。

趙璴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屈辱?”他道。“可你別忘了,窦懷仁送藥是為了什麽。”

他緩緩将螺黛放回桌面上,眉眼含着冰冷的笑意,看着鏡子裏的人影。

嬌媚,明豔,一雙眉毛畫作溫柔的遠山,柔和了他的眉眼,仿佛連雙眼裏都因此而多出兩分女性獨有的包容與溫和。

即便那雙眼,每每對鏡時,都冰冷如一雙看不見底的寒淵。

趙璴恨毒了自己這副不男不女的模樣。

但他知道,這身女子的羅裙是消弭他鋒芒的僞裝,讓他在他母後四面楚歌的爛攤子裏,有活得下去的機會。

而若要讓那些朝堂上滿口忠孝仁義的東西為他驅策,作他走向那架龍椅的墊腳石,他就需要再深一層的僞裝。

那便是要做一個心甘情願當妻子的女人。

他母親正是讓人看見了她站上朝堂的可能,才會背着妒婦的名頭死在冷宮。而他,唯有擺出一副妻子、母親的姿态,才會讓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蠢材覺得他可以利用,卻毫無威脅。

畢竟在他們眼中,只要這個心有野望的女人與丈夫琴瑟和諧,以禮侍奉夫家長輩,甚至積極地誕育後嗣——那麽再厲害的女人,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至于什麽屈辱?

趙璴神色冰冷地看着鏡中的自己,笑了一聲。

八歲時,他還會因身上被披了一件男子的披風而心生戰栗的向往,但現在,他早過了奢望自己能活得像個正常人的歲數了。

畢竟,世間衡量屈辱與否的法則只有一條,那便是成王敗寇。

其餘一切,都是虛無。

——

于是,即便宋照錦一再勸她不必多禮,趙璴這幾日還是乖乖地早晚拜見,沒有一天松懈。

卻不料宋照錦從中看出了幾分端倪。

“二弟這幾天都宿在扶光軒?”她面色難得地有些嚴肅,轉頭去問身側的侍女道。“他這兩日都在忙什麽?”

趙璴微微一頓。

是他疏忽,作樣子的同時忘記了後宅中還有這樣家長裏短的彎繞。

“突厥來使不日便來觐見,父皇安排了些事讓夫君去辦。”趙璴先一步回答說。

宋照錦面上擔憂的神色卻并未緩和。

她伸出手來,摸索着拍了拍趙璴的手臂,安撫道:“二弟自小就是這樣的性子,若有什麽事交給他,他定然顧不上旁的。殿下您是肯包容是他的福氣,但他如今成了家,有些事不該不明白。”

說着,不等趙璴反駁,宋照錦便吩咐身邊人道:“明月,派人去門外等侯爺,晚上請他來用飯。”

趙璴阻攔的話被堵在了喉頭。

他頓了頓,繼而垂下眼睑。

在安平侯府住了幾日,他也看出這位大娘子是個平和不愛管閑事的脾氣,今日難得專門請方臨淵來,想必是存了教訓他的心思。

方臨淵确實躲着他,他知道。

但既他願意絞盡腦汁地找理由避開他,趙璴就也樂得清閑。雖心上那根絲線偶爾會若有似無地搔刮他,卻無傷大雅。

今日宋照錦存心訓誡,他也不在意。只是那好不容易躲了幾天清靜的方臨淵……

不知又要如何豎起那對雪白的耳朵,警戒地審視他呢。

趙璴像是看見了他的模樣似的,擡起手帕掩了掩唇。

遮住了那不受控制地浮起的淺淡笑意。

作者有話說:

宋照錦或成方臨淵和趙璴的CP粉頭子

方臨淵:?長嫂,什麽都磕只會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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