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2章
方臨淵趕到霁月堂時,天色已然暗了。堂前的侍從們在上燈的廊下進進出出,剛走到廳前就能聞見飯菜的香味。
入得廳堂時,便見宋照錦與趙璴端坐在那兒,下了學堂的方長念也坐在一旁。
宋照錦正招呼着侍女為趙璴盛湯,方長念向來寡言少語,這會兒正坐在趙璴對面的位置,生澀地背新學的詩文給趙璴聽。
而那只公狐貍,在溫暖的燈下眉眼平靜,時不時方長念背不出下文,他還會出言提醒一句。
其樂融融的一番景象,反倒他這個站在廊下踟蹰不前的人才是外人一般。
方臨淵只覺自己的家都被趙璴偷了。
門前的侍女們見他到了,一邊笑着引他進門,一邊傳喚道:“侯爺到了。”
堂中衆人紛紛擡起頭,朝他看過來。
趙璴率先站起身,修長的身段分毫不顯僵硬,端方又平和:“夫君。”
長念也停了背書,站起身一板一眼地朝他行禮。
方臨淵朝長念微笑着點了點頭,繼而掠過趙璴,朝宋照錦行禮道:“為弟來遲,還請長嫂見諒。”
“不必多禮。”宋照錦道。“不過,二弟這幾日可是衙門裏太忙了?今日驚蟄來送茶,說你在書房裏睡了兩三日了。”
方臨淵瞥了趙璴一眼。
會是驚蟄說的?驚蟄最是個話少不愛多事的,他長嫂這樣說,不過是怕他以為趙璴告狀罷了。
但他知道趙璴的秘密多了,還差這一次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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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趙璴神色平靜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半點看不出心虛。
方臨淵收回目光,從善如流地答道:“是了。前幾日鴻胪寺裏卷宗繁瑣,外使事務又緊急,為弟不得不将案卷帶回來處理。”
“可都忙完了?”宋照錦問道。
“差不多了。”方臨淵說。
宋照錦點了點頭:“那一會兒用完了飯,便送公主回懷玉閣吧。夜裏燈暗,她一人只怕路不好走。”
“……是。”
面對宋照錦的要求,方臨淵除了在心底裏戳趙璴一刀外,也做不了別的了。
“好了,我也不便多說,但你即便是忙,也不可冷落了夫人。”見他乖覺,宋照錦點了點頭,沒再多說。“快先坐下用飯吧。”
方臨淵直起身,笑了笑道:“是。不過下次若我回來遲了,您不必等我,長念還在長身體,萬不可因我餓了肚子。”
說話間,他正要坐下,卻有一道冷淡涼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後背一涼,側目看去,便見方才站起身的趙璴還沒坐下,一雙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方臨淵一頓,繼而僵硬地伸出手去,神色溫和,一雙眼卻兇狠地刺了他一眼。
告我黑狀,還等着我扶你坐下?
自己沒腿啊!
“夫人請坐。”他扶着趙璴落座,言語間暗暗咬牙。
趙璴則回給了他一個淺淡平靜的笑容。
他哪裏是這只千年狐貍的對手。待今晚回去,他定要好好問問他,為何偏要難為自己,甚至特來向他長嫂告狀。
方臨淵涼涼地收回視線,還不忘擡箸夾起一塊辣椒,放在趙璴碗裏:“夫人,請。”
憑着前兩天的經驗,趙璴每次吃飯都是淡出鳥兒,肯定不能吃辣。
反正他長嫂看不見,他就夾給他吃,辣死這只公狐貍。
卻見趙璴看了那塊辣椒一眼,繼而側目,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方臨淵則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
那邊,宋照錦還在侍女們的照顧下一邊用飯,一邊對方臨淵溫聲說道:“你這幾日不總在家,都是公主日日來請安的。我總說叫她不必來,可她偏是個最恭敬勤謹的,一日都不肯落。”
他倒是會裝模作樣。
方臨淵聞言回應道:“是了,殿下向來如此。”
“歲朝今日也同我說,公主這兩日又忙着理賬,今年賬目上幾處錯漏的地方,還是公主改正過來的。”宋照錦接着說道。
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趙璴這幾日的辛勞講給方臨淵聽,好教年輕氣盛的弟弟懂得憐惜夫人。
周遭的侍女都在附和,就連方長念都跟着點頭。
但早與趙璴攤了牌的方臨淵此時卻只想看着趙璴吃下那塊辣椒。
而坐在他身側的趙璴看着他那雙幾乎蹿火的眼睛,卻只覺得挺有趣。
他怎麽會覺得自己不能吃辣?他飲食清淡,也不過是因着人的皮膚總會變化,素淡飲食下的皮囊更易于妝扮罷了。
他的筷子戳了戳碗裏的辣椒,方臨淵的眼瞬間看向了那裏。
趙璴幾乎要笑出聲來。
他報仇的方式,就是讓仇人吃辣椒啊?便是宮裏足不出戶的婦人,也知道唯一能用飲食害人的方式只有下毒。
他似乎真的很恨他,怎麽卻從沒想過要殺死他。
怎麽會有這麽……有意思的人。
一時間,趙璴像是寡淡晦暗的世界裏忽然多出了個鮮活的事物般,令他得了趣味。
他逗弄方臨淵似的,慢條斯理地夾起那塊辣椒,卻不入口,猶豫片刻,又放回去了。
看着方臨淵的目光被他勾得起起落落,趙璴唇畔的笑意愈發深了。
便是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他玩夠了,随手将辣椒放下,卻在餘光中瞥見方臨淵眼中浮起的失望。
趙璴頓了頓。
雪白的兔子垂下了耳朵。似乎非要見着自己吃了這塊辣椒,他才會高興似的。
那對垂下的耳朵不大順眼,他仿佛又想看看方臨淵高興的模樣。
于是,趙璴心想,罷了,逗也逗了,便吃了罷。
他複又擡起牙箸。
卻在這時,一雙拿得并不太穩的筷子伸了過來,竟将趙璴遞了一半的辣椒橫刀奪走了。
方臨淵轉頭看去,竟看到是長念,怯生生地看着他倆。
“二叔,嬸嬸好像不太愛吃這個。”長念說。“便給我吧。”
——
方臨淵牙都快咬碎了。
小叛徒……這個認賊作父的小叛徒!
但他偏又沒法責備長念分毫。倒是旁邊那只公狐貍,面露驚訝,裝得可真像啊。
他一餐飯吃得食不知味。
也幸好,他長嫂向來休息得早,也不愛留他說話。待侍女們撤了飯食,上了茶水,只半盞茶的時間,長念便要去休息了。
方臨淵也起身告辭。
宋照錦在此時叫住了他。
“今天叫你們來,還有另外一樁事。”宋照錦說着,向明月擡了擡手。
明月立刻轉頭去了後間,很快拿出了一張帖子,放在了方臨淵手邊。
“忠順伯家嫡長孫就要足月,遞了邀貼請我過府宴飲。”宋照錦說。“我行動不便,又向來不愛熱鬧,便你們二人一同前去吧。”
方臨淵知道他長嫂每次出門都不方便,這樣的應酬也合該他去。于是他收下拜帖,答應下來,便與趙璴一起告辭了。
他如約送趙璴回懷玉閣,兩人一路無話,一直到入了懷玉閣內室,侍女們替他二人合上門,退了下去。
方臨淵的疑惑也總算能問出口了。
眼看着趙璴兀自坐到窗前卸釵環,他走上前去,立在桌邊問道:“你到底想幹嘛啊?”
趙璴擡頭看向他。
“你傷好了麽?”他指了指自己的頸側,問道。
這對趙璴來說确實是件重要的事。那道傷一出現,他就莫名其妙地總會想起方臨淵,仿佛那根挂在心頭的絲一直扯不斷似的。
這于他而言,這個問題早晚該要解決。
方臨淵卻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問道:“之前不是都說好了,我不妨礙你麽?我理由正當地躲遠了,你還要告狀?”
“不是我說的。”趙璴神色平靜,實話實說道。
“那還能是我長嫂自己猜的?”方臨淵像聽見了笑話一般。
趙璴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但總說謊話的放羊倌總無法取信他人,在方臨淵眼中連身份都是作假的趙璴,此時的态度也半點都不可信。
他咬牙在桌邊困獸似的來回踱了幾步,對趙璴這副死狐貍不怕開水燙的态度一點辦法都沒有。
算了。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他放棄了争執,轉頭就走。
眼不見為淨算了。他心想。
趙璴卻又在這時站起身來,又叫住了他。
“等等。”他說。
方臨淵回頭,就見趙璴看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脖頸:“你的……”
煩死了!這公狐精屬唐僧的啊,一直念!
他不勝其煩,幹脆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領,将雪白的脖頸暴露在了趙璴面前。
看看看,非要看。不過幾道撓癢似的疤痕,要不是趙璴反複地提,他早忘了。
他神色不善地看着趙璴,只等他看完了,自己好到側間躲清靜去。
他卻不知,自己此時這副不耐煩的動作,落在趙璴眼中,卻像是引頸受戮的羊羔。
一個人最脆弱細嫩的地方,被他扯開衣領暴露在他面前。明亮的燈火将他的脖頸照得白極了,那幾道傷疤此時已只剩下淡粉色的痕跡,剎那間,仿佛趙璴勾在心口處的絲線幻化成了實體。
既可以剎那間勒斷那片無辜的雪白,也可以緩緩收緊,令那道紅痕的束縛越刻越深。
它輕輕纏繞上了方臨淵的脖頸,使得那副英俊凜然如神兵降世的面容籠上了一層朦胧的意味。
趙璴那自幼被夜夜束縛而不大明顯的喉結,輕輕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似是被自幼拴住咽喉的狼,被引頸的羊輕而易舉地挑動了血脈。
作者有話說:
看到了前面的評論,在這裏解釋一下~
公主至今不知道小侯爺單戀他很長時間,一開始以身家性命威脅也是因為想要快速掌控一個陌生人。他在皇宮裏摸爬滾打至今,心狠手黑且對人缺乏信任,加之性格惡劣,的确會說過分的話,做過分的事。
至于公主的手下,也是混跡宮廷争鬥之中,忠心卻短視,慣常不擇手段。
說這些并不是替他們開脫的意思啦!每個人的行為總是會有原因,自然,因果循環,也會在不久的未來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後果(此處影射公主殿下x)
謝謝大家為小侯爺鳴不平,真情實意地關心他,小侯爺也希望大家能看文愉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