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趙璴的确有些頭痛。
從前他身在深宮之中,自然不必參加這樣的交際,更不會被圍攏在一衆家眷之中,單是脂粉味就嗆得他心煩。
更不會有人……
把這樣奶腥的小孩放在他手上。
忠順伯夫人将自己的長孫塞進趙璴懷裏的那一刻,他使盡了渾身解數才忍住沒将眉心擰成疙瘩。
他手臂僵硬,垂眼看着襁褓裏睡得正香的小孩兒,勉強神色平靜地開口道:“我不大會抱,伯夫人,您還是……”
說着,他便要将小孩遞還給忠順伯夫人。
但這位夫人偏生是個熱情過頭的二愣子。
“無妨,無妨。”忠順伯夫人笑着将孩子重新塞回了他懷裏。“殿下抱得極好,您看,玉哥兒都沒哭鬧,這是極喜歡公主殿下呢!”
周遭的官眷們都笑着贊美起來。
“是呀!伯夫人,您家玉哥兒跟公主殿下有緣得很呢!”
“是了,您看玉哥兒在殿下懷裏睡得多香!”
忠順伯夫人笑得眼都不見了。
而她長媳也是個極玲珑剔透的人。見着婆母将孩子一個勁地往公主懷裏塞,她也笑着說道:“想必玉哥兒也想要公主沾一沾喜氣,好教臣婦哪一日也能去府上喝公主的喜酒呢!”
周遭的官眷命婦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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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璴緩緩地垂下眼,用睫毛遮擋住了眼裏冰冷的情緒。
想要将傳言散出,的确不是難事。
他用了窦府送來的送子湯藥的消息早傳了出去,在場的這些婦人想必都知道他求子心切,特來讨好巴結他的。
只是他向來不喜幼童,這股奶腥味直竄鼻子,聞得他直想吐。
他摒息,在嘈雜的人聲中靜靜盤算着,是要将這筆賬算在窦懷仁頭上,還是算在那幫暗中盯着他、估算他價值的官吏頭上。
旁側的夫人們見他一直垂眼看孩子,一時間心下都有了底。
一位夫人率先上前,小聲笑道:“殿下,最近我用的一副坐胎藥極好。若是殿下不嫌棄,我今日恰好将藥方帶在了身上了……”
旁側便有人扒拉她,責備道:“公主殿下尚且年輕呢,哪兒用得上藥呀。”
“是了!只怕公主今日沾了伯夫人家的喜氣,回去便有好消息了呢!”又有官眷讨好道。
趙璴在她們的簇擁下敷衍地勾了勾唇角,眼仍舊沒擡。
還是先都算在窦懷仁頭上吧。那幫文官向來為他驅策,若非他自以為聰明地反複試探算計,他也沒這麽多麻煩。
就在這時,旁側的一個夫人眼尖道:“呀,安平侯?”
一時間,衆人紛紛轉頭看去。趙璴聞聲也擡起眼來,恰撞上方臨淵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生得确實好看,當日趙璴在宮中就聽宮女們說起過,安平侯打馬回京那日,擲果盈車、萬人空巷,仿佛那些因容貌驚世而在古書上留名的美男子的故事成了真的一般。
他生來便是一副淬火神兵般的樣貌,仿佛是為定國安邦所生的天将轉世。
周遭的官眷夫人們便是見慣了大世面,此時也難免發出一陣細微的感嘆。
而趙璴的目光,卻落在了那雙眼中明亮的笑意上。
他似乎很高興?一雙深邃剔透的眼睛第一次光芒流轉,是趙璴從沒見過的鮮活模樣。
他面上笑着,眼裏也笑着,忠順伯夫人等人上前迎他,他淡笑着回應,一雙眼卻仍定定地看着趙璴。
在早春冰消雪融的明媚日光裏,璀璨得像枝頭滿含光亮的冰晶。
一時間,恍然真的是那個對他傾慕已久的少年将軍,滿眼全都是他。
趙璴心口的律動跟着慢了下來。
怪事。他從小長相就出挑些,身邊的宮女嬷嬷因着心虛的緣故,還尤其用心地打扮他。宮裏男子不多,但見過他的總會流連兩分惡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尤其在他母後被打入冷宮之後,他們最後的忌憚也消失了。
他自幼便厭惡男人的視線。
但是現在,趙璴竟不知為何将這些全忘記了,腦袋裏只剩下一件事。
他在笑,在沖着他笑。
一直到方臨淵微笑着停在他面前,趙璴才略一回過神來。
因為方臨淵走近了,那帶笑的目光也漸漸下移,停在了他懷裏那個奶腥味的襁褓上。
……他是在沖這玩意笑?
趙璴一頓,難得地在衆人面前對方臨淵擰了擰眉。
而他面前,方臨淵恍然未覺。
哈哈,趙璴抱孩子,哈哈!
真搞笑啊!他一路走來,眼看着趙璴竟然被逼着抱了半天。他都看見趙璴環在襁褓外頭的胳膊硬成木頭了,但他每次還回去,都被忠順伯夫人給推回來了。
什麽叫四兩撥千斤?這才是以柔克剛的誅邪劍法呀!
方臨淵神情揶揄地一路盯着趙璴,直教周圍的貴眷們連連發笑,笑他新婚燕爾,只一頓飯的功夫便舍不得夫人了。
方臨淵渾不在意,也跟着笑。
哪兒有西洋鏡啊,最好是全身的,他現在就扛過來立在趙璴面前,讓他自己也看看。
這麽想着,方臨淵笑着目光上移,正要說話,卻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睛。
……嘶!
那雙眼睛像暗處盤踞的蛇,靜靜盯着他,一雙眼珠子像是會吐信似的。
方臨淵後背一涼,登時緩過神來。
忘了忘了,他怎麽笑話起趙璴來了!這公狐精記仇得要死,回去不會又想什麽陰招折騰他吧!
方臨淵的笑容立時消失了。
正在他緊張地想該說些什麽挽救一下時,胳膊上忽然一沉。
繼而幼童特有的甜香便彌漫上了他的鼻端。
看到被擱在自己懷裏的襁褓,方臨淵一愣,再擡眼時,只見公狐貍雙目冰冷地沖他笑:“侯爺總算來了,我胳膊都抱酸了。”
方臨淵在那冷冰冰的目光裏不明所以地接過了小孩。
許是方臨淵衣袍有些硌人,他方一接過孩子,孩子便哭了起來。
忠順伯長媳連忙接過了孩子,與奶娘抱下去哄了。周遭的官眷們則你一言我一語地,又稱贊他們二人般配,又稱贊他們恩愛。
方臨淵則心虛地瞥了趙璴好幾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給他遞孩子是啥意思?
莫非是……
“連帶這個小孩,現在是一百四十六口,把你們全殺了”?
方臨淵心下一哆嗦。
不至于吧?他總不至于小心眼到因為自己笑話了他一下,就又要張羅着滅他滿門了吧?
——
方臨淵與趙璴直到在忠順伯府聽完了戲,直到日暮時分才告辭回府。
忠順伯夫人直将他們二人送上馬車,還要目送着他們啓程。
方臨淵打起車簾,與忠順伯夫人道了好幾次別,直到馬車駛遠了,才将車簾放了下來。
他坐回馬車裏,長舒了一口氣,感嘆道:“忠順伯夫人當真熱情。”
卻聽身側傳來了一聲涼涼的嗤笑。
方臨淵轉頭看去,就見是趙璴,正懶洋洋地倚在車廂壁上,單手支在頭邊垂着眼睫假寐。
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清淺得滿含譏诮的弧度。
“因你是奪取隴西十八城的名将,是受皇帝策勳的上将軍,她才會對你這般熱情。”只聽趙璴緩緩說道。
方臨淵撇了撇嘴,只覺趙璴有些掃興。
他當然知道,世家往來相交,靠的從來都不是感情,而是錯綜複雜的利益。
但是,同為有門楣親眷牽絆的勳貴,他理解忠順伯府帶有目的性的殷勤。反正,只要這應酬往來之中不帶算計陷害,何必在意對方真情還是假意呢?
事事計較,豈不大家都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放下車簾,不想與這公狐精争辯。正閉上眼想休息一會兒時,卻聽旁側的趙璴又開口了。
“你很喜歡孩子?”他問。
“啊?”方臨淵被他問得一愣,不解地轉頭看他。
這人怎麽思維這麽跳脫,什麽孩子啊?
方臨淵四下看了一圈也沒找到趙璴忽然這麽問的原因,再看趙璴時,卻見他仍是那副閉眼觀音的模樣,慵懶平靜得像是剛才那句話不是他問的一樣。
方臨淵問他:“你問這個幹什麽?”
趙璴沒回答。
“你不會還想從哪兒過繼孩子來養吧?”方臨淵頓了頓,繼而脫口而出。
“沒這個必要。你不是辦完事就會離開嗎?應該要不了太久吧。”
趙璴倏然睜開眼來,徑直看向他。
他視線平靜,方臨淵卻在他的注視下被吓了一跳,像是有蛇糾纏上來,要裹挾着将他投進趙璴瞳孔中漆黑的深潭一般。
但只一瞬,這種窒息感便消失不見了。
是趙璴移開了目光。
接着,他聽見了趙璴的聲音。
“嗯,要不了多久。”
仍舊平淡而緩慢,帶着僞聲應酬了一整日之後的、有些沙啞的疲憊。
卻不知為何,方臨淵總覺得他話裏有些情緒。
但他并沒給方臨淵探究的機會。
話音落下,他便重新閉上了眼睛,轉過頭,不再看方臨淵了。
總這樣奇怪。
方臨淵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卻未見趙璴擱在膝頭的那只手,在膝上輕點了兩下,停頓片刻後,又點了兩下。
他尚且不知,這是趙璴心緒煩躁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作者有話說:
趙璴:喜歡孩子?我可生不了孩子。
方臨淵:???誰讓你生孩子了?
趙璴:不讓我生?那你想讓誰生?
方臨淵:你有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