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6章
方臨淵總算放下心來,趙璴也開始同他說起正事。
“趙瑾今天去鴻胪寺,是他早已決定好要舉薦禮部何弘方代你出城迎接來使。他刻意尋了事端,并非你行事不妥。”趙璴說。
方臨淵聞言嗯了一聲,又不免感嘆:“他既想好了,就去面聖,何必來尋我的麻煩呢。”
“沒找到事由,他自不敢輕易上奏。”趙璴說。
便是拿他做筏子了。
方臨淵沒在意,點了點頭,徑自吃飯。
“你可知這其中的意思?”趙璴又問他。
“我本來就不想見那仁帖木兒,他願意繞一大圈幫我解決這個麻煩,我就樂得清閑呗。”方臨淵說。
趙璴看着他,一時沒有出聲。
趙瑾今日,既是要在朝中立威,又是借方臨淵打壓他趙璴。
那個何弘方不過是禮部的一個無名小卒,最近終于走通了趙瑾的門路,花了不少銀子進去。
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拿銀子砸通了三皇子的府門,那些老謀深算的狐貍都在暗中看着。三皇子剛入朝堂不久,若真能給何弘方謀個美差,那麽朝野上下便都可見他的本事了。
方臨淵,便是他借來用以彰顯他皇三子權威的用品。
而趙瑾選中他,非但因為他風頭無兩、萬衆矚目,也是因為他與趙璴綁在了同一條船上,他的卓著功勳,趙璴也同沐榮光。
所以趙瑾急于想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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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璴自知自己從來都不是有耐心與旁人解釋這些的人,從不會因連累旁人而心懷內疚。
他今日來,只是想跟方臨淵說明,若心有不平,可以向他索要補償,避免日後積怨報複,給他添麻煩。
但是現在,他看着方臨淵一門心思吃飯的模樣,趙璴的心卻莫名平靜了下來。
甚至竟難得地感到有些餓了。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拿起箸來,素日壓在心頭的瑣事随之隐了下去,便連從來都陰郁冷戾的情緒,都跟着被撫平了一般。
像是有風拂來,吹走了雲。
似乎他來找方臨淵,就是為了與他這般相對而坐,靜靜吃一餐飯一般。
也罷,他不在意,自己替他從趙瑾身上讨回來就行了。趙璴心想。
卻在這時,他聽見方臨淵開口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他算計你,也難為我,到頭來不過是從我這裏搶東西做人情,順便給你個下馬威呗。”
在邊關待得久,方臨淵沒有京城中權貴這些錯綜複雜的彎饒,卻并非看不懂。
“本就無妨,我不在意,他搶的東西我不想要,便給他了。”他說。
垂眼吃飯的趙璴聞言,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些許弧度。
當真是個潇灑恣意的小将軍。他心想。
“反正再過兩天,那仁帖木兒就到了。他一走,我也要走了,到時候随便你們來回算計,跟我也沒關系了。”
趙璴擡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走。他想走得不得了。
仿佛這裏是什麽龍潭虎穴,就像他做的裏衣一般,讓他避如蛇蠍,躲閃不急。
方才飄散的烏雲似乎又回來了。
趙璴的心情涼了下去,黑雲的陰影也投射進了他的眼中,讓他的目光都沉了幾分。
而方臨淵卻恍然未覺。見他筷子停在半空沒動,還伸手替他端起了離他最遠的那道鹿肉:“夠不到嗎?我幫你端來。”
可他盤子剛端到一半,就見趙璴筷子落下,夾起了兩根青菜。
“沒有。”他說。“只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麽?”
趙璴點了點手邊的裏衣:“這個,你記得穿。”
“什麽?!”
這回輪到方臨淵愣住了。
他雙眼瞪得溜圓,一盤鹿肉懸在半空不上不下。
“為什麽啊!”他質問道。“貼身的衣服,穿給誰看啊?”
卻見趙璴神色平靜,垂着眼,睫毛落下一片濃密的陰影。
“所以我在袖口繡了字。”他淡淡說道。“露得出來。”
“你……”方臨淵沒想到他會這麽周到。
便是與他裝假夫妻這樣的小事,細節都做得這樣足,這得是怎樣一只千年狐貍精啊!
方臨淵無法反駁,但一想到要穿男人給縫的衣服,就渾身長刺似的難受。
他吃飯的心情沒了,洩氣地将鹿肉放回桌上,在心中連罵趙璴是個恩将仇報的死狐貍。
而趙璴則平靜地坐在他對面,氣定神閑地将青菜放進口中。
他是在說謊。
袖口繡字,無非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他幼時不願學女子才會做的針鑿,卻不得不做。之後他便每繡成一件,便添上一遍自己的名字,意在讓自己銘記,這樣刻骨的恥辱反複了多少次。
此後他經歷得多了,這點小事便都忘了,但習慣卻被他保留了下來。
可他卻偏要說謊,逼着方臨淵真穿這件衣服。
方臨淵越避如蛇蠍,他便越忍不住,想要像蛛網一般,将他死死裹進自己針針繡成的衣袍裏面。
——
很快,任命禮部何弘方為接引外使欽差的聖旨很快傳了下來。
朝中議論紛紛。
有人說皇上此舉是為了殺安平侯風頭的,也有說三皇子拿安平侯開刀的。而更多的,則是稱贊三皇子能力過人,定然深受皇上信賴重用,才能這般言出必行。
這些話,自是全都放進了信封中,送在了趙璴的妝臺上。
如今雖立了春,天氣卻仍不暖和。侯府的地龍剛停兩日,懷玉閣裏還燃着炭盆。
“突厥來使明日就要到了。”趙璴說。
送信來的吳興海聞言點頭道:“是,京郊的驿官親自來報,說來使今日抵達驿站,修整一日,明天一早便會抵京。方才宮中也來了聖旨,明日傍晚宮中會在重華殿辦宴招待來使,要殿下與侯爺一同赴宴。”
趙璴涼涼地笑了一聲。
“那件事安排下去了嗎。”他說。
“已按殿下的吩咐做好了。”吳興海道。“流言兩日前便傳到京郊,何弘方本就不信任玉門關的人,已決定明日獨自率衆出城。”
趙璴将那封信投入了面前的炭火中。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他垂眼靜靜看着跳動的火苗舔舐着信紙,剎那間便将它們吞沒了。
“繼續盯着宮裏的動靜。”他說。
——
這日一早便要去重華宮赴宴。
方臨淵早起在庭中練兩套槍,用過早膳,便被催着做赴宴前的準備了。
驚蟄與寒露等人将方臨淵繁複寬大的侯爵冕服取了出來,熨燙平整,而他則被請入內室沐浴熏香。京中禮儀向來繁瑣,涉及朝中禮制更是不可有分毫錯漏。
沐浴時,方臨淵不由得在心中偷偷嘀咕,幸好出城迎接的不是他。
若要他前一晚三更便起身、冕服整齊地去迎接那仁帖木兒,他非一腳将那仁帖木兒踹回他的長生天去。
待沐浴完畢,已經接近正午了。方臨淵披上綢衫出了內室,剛擦着頭發,便見有個侍從急匆匆地從外頭跑了進來。
“侯爺,鴻胪寺傳來消息,說出事了!”那侍從急道。
“怎麽了?”方臨淵一把扯下脖頸上的巾帕。
那侍從從懷裏掏出了封信來,說道:“這是卓大人派人送來的,他說今早出城的大人前去迎接來使,卻不料被來使羞辱,如今已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了!”
方臨淵一愣,連忙接過信件,飛快地拆開來看。
卓方游信上字跡潦草,可見書寫時急切。
他說何弘方在城外迎接突厥來使,因他是方臨淵部下的緣故,拒絕讓他在側守衛,将他趕到了城中。卻不料那仁帖木兒帶使團到達時,何弘方于道旁迎接,那仁帖木兒竟連馬都沒下,打馬越過何弘方,徑自入城去了。
至于此後他在京中縱馬而去、使團跟随其後耀武揚威的事,卓方游一筆帶過,沒再贅述。
方臨淵的眉心都要擰成了疙瘩。
他原在邊關時便早把那仁帖木兒打怕了,以至于去年這家夥只要見帶兵的是他,就會不戰便跑。如今突厥大敗,自己又在京中,他原以為這家夥就算再驕狂,也不敢輕舉妄動。
卻不想他當真狂妄至此,怕不是入京之前便吃醉了酒。
“卓方游可有說,使團此後去哪?”方臨淵問道。
“卓大人提了一嘴,說是入宮面聖,只等晚上的宴會了。”侍從說道。
方臨淵擺手道:“下去吧。”
說完,他一邊擡手擦着頭發,一邊吩咐寒露道:“寒露,我的冕服可備好了?”
“剛熨燙整齊,尚未熏香。侯爺怎這般急?離入宮還有兩三個時辰呢。”
方臨淵卻道:“不,得提前去。入宮早的官員會被留在後殿喝茶,若那仁帖木兒再有什麽異動,皇上想必會想召見我。”
說着,他一潦草地擦了兩下頭發,擡手将巾帕抛給雁亭,另一手扯開從浴室裏穿出來的綢衫,又道:“我的裏衣呢?”
“奴婢這就去拿!”旁側的侍女忙朝裏間去了。
很快,侍女去而複返,手中拿着一件布料柔潤、繡着海棠垂露的裏衣,遞到方臨淵面前。
方臨淵衣服脫到一半,剛一伸手,便見那侍女手裏赫然是趙璴做的那件衣服。
“不是這個,快拿走!”方臨淵吓了一跳。“換一件來!”
那侍女不知他為何會這般要求,見他急着出門便沒敢多問:“是,奴婢這就……夫人?”
她一擡頭,面上便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忙行禮道:“夫人來啦!”
方臨淵回頭,便見趙璴不知何時來了,此時正站在他卧房門口的屏風邊上,靜靜看着他。
這人是鬼吧。方臨淵心想。
鬼走路也沒聲音。
“夫人怎麽來了?”他敷衍地問了一聲,眼睛卻垂了下來,擺明了不想理他。
卻在目光落下的一瞬間,他看見了自己衣袍半褪、衣襟大敞的胸膛。
他吓了一跳,一把裹起綢衫,戒備地看向趙璴。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好怪,明明是個直男,還要提防被男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