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捉蟲)

第21章 (捉蟲)

趙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方臨淵。

他母親教他的第一篇文章便是《洪範》。

直到他認字越來越多,才知道給人開蒙識字的當是《千字文》,《洪範》教的是為君之道。它說天子需以皇極禦下,以剛柔治民,說天子當順天道而行,身負大法之責。

可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宮婢都能随意欺辱的廢後之“女”罷了。

他母親卻說,習字無用,需先煉心。他得在泥沼中生出野望來,才不會被踐踏到髒污之下,永不見天日。

趙璴記住了這番話。

帝王之術确實令他心如銅鐵,卻也教他高站在雲端上,看不見足下的蝼蟻。

從來人命在他眼中不過是書劄信件上冷冰冰的數字,可是剛才,他卻想到了方臨淵。

突厥來使耀武揚威一番,都令他急得要立刻進宮,若知道江南因官員貪墨而興起義之事,他恐怕恨不得即刻出城點兵了吧?

趙璴垂眼,輕撫着腕上的翡翠珠子。

月色氤氲而下,珠玉映照出他的身影,他卻像從倒影中看見了另一個人。

就在這時,細微的雪聲從遠處傳來。

他與時慎二人皆耳力過人,立時便聽出是腳步聲。趙璴擡眼看向時慎,時慎意會,飛快地一抱拳,便無聲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趙璴微微攏了攏衣裙。

他裙擺染雪,一看便是入過林中。梅園只此一條路,他與其此時躲開,不如與那人打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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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扶一把雲鬓,踏上蹊徑,繞過八角亭的遮擋,自然地出現在了朝園外而去的路上。

卻在這時,他迎面聽見了一聲咬字別扭的、染着酒氣的笑。

“哈,公主殿下?”

趙璴猛一擡眼,竟見朝他走來的,是個高大壯碩的人影。

梅園的宮燈點得不多,昏暗的光亮下,像是叢林中匍匐而出的野獸,堵住了他全部的去路。

是那仁帖木兒。

趙璴一頓,停下了腳步。

那仁帖木兒走近了。他步伐有些歪斜,一手拎着一壇酒。他身上的皮毛大襖上散發着一股邊境特有的膻味,濃密的胡須之下是一張黑裏泛紅的臉。

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趙璴。

他雙眼發亮,直勾勾地盯着趙璴,大步向他走來。

趙璴微微後撤了一步,眉心擰了起來。

又是那樣一雙眼。

貪婪、污濁,帶着占有與淩虐的興奮。

肮髒的男人向來如此。精釀而成的酒水一灌進他們喉中,便會澆在他們心底的欲念上,令其燃燒起來,燒掉他們素日有賊心卻無賊膽的怯懦。

趙璴籠在袖中的手微微捏了捏。

“帖木兒王儲。”

在那仁帖木兒距他僅有三尺遠時,他出聲喝止住了他。

那仁帖木兒停下腳步,便見那位姿容豔絕、卻冰冷如雪的公主正冷冷地擡眼,目光凜冽如冰。

“我外出醒酒,已是乏了。王儲有什麽話,待回殿中再說吧。”

聲音也清淩淩的,雖有點啞,卻冷豔得恰到好處。

那仁帖木兒眼中登時燃起了火光,像看見了鐘意極了的獵物。

他外出閑逛,竟遇見了玉閻羅的夫人,宣朝貴不可言的公主。

那仁帖木兒舔了舔嘴唇。

他四十多年來,從沒見過這樣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這樣美麗高貴,看起來卻有很硬的骨頭,愈發讓他忍不住地想踐踏、染污、再掰斷她那副脆弱的骨骼。

更讓他興奮的是,這是玉閻羅的女人。

玉閻羅似乎将她看得很寶貴,別人多看她兩眼都要冒火。

不知若他真的碰了她、踩碎她,玉閻羅會怎樣的心痛發瘋呢?

那仁帖木兒眼睛更亮了。

若他此時清醒,自不敢真的招惹玉閻羅,尤其是在他們宣朝的皇宮裏。

但是今天,宣朝的酒甜膩無味,他便派人取來了突厥的烈酒,摻着喝。

卻不料這兩樣混在一起,很快便讓他頭腦混沌起來。

他畏懼玉閻羅,也恨他。正因為畏懼他,所以尤其恨他。

那仁帖木兒緊盯着趙璴,笑着,又舉起壇子仰頭喝了一口。

趙璴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握緊了手裏的翡翠珠串。

三年前,他曾在這樣的夜裏殺死過一個圖謀不軌的醉鬼。這樣的穢物從來是死不足惜的,但今日這人,是突厥來的使臣。

他身在宮廷,不遠處便是人煙嘈雜的重華殿。他若要動手殺人,便需不留痕跡,屍體、血污、還有不在場的憑證,都需在極短的時間內處理幹淨。

翡翠珠串被他的指節捏得嘎吱作響。

這是絕不可能的。

就在這時,他面前的那仁帖木兒又笑了起來。

“公主殿下,你可真美。”

趙璴幾欲作嘔。

他的目光冰冷而鋒利,袖下捏着珠串的手指攥得關節發白,奮力地壓抑着殺人的沖動。

“既喝醉了,便教宮人帶您去休息吧。”他說道。

那仁帖木兒卻向前逼近過來。

“玉閻羅很喜歡你。”他笑着,一雙眼像是夜裏狩獵的狼。“我在草原上就聽說,他有個很愛的女人,就是你吧,公主殿下?”

濃郁的酒氣與膻味剎那間逼向趙璴。他緊擰着眉,向後退去。

卻見那仁帖木兒更興奮了。

“他當年殺了我的老虎,我還沒有向他要過補償。”他咧着嘴,朝着趙璴笑。“不如您來替他給我吧。”

說着,他竟一把伸出手來,去攥趙璴的手腕。

趙璴側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他的手。但那仁帖木兒身形一歪,手中的酒壇立時朝着他的方向傾倒過來。

冰涼的酒液潑上了他的肩。

初春的夜裏風冷極了,酒液浸濕翟衣,只一剎,便将他半邊身子都凍透了。

趙璴擡眼,目光中凜冽的殺意被冷酒壓低了分毫。

他籌謀布局多年,不能毀在這牲畜手裏。

他收回目光,擡袖擋住了自己被浸濕的那半邊身體的輪廓,借着二人錯開的距離,疾步朝園外走去。

卻不料,他這遮掩的動作竟引得那仁帖木兒更興奮了。

他一把丢下酒壇,嘩啦一聲碎裂的聲響,短促地割裂了周遭的寂靜。

“你們中原女人向來喜歡害羞。”他大笑着撲了上來。

趙璴腳步很快,但繁複寬大的衣裙卻成了他的累贅。

飄起的廣袖恰被那仁帖木兒一把扯住。

拉拽感傳來,趙璴眸色一暗。

比起殺人,他更不能被發現自己是個男人。

衣袖被扯住的瞬間,他握住腰間的玉珏,一把攥碎在手心裏。

鮮血順着他的手流淌而下,而破碎的瑩潤暖玉,終于在刺破他的同時,露出了尖銳如刀刃的鋒芒。

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在被輕薄之時總可借此自保。混亂當中手足不分輕重,若誤殺了膽大的孽畜,那也只是她驚恐之餘手足無措,不慎做下的錯事罷了。

身後的那仁帖木兒大笑着,大力地朝後拉扯他。

趙璴順着他的力道轉身,手中的玉珏恰被廣袖遮掩住凜冽的寒芒。

喉嚨處的皮膚脆弱柔軟,又沒有遮擋,只需輕輕一劃,這孽畜便會血濺三尺。

可是,就在他看見那牲畜面容的瞬間,眼前竟又閃過了方臨淵的模樣。

“你可知和談要簽什麽契約?……他兵敗都敢嚣張至此,他日豈非要讓我大宣納貢朝觐,割城賠地了?”

方才,披着單薄綢衫的方臨淵在他面前,一雙眼光芒灼灼。

他很在意這次和談。

電光火石間,他手中的碎玉方向一轉,繞開喉管,朝着那仁帖木兒的腹部而去。

且先留這牲畜一命。

可突厥的皮襖厚重紮實,偌小一塊玉刃如何割得破呢?

只怕即便要放他些血,也是要花大力氣的。

“锵!”

忽然,一道黑影攜着疾風,如同破空的羽箭,極精準地重重擊在那仁帖木兒的手腕上。

作者有話說:

試想一下如果小侯爺沒來……

趙璴把那仁帖木兒的皮襖裏子都戳開花: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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