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方臨淵入宮那日, 趙璴就知道了鴻佑帝讓他離京的事。
當天下午便有人來告訴他,說方臨淵回府之後就去拜見了宋照錦,向她辭行。
趙璴那會兒正坐在窗下給時慎寫信。朝中今早送來消息, 說鴻佑帝已經答應桑知辛, 派遣江南科舉出身的兵部官員儲佑南下, 督促當地守将平息聖蓮教動亂。
聽見下人來報,他的筆停了停。
一團墨瞬間在信紙上洇出一個污點, 趙璴眉眼一斂,将那張信紙默默地團在了一旁。
“知道了,下去吧。”趙璴另起了一張信紙, 并未擡眼。
下人應聲退下。
趙璴獨坐在原處, 懸了許久的筆, 卻只在信紙上落下一滴新的墨跡。
方臨淵要離京, 他是早知道的,那時也默許,只覺如此對誰都方便。
但是……
片刻, 他複又團起了那張信紙丢在一旁,擱下筆去,拿起了放在座邊的繡繃。
上頭是才打過花樣的圖紋, 細長的針尖刺破錦緞,趙璴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偶爾會覺心緒不定,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自與方臨淵要走無關。
他眉眼低垂, 手下針線翻飛。
他這兩年愈發愛靠刺繡來平定心神, 針腳與絲線根根排布, 既要周密繁瑣, 又需輕重得宜, 牽引穿刺間,宛若一步步設下的天羅地網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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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飛燕銜春的圖案漸漸在他手中染上色彩,他心下煩亂的思緒卻仍舊沒有平息。
一會若方臨淵來,他恐怕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想必是很雀躍的吧,興致勃勃地,像是給他帶來了多好的消息。
那雙眼定然也是亮晶晶的,閃爍的光芒會像塞外的雪一般澄澈晶瑩。
趙璴眉心微凝,手中濃黑的針線穿入綢緞,來回幾針,綢緞上輕盈翻飛的燕卻生出了一副陰沉冷冽的眼睛。
錦緞上的燕子冷冷地與他對視,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他眼中全部的焦躁煩悶。
趙璴将繡繃扣在一旁。
敲門聲便在這時響了起來。
趙璴擡眼,便見站在門外的是吳興海。
“方臨淵來了?”趙璴問道。
門外的吳興海一愣,繼而搖頭道:“奴婢是來請殿下用午膳的。”
“他去哪兒了?”趙璴又問。
“這……”吳興海張了張口,繼而飛快地行禮道:“奴婢這就去問。”
五殿下神色這樣冷凝,定然是有要緊事,是他這做奴婢的失察該死。
殿下都已下令要查安平侯的蹤跡,那只怕此人不是私相授受、便是走漏了要緊的消息。
吳興海馬不停蹄地派人去查。
消息送回來時,正午剛過。送到正堂中的飯菜已經漸涼了,殿下還在窗邊,尚未寫好送去東廠的信。
“回殿下,查到了。”吳興海說。
“說。”
“安平侯似乎并無異動。”
“問你他去哪兒了?”
“安平侯……午膳過後,便到市集上買馬鞍去了。”
——
趙璴演得兢兢業業,方臨淵卻實在沒他這個定力。
看着周圍沒人,他輕輕用肩膀撞了趙璴一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旁邊沒人,就別演了。”
趙璴卻倏然擡起眼,一雙眼涼冰冰的,看得方臨淵後背一緊。
哦……對,這人似乎不大愛開玩笑。
他清了清嗓子,稍正色了一些:“你不是消息很靈通嘛,不必我說,就會從宮裏傳進你耳中了呀。”
“你馬鞍都買好了?”趙璴卻問他。
說起這個,那方臨淵可來精神了。
“是了!買了三幅!”他眼都亮起來了。
“邊關确實不比上京,這邊的鞍鞯樣式材質又多,做工又好,只是不比邊關賣的耐用。”方臨淵說道。“我特多買了兩副,麂皮鑲銅的,很襯我的流火。流火你見過吧?迎親那日我就騎的它……”
趙璴卻冷冰冰地轉開了眼。
“可定好了哪天啓程?”他又問。
“這就要等皇上的聖旨了。”方臨淵說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多看了趙璴兩眼,問道:“你有事要我辦?”
趙璴眉心動了動:“并無。”
“那你難道是要出城送我?”方臨淵意外道。“這也不用吧。我屆時與長嫂說一聲,就說城外塵土太大,不讓你出去吹風。”
他只覺自己妥帖極了,給趙璴省下了不少麻煩。
卻不知落在另一人眼裏,卻分明是這人走得急不可耐,生怕甩不掉自己一般。
趙璴垂下眉眼,不再言語了。
——
馬車停在榮昌街前,方臨淵伸手将趙璴扶下了車。
春意漸濃,榮昌街遍植迎春,如今已然熱鬧地開起了一街的金黃。上京繁華富庶,便是民間都有培植花木的暖房,如今街市兩邊的攤販都擺上了盛放的花,芍藥玉簪、栀子杜鵑,許多都是方臨淵不認得的品種。
這會兒天色漸暗,榮昌街的花市上已然上了燈。燈火映照鮮花,将花木香氣在夜色裏蒸騰得暖融融的。
大宣沒有宵禁,到了這樣的節下,越是夜裏街道上來往的人便越多。燈火與花木的掩映下,整條榮昌街上衣香鬓影,偶爾還有懸着箱奁的雜耍藝人和行腳攤販,渾身挂滿了五顏六色的物什。
“我只小時候在上京看過元宵的燈會。”方臨淵四下張望。“卻不料連花朝這樣的節慶都這麽熱鬧?”
旁邊的趙璴沒有應聲。
方臨淵一路都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會兒見他不出聲,便也沒開口再打擾他,只與他一同入了榮昌街,徑自轉着去玩。
畢竟他這次去邊關還不知多久能回來,下次再能再在上京過花朝,都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街市上人很多,漸漸便有些難行。方臨淵一擡眼,便看到左前方有個高懸着木架賣鈴铛的。夜風一吹,各式各樣的銅鈴便在風中清脆地響,好聽得緊。
給流火買一個,流火一定喜歡!
方臨淵眼前一亮,便在人潮中往那個方向走。
卻未料剛走兩步,卻被旁側的人忽然捏住了手腕,朝後驟然一拉。
方臨淵猝不及防,一肩撞上了那人的肩窩,接着便有熟悉的溫熱氣息落在耳邊。
趙璴!
方臨淵吓了一跳,趕緊退開距離,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你做什麽?”
卻見旁側的趙璴略一垂眼,看了一眼從方臨淵剛才的位置上跑過的幾個孩子。
“你很怕我碰你?”只聽趙璴問道。
這是什麽問題啊!
方臨淵疑惑地看了趙璴一眼。
他當然不怕了。在軍中時,他們一衆戰友同帳而眠都算不得什麽,最多也就是趙璴這人總陰森森的,老是突然吓他。
“也沒有。”方臨淵答道。“就是太突然了。”
趙璴又不出聲了。
“不過我今日約你出來,也是打算先謝謝你。”方臨淵想了想,徑自接過話頭。“我久不在上京,之後的時日我長嫂和侄兒還要麻煩你多照應。”
趙璴轉頭看向他。
方臨淵忙道:“也不是要你日日陪伴,只是長嫂也很疼惜你。你若事成便罷,但若局勢不好,一定請你提前寫信,我接他們二人去玉門關。”
趙璴眸色閃了閃。
他還沒開口,方臨淵便被擋住了去路。
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衣着破舊,手裏舉着一籃新鮮的栀子:“這位哥哥,給娘子買些花吧!”
方臨淵一時進退兩難,但在那姑娘熱切的眼神下,還是拿出銀兩,接過她手裏的花籃:“我都要了,你早些回家吧。”
那姑娘連連同他道謝,将花籃塞進他手裏時,還不忘掏出一對編得歪歪扭扭的同心結來,放進了花籃中。
“祝哥哥夫妻二人琴瑟和諧,白頭到老!”
小姑娘高興地跑開了,獨剩下方臨淵提着一籃花,有點尴尬地看向趙璴。
送給他嗎?
在趙璴涼飕飕的視線裏,方臨淵說:“你要不想要,我拿着也行……”
忽然,不遠處鼎沸的人聲中傳來些許異響。
方臨淵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片響動,轉頭看去。
只見趙璴也微凝眉頭,停下了腳步。
“似有呼救聲。”他說。
下一刻,前方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叫喊,已有人逆着擁擠的人潮大叫着向後逃來,偌大的街道登時亂起來。
方臨淵看見了前方騰起的火光。
“有胡匪!快跑,有胡匪!”
方臨淵目光一凜,一手将花籃塞進趙璴手裏。
“你保護好自己。”
話音未落,他已然足尖點地飛身躍起,踏過攤販的箱奁與銅鈴叮當的木架縱身跳上屋檐,踏着嘩啦作響的瓦片,朝火光燃燒處奔去。
宛如潛入黑夜的獵鷹。
趙璴擰眉。
胡匪?那仁帖木兒早已離京數日,怎會忽有胡人作亂。
街市上的人已然紛紛向他身後跑去,趙璴未作停頓,繞開擁擠逃離的人群,徑直朝火光的方向走去。
“姑娘快跑!前頭有作亂的胡人,滿街放火殺人,還要搶奪年輕女子呢!快走!”
旁側路過的一個人見趙璴仍往那兒走,逃離時不忘出言提醒,伸手想扯住他。
場面混亂,方臨淵一人只怕會有麻煩。
趙璴衣袖一收,柔軟的綢緞從他指間滑過。
那人見狀嘆了口氣,回頭逃命去了。
而随着趙璴揚起的衣袖,銀光閃過。三根繡花針從他袖中滑落,收入了他的指間。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我的流火真的很漂亮,不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