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2章
趙璴大方極了。
蘇娘子送來的雖說都是布行裏最好的料子, 但比起趙璴素日用的,還是天差地別。
讓絹素上前查看過後,趙璴讓蘇娘子按着府中下人的人數, 一人春夏各做三身成衣。
蘇娘子捧着他給的荷包連連謝恩:“民女這兩日便親自前來, 給府上各位量尺寸。”
趙璴卻淡淡從她的面上收回目光。
不過是個布行裏的平民女子, 不至于讓他多看一眼。
但這女子似乎生得着實不錯,比之宮裏的妃嫔也不相上下。尤為可貴的是, 她身上沒有那些嫔妃眼中複雜的算計與刻薄,瞧上去挺幹淨,尤其通身雪白的孝衣更襯得她清麗。
那天方臨淵在街市上救了她來着, 他怎麽沒看見?
趙璴垂眼, 緩緩撥動着腕上的珠子。
他不知怎的有點煩, 或許是方臨淵素來對人沒有戒備, 萬一教人家訛上,恐怕都分不清是非。
——即便這女子看起來不像那種攀龍附鳳、糾纏不休的人。
趙璴只當全部的煩躁都來源于自己謹慎,亦或是手上的珠子戴得有些緊了, 勒得他不舒服。
又或許是方臨淵太愛多事,總愛生出些英雄救美的心思,昨日救了她, 今日又要照顧她家生意。若哪天憐她孤寡要照顧到她本人頭上了……
趙璴撥動珠子的手微微一頓。
他暫且沒有與人做姐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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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他說道。“你照應家裏,派裁縫來量即可。”
反正, 不論為何,這女子之後最好別再來了。
——
這日入夜, 十六衛戍司收集來了榮昌街上所有商戶與攤販的口供, 集合在校場上之後, 将口供全部送到了方臨淵手裏。
厚厚的一摞, 看得方臨淵頭疼。
“有勞各位了。”方臨淵拿着那摞冊子說道。“諸位這兩天都辛苦, 我也會如實上報給聖上。”
聽見他這話的十六衛們登時有些緊張。
“上報聖上?”有人沉不住氣。“我們這些天沒幹什麽呀!”
方臨淵的目光掃過他們,便見他們各個表情心虛的,像是他要去告什麽狀。
方臨淵噗嗤笑了一聲。
“你們對花朝之夜心懷感愧,于是自願出錢補償百姓損失。”方臨淵說道。“這樣的事也怕陛下知道?”
在場衆人皆是一愣。
“将軍的意思,是要去皇上面前說我們的好話?”
“實話實說罷了,算不得說好話。”方臨淵淡淡說着,将冊子放回了自己桌案上。
十六衛們的眼睛紛紛亮了起來。
“不過,也別高興得太早。”方臨淵打斷他們,在衆人目光中拿起了另外一本冊子。
“我修正了衛戍令上的排班座次,此後除了休沐之外,巡邏街市、排查賊寇以及日常訓練的任務輪值,這上面都寫清楚了。”方臨淵說。“除此之外,每月還會有一次考校,不合格的處罰規章,這上頭也都寫明了。”
說着,他将冊子放在旁側的衛兵手裏:“拿去印出來,人手一冊。”
十六衛們又紛紛垮下了臉。
“若非你等松懈,胡匪不會輕易得逞,我也不會被調任過來,負責管理你們。”方臨淵眉頭一揚,毫不留情地說道。“既如此,各位,該拿出些‘盡忠衛國’的樣子來了。”
校場上鴉雀無聲。
方臨淵擡眼:“我說得不夠清楚?”
“是!我等謹遵将軍號令!”
方臨淵擺了擺手,讓他們就地解散回家。
“将軍,這些冊子我替您送到案上吧?”旁側的衛兵說道。
方臨淵道:“不必,你回去吧。”
“是,将軍。”
“啊,對了。”方臨淵又道。“派人去兵部尚書府上說一聲,除正當請假獲批的休沐之外,誰打招呼都算無故離崗。無故離崗接連三日,那便是我也保不住他們的烏紗帽了。”
那衛兵一愣:“這,将軍……兵部尚書是……”
“你只管去傳話。”方臨淵道。“這話是我說的,與你沒有幹系。”
“……是。”那衛兵欲言又止兩回,應聲退了下去。
——
這些番兵可以完成任務便甩手回家,方臨淵卻惦記着聖上的囑托,不敢有分毫松懈。
他自留在了衛戍司裏,将這些冊子上的口供整理完全。
這些百姓們所言雖瑣碎,絕大部分人也沒看見什麽有用的消息,卻也給方臨淵帶來了不少線索。
他靠着這些口供圈出了那些胡匪潛入街道的路線,确實是從北市的方向來的。為首指揮的那個脖頸上挂着個白色的哨子,按他們的描述,确是突厥牧民才會用的骨哨。
而他們逃跑之時,撞翻了西城門換崗時立在城門前的路障,但看他們逃跑的方向,卻不是西方,而是北方。
守城衛兵曾追出過一段路,但許是他們猝不及防,待到夜半歸來時,是空手而回的。
方臨淵将這些部分圈畫了出來。
如今的當務之急便是調查北市,而當夜守城的衛兵,也需去問上一問。
待整理完這些口供,十六衛的番兵已然換上了執夜崗的那批人。大宣夜裏不設禁,街上的攤販能擺到後半夜,十六衛的巡查兵士也是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輪值的。
方臨淵出門時,十六衛戍司燈火通明。見着他的衛兵們紛紛行禮,一絲不茍地像是分毫不敢招惹他。
瞧給他們吓得,當真是一群在山野上跑慣了的羊。
未免他們吓得睡不着覺,方臨淵目不斜視,徑自出門,在門樓處的馬廄裏牽走了流火。
流火刨了刨馬蹄,拿碩大的腦袋蹭了蹭他。
這是匹通體火紅的駿馬,正值壯年,是在邊關時方臨淵的父親送他的。他那時舊疾複發,已然時日無多,卻沒有告訴方臨淵分毫,只将這匹親手養起來的小紅馬送給了他。
“這馬說起來與臨澤那匹還是一母所生。”他父親那時笑道。“你們一人一騎,也算相得益彰了。”
“爹,連戰馬你都要這般講究?”方臨淵當時渾然不覺,只笑他父親道。
卻見他父親淡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戰馬與将軍一樣,命數雖長,但可供驅策的攏共也只有這些年。只盼這匹馬與臨澤的那匹,能到上了年歲後,一道頤養在上京。”
當時的方臨淵只顧笑他父親,送匹馬還要他給養老送終,卻在此後才知道,他父親是希望他們能不做死在沙場上的将軍。
但那時,他兄長陣前而亡,他兄長的流雲代他兄長被剝下皮來,裹在了那将領用來墊腳的凳子上。
方臨淵摸了摸流火的鬃毛,翻身而上,出了衛戍司的大門。
他早知今日不知何時回家,這才沒叫府上的馬車在外頭等他。反正這條路他熟,辛苦流火一遭,也省得侍從們在外頭陪他熬夜。
走過兩條街道,四下裏便漸漸安靜了。這一路而去都是高牆大院,高聳厚重的院牆立在兩側,偶爾走到大門附近時,才有兩盞微弱的燈火。
四下寂靜,只剩下周遭新飛來的燕子鳴聲,和方臨淵噠噠的馬蹄聲響。
方臨淵便在這時拐過了一條街,拐進了個不大寬敞的小街裏。
風聲一起,吹拂得流火柔軟的鬃毛拂在方臨淵的手背上。
有異動。
微風吹來,方臨淵明确地覺察到有人藏匿在不遠處的巷子裏,氣息遮掩的很是拙劣。而他一扯缰繩,目光向前一凝,便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見了前頭離地幾寸的位置上微微反射的銀光。
絆馬索?
方臨淵眉心一擰,只一瞬停頓之後,便雙腿一夾,驅策着流火仍向前行。
便是突厥人都不敢絆他的流火,他倒要看看,今日藏在暗處的是一群什麽東西。
臨近絆馬索時,他缰繩一提,流火便輕盈地從繩索上跳了過去。他不動聲色地騎着馬仍舊朝前走着,距離那巷子還有幾步遠時,他一晃缰繩,踏着流火的背脊悄無聲息地飛身而出。
而得了他指令的流火,仍向前走去,噠噠的蹄聲沒有片刻停頓。
——
流火剛到巷子口,暗處幾個人影便紛紛沖上前去。
但那幾人剛沖到街上,便見街上赫然站着一匹通體暗紅的大馬,一雙溫馴而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們,馬背上卻空空蕩蕩。
幾人愣在了原地。
“少爺,怎麽只有馬?”其中一個匆匆問道。
“怕是誰家的馬跑出來了吧……”另一個小聲說道。
“閉嘴!”為首的那個瞪了他們一眼,走上前打量了流火一圈。
“不是讓你布置好絆馬索嗎?”他道。“這馬怎麽好端端地就在這裏?”
“這……小人确實布下了,少爺,不信您看。”
“你若布置出來的是糊弄人的東西,你這兩個月的月錢都別想要了!”
被喚作少爺的那個狠狠地指了指他,徑自朝着絆馬索的方向走去。“是不是你栓得太低了,那馬一步就跨過去了?還是你拴得太松……”
就在他距離絆馬索只兩步,正要蹲下身查看時,驟然一道黑影自屋頂落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身後。
“少爺……!”
後頭的幾人尚未來得及出聲,便見那黑影擡腿一腳,将他踹向前去。
他猝不及防,被踹得前沖兩步,恰栽在絆馬索上,被絆得一個跟頭滾在地上,摔得頭暈目眩。
只聽他身後那人涼涼地笑了一聲。
“拴得挺緊的。”他說。“若是不信,就自己試試呗。”
——
後頭幾人連忙沖上前來。
剛才光聽聲音他就聽出來為首的那人是誰了。李承安,堂堂兵部尚書公子,讓他“小心”的方式,原來就這啊?
不過幾個随同的家丁,方臨淵頭都沒回,單手幾個拳腳便将那幾人全都放倒了。
便見地上的李承安被摔得七葷八素,費勁地想要站起來。
方臨淵跨過絆馬索,上前一腳便将他重新踹了回去。
“你可知我是誰?堂堂十六衛将軍,敢對我動手,怕是你活得不耐煩了。”方臨淵懶洋洋地說道。
“我是……我可是……”
“我管你是誰。”眼見着他便要摘下面罩,方臨淵又一腳踹上去,将他重新踹倒了。
這回,不等李承安應聲,他上前便一把抽下了他的腰帶,将他雙手一扭,利落地在身後捆了個結實。
“不管你是誰,今日也要蹲十六衛戍司的大牢。”方臨淵慢悠悠地說。
“我可是……!!”李承安急得大叫。
但不等他那個“李”字說出口,方臨淵已然一把扯出了他懷裏的帕子,掀起蒙面朝他口中一塞,正抵進他的嗓子眼。
想說自己是誰?
方臨淵将他蒙面捂了回去,一把将他甩到了馬背上。
到了十六衛戍司,當着那些番兵下屬的面慢慢說吧。
——
方臨淵一路載着蒙着臉的李承安回到十六衛戍司。門前的士兵見他去而複返,正要上前問什麽,便見方臨淵的馬上橫着個黑衣蒙面人,登時大驚失色。
“……将軍?”
“方才路上遇見有人襲擊我。”方臨淵翻身下馬,懶洋洋地說道。“還有幾個帶不回來,都讓我捆在蘭馥巷了。這個是領頭的,我先審着,你們派幾個人去把那些帶回來。”
“是!”
誰見過這樣膽大包天的賊人敢襲擊朝廷命官的啊!那衛兵連忙站直,沖進去找人去了。
沒一會兒,衛戍司的刑堂裏便來了不少人。這會兒在衙門裏當值的,除了站崗的之外,全都聚了過來。
方臨淵拖着那個蒙面人,朝着堂中一丢。
“你們審吧。”他說。“我不清楚流程,在旁邊看着就行。”
很快,官銜最高的那個便坐到了高堂之上,面目嚴肅,出言淩厲:“堂下何人,竟敢帶人偷襲十六衛将軍!”
卻見蒙着面的那個,掙紮着站起身,雙手還被捆着,唯獨露出的那雙眼睛狠狠地瞪了堂上那人一眼。
衆人一驚,這匪徒竟嚣張至此!
他們面面相觑,堂上那人也吓了一跳:“先将他的蒙面摘了。”
周遭的番兵連忙上前。
卻見那蒙面匪徒面露驚慌,橫沖直撞地竟是要跑。周遭幾人連忙将他押住,一把将他面上的布扯了下來。
方臨淵站在一旁,玩味地笑着,抱起了雙臂。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周圍衆人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着那個被扯下蒙面的人。
堂上那個也愣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您……這……李副指揮使?”
方臨淵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李承安。
卻見李承安漲紅了一張臉,朝着旁邊的番兵怒道:“唔!!!”
那番兵吓了一跳,登時回過神來,替他扯出了口中的帕子。
李承安一陣劇烈地咳嗽,漲紅着眼睛瞪向方臨淵。
“你為什麽不驚訝!”他怒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是我了是不是!”
方臨淵抱着胳膊,只懶洋洋地笑:“李承安,你不是今天才摔斷了腿嗎?”
便在這時,一隊番兵押着那幾個家丁進來,為首的那個興致高昂:“将軍!人我給你帶回來了……副指揮使?!”
那人話沒說完,便詫異地看向李承安。
李承安快要跳起來了。
“看什麽,都在看什麽!轉過去!全部都給我轉過去!!”
——
懷玉閣外的桃花嬌嫩地綻放了不少,閣中的侍女們特往上頭懸了燈。到了夜裏,燈點起來,暖融融地将桃花照出一片通透的明亮。
趙璴坐在窗下。
方臨淵早派了人回來,說自己夜裏不回來用飯,在衛戍司便将就着吃了。
可趙璴卻遲遲沒有用飯。
絹素等人是從宮裏跟出來的,知道趙璴從小未能好好吃三餐,漸漸折騰得腸胃不大康健。她們着急,卻又不敢貿然提醒,只好替他送了湯來,替他墊了肚子。
但一盅湯趙璴也沒喝幾口,只坐在窗下,一本書翻了大半。
絹素将茶放在了趙璴手邊,替他挑亮了燈芯。
“可要替殿下備些宵夜?”她小心問道。
卻見趙璴書頁翻動了一張,淡淡道:“不必。”
絹素目光掃過趙璴桌前放的那疊迎春花糕。
許是殿下确實不餓?眼看着這糕點在殿下案頭擺了一天,也沒見殿下動過一口。
她在原處停了片刻,便見趙璴擡起頭來,問道:“怎麽?”
絹素忙說道:“無事。只是見這花糕在這裏放了一日,恐不新鮮了,是否要奴婢替陛下放進窖裏存上一夜?”
卻見趙璴的目光在那兒頓了頓,說道:“不必。”
絹素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臨退出趙璴卧房時,絹素看見,趙璴伸手拿起了一塊花糕。
真不知殿下這是餓還是不餓。
絹素搖了搖頭,替趙璴掩上房門。
——
也不知十六衛戍司是有多少事情要處理,眼看着就要到了後半夜,不是明日一早還要去那裏點卯?
趙璴放下手裏的書冊,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肩頸處有些酸痛。
他目光不自覺地又飄向那盤糕點。
醜兮兮的,還被壓壞了些。這樣的東西,也只方臨淵送得出手了。
想起方才絹素說會放壞,趙璴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去,從上頭拿了一塊。
罷了,這東西放在這兒雖說氣味好聞,但終究不大長久。過兩日吩咐絹素制些迎春花香出來,想必也沒什麽區別。
趙璴将那塊花糕放進口中。
甜得有些起膩,放冷了,入口還有點幹。趙璴的唇舌向來挑剔,這樣的東西是從不會入口的。
可他一塊吃完,卻又拿起一塊。許是方才忘記了的饑餓忽然被他想起了,他一連用了三塊,才停下手來。
只剩了一塊在盤中,趙璴頓了頓,挪開目光。
迎春花制香還要些許時日,這塊就先留着吧。
他挪開目光,複又拿起了扣在桌上的書冊。
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股突然的、強烈的絞痛,從他的腹中翻湧上來。
只一剎,趙璴面色一白,擱在桌上的手一把扣住了桌角。
手背上的青筋條條綻起,他手指倏然收攏,額角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作者有話說:
趙璴:明白了,毒死我好娶續弦是吧QAQ
方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