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李承安轉頭看去, 便見是個酒樓,這會兒臨近正午,正是食客正多的時候。
二樓擺了張說書的桌子, 這會兒似乎是在說方臨淵的本子。
這本子他聽過, 把方臨淵誇得簡直是戰神轉世。他們當時自是不愛聽的, 但誇他的話,怎麽方臨淵自己也不愛聽?
他有些不解, 卻還是點頭道:“是……”
方臨淵指了指他,不忘說道:“我去處理下傷口就回來,你若敢有任何疏漏, 我剝了你的皮。”
又威脅他。
李承安的表情難免有些不服氣, 別扭地應了一聲。
卻見方臨淵轉身, 剛走出幾步, 卻又認命地轉了回來。
“那個事就算了。”他說。
“什麽?”
“讓人家燒話本子的事。”方臨淵黑着臉說道。
“啊……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聽見方臨淵轉過頭去時候,認命似的嘆了口氣。
“算了, 大不了把自己戳聾……”
方臨淵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四境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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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安則領着一衆十六衛,按照方臨淵的吩咐,在綠绮樓外靜候錦衣衛離開。
“聽裏頭的老鸨說, 剛才那幾個突厥人是來尋仇的。”旁邊的十六衛小聲議論道。
“尋仇?尋什麽仇?”有衛兵問道。
“說是自己的相好跟着漢人跑了,跑到上京城來了。”那人說。“進京之後找了一圈, 才找到了他相好消息,原是貪圖綠绮樓的錢財和富貴, 上這兒來賣身了……”
十六衛當中發出一陣驚嘆。
“那他今日帶刀來, 豈不是……!”有人問道。
“是啊!是來殺相好的!”那衛兵小聲道。
“幸好咱們将軍身手矯捷……”
周遭的十六衛紛紛贊嘆着, 卻又不忘偷眼來看李承安, 像是怕他聽到這話會生氣。
畢竟副指揮使跟将軍這樣不對付, 昨天還被将軍弄了好大一個沒臉。
卻見李承安轉過頭來,黑着臉看他們。
“看我幹什麽?”他神色兇惡。
十六衛們登時不敢說話了。
卻見李承安轉開目光,神色雖兇,卻是說道。
“今日若非将軍在此,我的命就沒了。”他說。“日後別的不管,若讓我看見誰對他不恭敬,那就是打我的臉。”
十六衛們聞言連連應是,見他這麽說,便也都不遮掩了。
“我們哪兒會不恭敬?咱們将軍當真稱得上蓋世英雄!”
“是呀!昨兒個我父親還從宮裏聽說了咱們在榮昌街布施的事,回來竟難得獎賞了我。”
“将軍雖治軍嚴格,但對我們真沒得說!”
李承安轉開了目光。
他承認之前是挺讨厭方臨淵的。任誰第一次見面,也不會把他拽下馬去,逼着他掏胡匪藏在嘴裏的東西。
但是……
李承安的眼前還是不受控制地閃過方臨淵單手握住匕首刀刃的模樣。
他确實是個好人。他心道。
——
而另一邊,隔着一道院牆,錦衣衛們有條不紊地将整座綠绮樓上下搜查了一番。
林子濯靜立在四樓的樓梯口處,身側站着那個穿着圓領長袍的中年人。
“邱大人,你知道我的原則。”他淡淡地說。“下不為例。”
站在他身側的,正是當今戶部鹽運使邱朔。
邱朔有些讨好地笑了笑,湊近了他身側一些,笑着說道:“林大人這是哪裏的話。”
說着,他壓低了聲音,對林子濯說:“那位得罪的可是上頭的大人物,那也是陛下身邊的左膀右臂不是?替那位掃清些障礙,我這也是帶着咱們北鎮撫司立功吶。”
邱朔笑得谄媚,林子濯卻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與他挪開了距離。
便在這時,有錦衣衛來報,說樓上樓下已經搜遍了,沒有任何異常,請他示下。
林子濯沒再看邱朔一眼,只徑自走上前去,走進了四樓正中的那間房子。
“去把那個取下來。”他推開了門,指了指窗前挂着的鹦鹉籠。
錦衣衛立刻上前,将那籠鹦鹉從窗上摘了下來。
卻見林子濯目光一掃,最終落在了房中站在一旁的、容貌嬌豔、柔弱而畏懼地縮在那兒的胡人舞姬。
“也請這位姑娘,随我們走一趟吧。”林子濯的目光在她面上停頓片刻,接着說道。
——
方臨淵回了府裏。
因着他長嫂身體不好,安平侯府裏是養了兩個大夫的,醫術都還不錯。他恰好要換下身上的衣服,便省得再跑一趟醫館,直接在府中便把傷口處理了。
方臨淵一回到府上,便派人去将大夫請去扶光軒。而自己則用另一只胳膊将染血的那只手稍稍一遮,大步回院子裏去了。
卻不料剛進院子,就看到吳順海站在他院裏,陰沉沉地候在他門前。
方臨淵一愣。
“參見侯爺。”只見吳順海低頭行禮道。“殿下在裏頭等你。”
趙璴在這兒?他不是病還沒好嗎?
方臨淵聞言面露不解,點了點頭,擡腿跨過了門檻。
穿過前廳,他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窗邊的趙璴。
他臉色看起來還有些白,窗外光線又強,幾乎将他的皮膚照成了透明的。以至于他眼下的烏青在陽光下透了出來,顯出幾分大病未愈的脆弱模樣。
聽見他進門,趙璴擡起了眼。
“你腹痛好了嗎,怎麽今日還出門?”方臨淵開口問道。
卻見趙璴垂下眼去,看向了他左邊那只裹着血淋淋帕子的手。
他的眉心擰起來,眼神也因此變得有點冷。
方臨淵猛地回過神,欲蓋彌彰地将那只手藏在了身後。
遭了……光想着趙璴病還沒好,把這個給忘記了。
卻見趙璴涼涼地看向他:“別藏了,過來坐下。”
方臨淵尴尬地笑了兩聲,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意外罷了,方才叫了大夫,馬上就到了。”說着,他不忘叮囑道。“你可千萬別告訴長嫂啊,她愛哭。”
他剛坐下,正要招呼房中的侍女給他倒杯茶來,卻見趙璴擡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絹素。
便見絹素雙手捧了個小箱,放在了他面前。
“伸手。”趙璴說着,垂眼打開了那只箱子。
是有什麽東西要給他?還弄得神神秘秘的。
方臨淵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卻見趙璴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仿佛是以為他在裝聾作啞似的:“另一只。”
便見趙璴面前的那個箱子裏頭瓶瓶罐罐的有不少東西,還放了一卷雪白的絹布。
竟都是用來包紮傷口的藥。
方臨淵好奇地往那箱子裏看,剛伸過脖子去,卻見對面的趙璴直起了身來。
柔軟的發絲拂過方臨淵的耳側,他不由得往旁邊一躲,便被趙璴一把捉住了手腕。
趙璴的手很涼,像是冷而硬的玉璧環上了他的手腕。方臨淵手指一哆嗦,便已然被趙璴拉起了手,手心朝上地拽到了面前。
方臨淵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總覺得兩個男人這樣拉來拉去的有些怪,但偏生趙璴的手碰在身上總有種似活物而非活物的感覺,像是糾纏而上的妖,又像是盤桓游過的蛇。
讓他一時竟想不起來閃躲。
幸好,待将他的手手心朝上平放在了桌面上,趙璴就松開了他。
“別動。”趙璴不忘提醒道。
便在這時,寒露領着府裏的大夫進了門來,迎面便撞上了眼前的景象。
一室靜谧,璧人相攜,似乎再領大夫上前就有些太殺風景了。
方臨淵見他們進來,連忙擡頭看過去,一雙眼直朝寒露示意:快快請大夫進來!
卻見對上他目光的寒露微微一愣,繼而露出了個了然得稍顯猥瑣的神情。
她面上繃着笑,朝着方臨淵輕而飛快地點了幾下頭,一副讓他放心的模樣。
“勞煩先生走一遭。”接着,便見寒露轉頭對大夫說道。“夫人會替侯爺包紮的,請先生這邊來,看看是否要給侯爺開幾服藥。”
方臨淵眼都瞪圓了。
寒露,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但那邊的幾人已經不給他表達意見的機會了。大夫聞言只是點頭,說而今天氣漸漸熱了,是該開些內用的藥,避免傷口潰爛。
寒露便徑直請大夫到外頭開方去了,臨出門時,還不忘朝着方臨淵眨了眨眼。
她竟還敢眨眼!
方臨淵氣得說不出話來,正盯着她們幾人的背影,忽然,手心忽然有一只蛇,輕輕拿冰涼的蛇吻碰了碰他的手心。
方臨淵轉頭看去,便見是趙璴,正在拆他包在手心上的綢子。
方臨淵不由得縮了縮手:“要不我自己來吧?”
方才徒手奪了那突厥人的匕首,想必他手心裏此時的模樣并不好看。趙璴怎麽說也是宮裏養出來的,怕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趙璴卻擡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方臨淵讪讪地停下了動作。
趙璴的手輕而穩,拆傷口時甚至沒讓方臨淵怎麽感覺到疼。纏裹在傷口之上的綢緞層層拆開,血腥氣味便漸漸散了出來。
方臨淵看向自己的手。
那傷口漸漸顯露出來,看上去确實有點駭人。手指與掌心的皮肉被利刃割破,因着傷口很深,邊緣的血肉還微微向外翻起。
幸而血是止住了的,他方才纏傷口用的力氣很大,沒讓手裏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方臨淵對自己的本事還是很有信心的。
他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自我欣賞的滿意,卻未見趙璴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落在那傷口之上的眼神凝滞在了那兒。
一時間片刻沒有動作。
方臨淵感覺到趙璴停在原地,擡眼看去時,便見趙璴垂着雙目正盯着他的傷口看,不知在想什麽。
方臨淵往後抽了抽手:“沒事,我自己來。”
果真吓到了吧?他心想。
卻見趙璴按着手腕攔住了他,繼而不聲不響地抽走染血的綢緞,拿起箱中的帕子,擦拭起他傷口周邊的血跡來。
“我聽說,你落下這傷是為了救李承安。”趙璴說道。
周遭沒有旁人,趙璴的聲音低沉中染上了幾分啞,聽上去森冷地像是在暗處執刀的兇手,卻又隐約帶着些聽不分明的顫,像是極力壓制着什麽。
方臨淵擡眼看向他,卻見他睫毛微垂,日光下搖曳的樹影落在他面上,看上去安靜又豔麗。
他便如實答道:“啊,是。他惹怒了一群突厥人,當時情形複雜,那突厥人險些就要要了他性命了。”
“不過一個廢物罷了。”卻見趙璴垂眼說道。
方臨淵讓他這話逗笑了:“那是自然。不過畢竟是個有用的廢物,有兵部尚書給他兜底,他們今日一上午就将半條四境街都搜得幹幹淨淨。”
卻見趙璴輕輕放下了帕子,拿起箱中的一瓶藥粉。
“但他給你找了不小的麻煩。”他說。
他擡眼之際,方臨淵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寒意。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趙璴方才話中的冷意與鋒芒壓根不是開玩笑。
“你別亂來啊!”他連忙說道。
卻見趙璴擡眼看向他。
方臨淵說:“他也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公子,本性算不上那麽壞。他們在京中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慣了,我沒少對付他們,算是扯平,不至于要他們的性命。”
趙璴沒有說話,細白的藥粉卻簌簌地落在了方臨淵傷口上。
……好疼!
驟然傳來的疼痛激得方臨淵胳膊一抽,條件反射地便要往回縮手。趙璴擡手按在他手腕讓,讓他一時間只躲開幾寸距離,便又像是被冰冷的枷捆在原地似的,冷得他肌肉一緊。
“這藥起效很快,會有些疼,你忍一下。”只聽趙璴說道。
卻見方臨淵嘴唇都咬白了。
他一時疼得沒有說話,聽見趙璴這樣說,便咬着嘴硬忍着,胳膊僵硬地擱在桌上。
他看見趙璴擡眼看向他。
一雙眼像是看不見底的深潭,睫毛上下輕眨了一下,宛如煽動翅膀的蝴蝶。
下一刻,他看見趙璴低下頭去,蒼白卻看起來很柔軟的嘴唇湊近了他的手心。
他眉眼微垂,像是靠人精氣而活的妖一般,湊上前來蠱惑他、引誘他,貪婪地從他的肉身中一絲絲攝取他的魂魄。
一股輕柔而微涼的氣息落在了他的手心上。
——
方臨淵險些從原地跳了起來。
他并不知道這于趙璴而言也生疏而笨拙。他從沒做過這樣的舉動,只是在看到方臨淵極其痛苦時,下意識地想要尋些辦法,讓他稍緩解些。
方臨淵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
不行,不能離趙璴太近了。
趙璴似也感覺到了他通身的緊張,停下了吹氣的動作,直起身擡眼看向他:“好些了嗎?”
方臨淵僵硬地點了點頭。
便見趙璴松開了他的手腕,拿起了箱中的那卷絹帛。
“你怎會以為我要殺他?”他問道。
方臨淵的腦袋一時還僵直着沒緩過神來:“嗯?”
卻見趙璴擡眼看他:“你怎麽會以為,我要殺李承安?”
方臨淵回神,有點不好意思。
可能是他小人之心了吧,總覺得趙璴不是什麽好人。但趙璴素日裏确實總一副陰沉沉的樣子,他下意識地以為他要殺人,恐怕也是因此而冤枉了他。
“以防萬一嘛。”他尚好着的那只手擡起撓了撓後腦,說道。
趙璴沒有言語。
他确實沒把李承安的命放在眼裏。
他活着的唯一作用,恐怕就是牽制他父親,但若他父親的功用也有人可以取代的話,那留他的性命就是浪費了。
更何況,他還讓旁人為了救他,受這樣重的傷。
實為該死。
但是,他雖确實動了殺念,卻在對上方臨淵那雙露出擔憂神色的眼睛,心下卻又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
随意便會動手了結他人性命,他在他眼裏難道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垂了垂眼,分明不經意,卻在搖曳的光影之下,顯出了兩分委屈的姿态。
“我從未這麽想過。”他這樣說道。
——
這就讓方臨淵感到很抱歉了。
可不是嘛!趙璴病還沒好就專程過來替他包紮傷口,他随口一句話,卻是不經意間冤枉了趙璴。
他連忙說道:“不是,我沒這個意思,你萬不要多想。”
卻見趙璴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無妨。”
方臨淵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如坐針氈,眼看着趙璴替他包紮好傷口,松開了手。
趙璴這人确實手巧。
方臨淵收回手時,便見自己手上的絹帛包紮得平整漂亮,便連那個結都打得小巧而利落,行動起來一點都不礙事。
趙璴這手藝當真沒得說,包紮個傷口都跟繡花似的。
方臨淵沒忘記剛才心頭的那點愧疚,此時誇獎起來也分毫不吝啬。
“真好看啊!”他嘆道。
只是稍微可惜——
他一着急,語言便稍微顯得有些貧瘠。
作者有話說:
趙璴:(磨刀)
方臨淵:你別殺人啊!!
趙璴:我沒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