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6章
方臨淵不可再抗旨。
他捧了聖旨離開乾元殿時, 一千人馬已候在了城外。這是京郊駐軍撥出的人馬,駐軍将領與城門守将祝松都在城外,等着恭送方臨淵。
聖旨上說, 他需即刻動身。
方臨淵只來得及找到候在宮門前的雁亭, 讓他回府去傳話, 說自己領命出城,估計要三五日才能回京。
宣旨的太監一路将他送到了城門口。
“将軍, 事出緊急,陛下也是沒有辦法。”那太監與他一道停在了城門前,轉過身來, 臉上笑眯眯的, 語氣裏滿含着安撫。
“天下不太平, 陛下也着急呀。”
他送了方臨淵一路, 方臨淵便知道他有話說。他今天殿前反駁了皇命,素來和善的皇上難得冷了一次臉,這會兒是特派了人來寬慰他的。
方臨淵張了張嘴, 片刻只應道:“是。”
那太監取出了虎符來,雙手奉給方臨淵。
“将軍也看見了,如今朝中的武将總共只有這些。除卻鎮守各處的大人, 哪個不是養在京城多年,這麽要緊的事, 陛下只放心您啊。”眼看着方臨淵接過了虎符,太監笑着湊近了他些, 壓低聲音道。
“陛下呀, 這是器重将軍您。”
方臨淵抿了抿嘴唇, 雙手接過虎符, 朝着皇城的方向遙遙行了一禮。
“臣定不辱皇命。”他說道。
不辱皇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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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臨淵不知道。
他只知道, 從沒有人教過他,為兵為将者,還能将刀劍朝向手無寸鐵的百姓。
——
雁亭得了方臨淵的話,當即回到府中,先去了一趟霁月堂,将方臨淵要傳的話告訴了宋照錦之後,又到了懷玉閣。
懷玉閣前花木蓊郁,門外的幾樹海棠開得尤其好。
雁亭被擋在了懷玉閣門外。
“殿下在裏頭休息,有什麽話告訴我,我轉達給殿下。”他面前站着的是公主近身伺候的絹素。打眼一看,懷玉閣當值的婢女都在外頭候着,這會兒正熱熱鬧鬧地在樹下剪花枝。
“啊,是侯爺傳話回來,讓小的知會殿下一聲。”雁亭連忙說道。“侯爺今日進宮領了皇命,要出一趟上京,三五日便能回來。”
“知道了,一會兒殿下睡醒,我就去告訴她。”絹素點頭道。
雁亭笑嘻嘻地朝着她行了個禮:“那就多謝絹素姑娘了。”
絹素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便回身進了閣門,将門扇重新掩上。
她飛快地穿過廳堂,穿過紗幔重重、光影逶迤的側間,一路行到了最裏頭的卧房。
本該在休息的趙璴,這會兒正坐在桌前,提筆在信紙上飛快地書寫着。
吳興海正站在一旁。
見他凝着神色,手下龍飛鳳舞行筆極快,絹素不敢打擾,在旁側無聲地站定了。
趙璴一刻鐘前就得到了雁亭遞回來的消息,但即便如此,方臨淵此時也已然在城門之外了。
趙璴的桌上分開擺了三封信。
一封是發給時慎的,要盡快查明北方動亂的原因,存留證據,才能在方臨淵平亂歸來之後分說清明,而非讓他一個人承擔罪責。
另外兩封是發給他手下的大臣,一個是言官,一個是寒門,皆是他在暗中養了多年的,不露痕跡,明面上都是桑知辛的人。
而前去平亂失敗的,是蘇尚書的門生,也就是三皇子一黨。
在他的授意之下,明天一早,朝堂之上的桑黨便會借由彈劾此人,攻讦蘇黨,旨在于桑黨內憂外患之際,讓自己的政敵也受一擊。而蘇黨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畢竟民生有變,戶部也首當其沖應該承擔責任。
明天的朝堂,必然會你來我往地混亂起來,之後三至五日,絕對無法平息。
這樣,污水潑來潑去,潑得雙方張牙舞爪,也就落不到方臨淵的身上了。
趙璴手下一張信紙寫滿,墨跡未幹,便攤開在了旁側的桌角上。吳興海雙手捧起信紙,便替趙璴将信紙放于香爐之上過過香火,以至于存留下趙璴的标記。
“剛才是誰來?”趙璴擡手,拿起了最先寫好的那一封信。
“回殿下,是扶光軒的小厮,來向殿下禀報安平侯離京之事的。”絹素說道。
只見趙璴點了點頭,又說:“你別站着了,去取我外出的衣服來。”
絹素一愣,不解地看向趙璴與吳興海。
便見吳興海擡頭看過來,生得陰恻恻的那只獨眼朝着他使了個眼色。
“是。”絹素連忙應聲。
而桌前的趙璴,将那封信從頭至尾地讀了一遍後,将其裝入了信封之中。
“我最多走三日。”只聽趙璴說道。“京中各處皆交由你,對外只說我生病。”
“是。”吳興海低頭道,猶豫片刻,又問趙璴。“殿下只帶朱戊幾人?漕運上頭還有些人可用,殿下都帶上吧。”
只見趙璴沉吟片刻,說道:“這些人剛啓用不久,只怕人多會暴露蹤跡。你教朱甲加緊操練他們,別的先不用忙。”
“……是。”吳興海雖則仍不放心,但見趙璴堅持,只得應聲。
只見趙璴将桌上的信封好了,沒再出聲。
他不必帶走太多的人,他此番外出,只是為方臨淵一個人罷了。
即便朝中他已打點好了,卻也知道方臨淵的心有多軟。
他既怕方臨淵會自傷,也怕他不明來由地做了替罪的羊。
只是他手下人手有限,一時未曾管到薊北那邊,那些亂民究竟是什麽情況,該如何處理,他尚且不知,只好自己親自跟去,才好随機應變。
畢竟,方臨淵獨自帶兵夜追匪寇那夜……
那樣的緊迫,趙璴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
薊北離上京不過百餘裏,若是騎兵行軍,要不了一日就能抵達。
只是方臨淵啓程時已是下午,騎兵夜裏行軍不安全,于是天色将晚時,方臨淵下令駐軍,讓他們先在附近的城外歇息一晚。
領隊的副将自打入行伍起,還沒過過這樣苦的行軍日子。
白日裏走得快也就算了,到了安營紮寨時,眼看着五陵城的城門就在前方,将軍居然不教他們進去,反讓他們退開一裏,在附近的山丘上紮營。
跟從的士兵們,哪個不是天子腳下,在上京城裏養尊處優多年的?
一時間,不少人私底下都多有抱怨,卻又礙于方臨淵功高爵顯,不敢大聲地說。
副将只得派人入了城去,特買了新鮮的菜肉,給行軍的士兵們加了個小竈。
待到鍋子支起來,飯食的香味随之飄起,副将這才在方臨淵身邊坐下,讨好地将特在城裏大的一壺酒遞給方臨淵。
“方将軍,這五陵城的汾酒遍天下都是出了名的,如今路過這兒,非得嘗嘗才好。”
方臨淵淡淡看向他,目光掃過那個酒壺,沒有出聲。
那副将面上的笑容當即收了起來。
“屬下知道,行軍途中不可飲酒,是大宣立朝時起便定下的規矩了。”他說。“屬下一時糊塗。”
說着,他趕緊表決心似的将那壺酒打開,全倒在了一旁,當即,濃郁的酒香在夜色裏騰了起來。
副将心下直犯嘀咕。
早聽說這位上将軍治軍極嚴,如今可是讓他見識到了……
“我知此處太平安穩,既不是對抗外敵,也非剿匪平叛。”就在這時,他聽見方臨淵緩緩說道。
這是點他呢!
他連忙轉頭看向方臨淵。
便見周遭的兵士們,各個興高采烈地在鍋子裏煮肉,唯獨方臨淵一手拿着水壺,吃着幹糧。
他常年混跡京城,什麽樣的大官沒打過交道?這要是還需要方臨淵将話說全,他這些年算白混了。
他撐着地面便要起身。
“屬下明白!行軍途中,自不該這樣鋪張靡費,吃肉煮湯的成什麽體統!屬下這就……”
方臨淵一把将他拽了回來,表情有些無語。
“你還要怎麽,讓他們倒掉嗎?”方臨淵問道。“這就不叫鋪張靡費了?”
那副将沒想到方臨淵會來這麽一手。
這……倒也不讓倒,那可如何是好?
方臨淵眼看着他一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這副将身為京城駐軍的将領,一看便知多年來修習的全是人情世故,在他身邊坐下時,隔着盔甲,肚腹上的贅肉都疊了兩疊。
“我說的不是吃飯。”
方臨淵忍不住皺眉,只好趕緊将自己的眼睛從他的肚子上移開。“軍令當中沒有一條寫明,不許士兵行軍途中吃肉的吧?”
“沒有……”副将撓了撓後腦。
“我是說,即便情勢不算緊急,身為将領,也不可在此時飲酒。”方臨淵說道。“你聽話能不能聽全了?”
這倒是副将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要求。
京裏的大人們各個都是修行千年的人精,誰不是說話藏三分餘地,誰不是聽話全聽弦外之音?
這……邊境回來的将軍,當真不同凡響。
副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肚腹上的贅肉當即疊成了三疊。
片刻,他又聽方臨淵說道:“我今日出城時聽說,你在京中将領裏算是功績卓著的,這些年來平亂剿匪,立下了好些件大功。”
副将猛然被誇獎,當即有些不好意思。
跟面前這位将軍相比,他算得了什麽啊?凡是行伍中人,哪個沒聽說過眼前這位的故事,不少将領都是拿他當武聖關二爺來拜的。
“屬下這算不得什麽。”他連連擺手。
卻聽方臨淵又問道:“是京郊這些年來,總會起這樣的動亂?”
副将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微一怔愣後老老實實地答道:“嗨,哪裏不是這樣?偶爾總會有些流民吶、土匪什麽的,都差不多,按着朝廷的路數走一遭,沒有平定不了的。”
“路數?”方臨淵偏了偏頭。
“是呀。”副将說道。“若說土匪,只管将匪寨圍攏了殺進去,頂多再放一把火。要是流民的話,他們都很怕官兵的,吓唬吓唬,自然就安分了。”
“若吓唬不了呢?”方臨淵問他。“我聽說這一回,薊北的官吏循例先行震懾了的。”
“将軍有所不知。”說到這個,副将就來了精神。
“反作亂的流民,總有起頭的幾個。大宣的律例寫得清清楚楚,作亂反叛的,全都要砍頭,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沒為官奴。”
說着,他朝方臨淵笑了笑。
“那些種田的,哪個不是有家有口的?殺上一些,抓上一群,其他的就全老實了。”
那副将跟他說這些,也算掏了兩分心窩子的,言至于此,便沒再多說,拿起腰間的壺偷喝了兩口打回來的酒。
而旁側的方臨淵也沒再說話。
夜風漸起,他轉頭看向簌簌而動的漆黑樹林,不知在想什麽。
——
第二日清晨,方臨淵率軍啓程,在正午之前抵達了建陽郡。
建陽郡是薊北七郡中離上京城最近的,也是線報之中,起義鬧得最兇的。
距離建陽郡還有十裏的時候,便已經可見接天的麥田。建陽郡是薊北産糧最多的郡縣,每年除了供應上京城的糧草,還能繳納不少稅來,沒入朝廷的國庫。
天色已明,夏季的風吹起一片波濤滾滾的綠色麥浪來,遠遠看去,一片喜人的繁盛。
“這莊稼不是長得挺好的嗎?”衆人行過,有兵士小聲交談着。“這些莊戶怎麽還要作亂?”
“若真能鬧得朝廷免租免稅,他們可是能多得不少銀子呢。”有兵士說得頭頭是道。“去年年成不好,今年糧價就貴,若是将糧食都拿去賣了,可是要發大財的呢。”
周遭幾個兵士聞言,深以為然,啧啧着直搖頭。
坐在馬上的方臨淵隐約也能聽見他們的交談。
連片的麥田在風裏簌簌地響,青色的麥穗剛剛長出,瞧上去硬邦邦的,有種蓬勃安穩的生命力。
但是方臨淵卻側目,看見了道邊背着背簍農具、低着頭弓着身,恭敬而小心地給兵馬讓道的幾個百姓。
老妪溝壑縱橫的臉上,蒼老的皮膚層層垂下,佝偻的背脊像是嶙峋枯瘦的朽木。她背簍裏的小孩,蠟黃着一張臉,瘦得能看見眼眶的形狀。
而周遭其餘幾個百姓,站在那兒,也像是田裏驅趕鳥雀的稻草人一般,徒生一副框架和頭顱,衣衫在風裏被吹得飄飄揚揚。
那一田翻湧繁盛的麥浪,仿佛養活的并不是他們。
那養活的是誰呢?
方臨淵的目光停在他們身上,直到自己行走而過,将這些人落在了視野之外。
他轉頭,看向了前方。
只見昂首闊步的兵士們,盔甲熠熠生輝,而他們胯下的馬匹,精神抖擻,膘肥體壯。
——
一千兵馬跟在方臨淵身後,徑直入了建陽郡的城門。
建陽郡守并沒在那兒迎接,據說是因為簡陽府衙被暴民包圍住了,郡守接連幾日都沒敢出府衙了。
而那位被流民拉下馬來、險些踩踏死掉的京官,也躲在那兒。
自城門到府衙的一整條官道,寂靜一片,周遭的人家皆關門閉戶,不敢沖撞。偶有敞開窗子一條縫隙的,一看見揚塵而過的駿馬,便也不敢再看,匆匆關上了窗子。
方臨淵徑直策馬朝府衙而去。
遠遠地,便見高聳在長街盡頭的府衙門外,密密麻麻地圍攏着許多人,遠遠看去灰撲撲的一片,像是滾落在山下的一圈細碎的石子,渺小而輕賤。
聽見馬蹄聲,那些或坐或卧的百姓們紛紛站起了身來,爬起來的動作并不算迅速,還有一些遲鈍得連聲音都沒聽到,被旁人推搡着才跟着站了起來。
方臨淵走近了,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那群人戒備地看着他們,手裏舉着些鐮刀之類的農具,有一些都松動了,舉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皆是男子,年輕年長的都有,穿着短打或露膀的褂子,褂子之下可以清晰瞧見一條條凸綻而起的肋骨,隐約可以看見汗水流淌下的污跡。
在距離那些流民一丈開外的位置,方臨淵停下了馬來。
他身後的兵将們也列陣于街。
雙方隔着短短一條街道,面對而立,那些百姓舉着農具的手哆嗦着,畏懼地向後退着,卻仍舊強擺出與兵馬對峙的姿态。
嘩啦一聲,方臨淵身後的副将抽出刀來。
當即,刀鋒出鞘聲清脆雷動,方臨淵身後的一千兵馬皆亮出了刀鋒,在日光之下閃爍着熠熠寒光。
那些百姓當即瑟縮起了脖子,哆嗦着向後躲閃。
方臨淵皺眉,側目看了那副将一眼。
副将卻面露不解。
暴民就在眼前,将軍還不下令,怎麽還瞪他?
今日只要殺掉幾個,抓走一批,再放出風聲來,薊北七郡的亂子不久可解了嗎?
就在這時,那群暴民有人起頭,稀稀落落地喊道:“我們只要一條活路!”
副将拼命拿眼神示意方臨淵。
這不,領頭的人找到了,快些下令抓啊!
卻見方臨淵半天沒有反應,盯着那群暴民只是看,直到那些人全都壯起膽子,呼喊聲山呼海嘯般傳來。
“我們要活命!”
“我們沒有飯吃,不交租稅!”
府衙之內龜縮着偷看的官員,此時都慌亂起來了。
若是這些暴民當真暴起,撞開了門殺入府衙之中,他們的性命怎麽辦!
就在這時,方臨淵擡起了手來。
卻不是命令他們進攻,而是一個讓他們收刀按兵的手令。
跟在身後的兵将們皆是一愣。
方臨淵卻不厭其煩,手令停在空中半天不動。
片刻,身後收刀的聲音稀稀落落地響起,前頭流民的呼喊聲也漸漸弱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看方臨淵。
卻見将軍翻身下了馬,單手将佩刀懸在了馬鞍上。
“将軍!”身後的副将驚呼一聲。
卻見方臨淵回過頭來。
“您這是做什麽,将軍!”副将忙道。“這是一夥暴民,他們會殺人的!”
卻見方臨淵擡頭看向他,聲音平淡,卻擲地有聲。
“但是你沒聽到嗎?”他問道。“他們沒有飯吃了。”
——
方臨淵将流火停在原處,接着轉過身去,徑直走向了那些流民。
站在那兒的一衆流民後退了兩步,卻見他手無寸鐵,一時面面相觑地猶豫着,舉着的農具也漸漸落了下來。
他們人數有幾百之衆,方臨淵卻并不怕他們。
當真是要起事作亂的人,哪裏有餓成皮包骨頭的模樣的?人總歸要活,再善良敦厚者,也不能在被逼到沒有生路時,還強要他們做溫馴乖巧的良民。
方臨淵想了一路,現在心下一片清明。
若他面前只是窮途末路、想要活下去的百姓,他抽不出刀來,即便死的是他自己。
他停在了那一衆百姓面前,正對着的幾人,正是剛才為首喊話的。
他們似乎從沒見過像方臨淵這樣的官,一時間只是直勾勾的、畏懼而小心地看着他,誰也沒有說話。
方臨淵拿出了金燦燦的聖旨。
“吾乃十六衛将軍,今日領受皇命,前來平息隴西七郡之亂。”他揚聲說道。
“十六衛将軍……”
“就是隴西那個,收回十八座城池的安平大将軍!”
“方臨淵,他是方臨淵将軍……”
流民當中隐約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為首的幾個躊躇半天,終于有個人壯着膽子開了口。
“您是來捉拿我們的嗎!”他問道。
當即,周圍的百姓們又緊張起來,手中的農具握得死緊。
被捉拿而去的下場,他們很清楚。官兵們會将他們押進大牢,到了秋天推到街上斬首。他們的兄弟、兒子和父親,會被套上枷鎖,被兵卒牽羊似的一路拉到邊關,而他們的母親和妻女,會被捉去當奴隸。
他們哪裏會有生路呢。
他們緊張地看着方臨淵,卻見那位高大而俊絕、宛如天降神兵的将軍,單手握着聖旨,神色平靜地搖了搖頭。
“捉拿?”他說道。“事情還沒有查清,若說捉拿,為時尚早。”
在場衆人皆是一愣,四下裏鴉雀無聲,唯獨府衙之中傳來了一陣細微的騷亂。
便見那位将軍又開口了。
他揚起聲音,似乎卻不是對着他們在說,而是對府衙高高牆壁之後,躲藏着的那些官老爺。
“既諸位是要減免租稅,不如我們就從這裏查起。”他說。
“大宣除陛下恩賜之外,自有關于減免租稅的律法。不如就請各位在此等候,先讓我來看看去歲及今年的田畝收成有多少,租稅又交了多少,留在你們手裏的,還有多少。”
周遭的百姓們怔愣之後,面上紛紛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去年地裏減産了一半有餘,田租和糧稅卻是交齊了的!”
“難道去年就要減租嗎?那我們交上去的糧食,還能不能退回來?”
“去年交完了稅,留下的糧食過冬都難,孩子都快餓死了……”
周遭的人聲當即嘈雜起來。
方臨淵心下當即有了數。
他在路上看到那些明顯消瘦得不正常的百姓時,心裏就有了成算。
大宣自有律法,田畝減産幾成便要減租,若減産再多,便要按律發放救濟的糧食。
建陽郡明顯一樣都沒做,這些百姓身上,明明連血都要被榨出來了。
至于他們賬冊作假?
方臨淵來路時問過副将,素來官兵都只鎮壓保命,這些官吏自然也便不會多花心思,做幹淨幾本賬目去給空氣看了。
他擡了擡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既然各位同意,那便勞煩諸位,讓出一條路來吧。”他說。“否則府內的大人們,如何能将賬簿送得出來呢?”
那些百姓竟真的在片刻之後,稀稀落落地在他面前讓出了一條通行的路徑。
府衙中人明顯慌了,片刻之後,裏頭傳來了一聲高喝。
“方臨淵!陛下讓你前來鎮壓平亂,你怎敢抗旨!”
方臨淵隐約能聽出來,這時那位京官的聲音。
周遭的百姓又露出慌亂的神色,紛紛看向他。
是呀,抗旨是要被殺頭的。
卻見方臨淵笑了。
“對啊,聖旨上寫明了,是平亂。”他揚聲說道,語氣懶洋洋的。
“我此舉難道不是在平亂嗎?抱歉,我行事如此,喜歡挖出根子來解決問題。”
說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哦了一聲,擡起手來,又下了個軍令。
“來人,圍合住整座縣衙。但凡今日有絲毫風聲走漏出建陽郡,全軍受罰。”
兵馬四散,很快便将整個建陽郡衙門圍攏其中。副将欲言又止了半天,但見方臨淵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還是作罷了。
算了,将軍不比文官,生氣了是會砍頭的。
而府衙的大門也不甘心地緩緩打開,方臨淵單手握着聖旨,徑直步上階梯,走到一半時,回頭看了一眼。
卻見府衙之外的長街之上,空空蕩蕩。除卻重甲跨馬的兵士和衣衫褴褛的難民,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了……
他走了一路,總覺得有誰暗中跟着他。
作者有話說:
趙璴:暗中觀察.jpg
吳興海:嗚嗚,主子,您何至于此啊QAQ
趙璴:?你懂什麽,一個合格的妻子,就是要在任何艱難的情況下都創造出與夫君同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