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錯分很多種

錯分很多種

自那天之後,覃晴去時硯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假期這段時間,她一個人待着也無聊,因此就成了時硯家的唯一客人。

覃歲和覃年兩人上班的廠子都放了假,最近正在準備去凜瓊的事情。

覃晴在時硯家待了一上午,打開門,剛想回家,就看見自家的門打開了。

屋裏走出來兩對夫妻,一對覃晴的父母,在覃晴看清另一對夫妻的正臉後,笑容就固在了臉上。

一時笑意全無。

覃歲倒是笑着讓覃晴打招呼。

她也只好笑着禮貌地問候:“侯阿姨,林叔叔。”

侯阿姨也笑着點頭,看見她身後站着的時硯,問:“這是?”

“哦,這是我們的新鄰居,前幾天剛搬過來的,和晴晴差不多大,兩個小孩也能玩到一塊兒去。”覃歲解釋道。

侯薇接話道:“要是我們西沉還在的話,應該也有這麽大了吧。”

話落,其他人的神色都變得不太好看,覃晴更是不被人察覺地往後跌了一小步。

這話聽起來像是随口提起,但覃晴知道這話的意思,是在點她,話是說給她聽的。

時硯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只在一旁站着,看見覃晴往後退了一小步,伸手虛扶了下。

侯薇和林政并沒有在門口待多久,剛剛他們來的時候,覃晴在時硯家裏面,這會兒本來就是要離開了。

Advertisement

覃晴回家了,只是進門時的臉色看起來不算好。

過了會兒,時硯下樓去超市,正好碰到林政和侯薇在樓下吵架。

他并沒有刻意去聽,也沒有去躲,但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時候,卻真切地聽到了一段話。

“我就是要來膈應他們,憑什麽我的兒子沒了,他們的女兒還能好好的,我就要讓他們記得,永遠記得,他們欠我兒子,他們全家都欠我兒子。”

聽得時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但往前走了一段路,在拐角處就看見了小小一團,蹲在地上的覃晴。

察覺到頭上落下的陰影,覃晴擡起頭,看見了時硯。

她伸手擦了下眼角,開口時,還帶着些哭腔:“你怎麽在這兒?”

一雙濕潤的眼睛看向時硯,她還以為這樣擦一下就不會被人發現她哭了,可臉上挂着的哭痕,眼角泛着的紅,都戳穿了她。

時硯低頭,手在口袋裏面翻了翻後,伸手遞給她一小包紙巾。

紙巾拿出來的那一刻,覃晴就知道,他聽到了,雖然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覃晴抽出一張,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在外面待了那麽一會兒,就把她的鼻尖都給凍紅了。

時硯手垂在身側,猶豫了幾分,還是詢問道:“他們…?”

“你要不要聽個故事啊?”覃晴臉上重新染上了笑意,仰着頭看他。

時硯低頭看她,也不知道是她眼裏的濕潤顯的,還是她的眼睛本身就是這樣的。

她的眼睛,清澈如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湖水。

“如果你想說出來的話,我願意傾聽。”

覃晴看着候薇和林政并排走出小區的背影,緩慢地開口說:“從前有一對關系非常好的朋友,一男一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某一天,男孩突然對女孩表白了,女孩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們又變回了最初的朋友關系。”

她的聲音很輕,眼睛卻很堅定地看着天邊的雲,“後來男孩在一次旅行當中,想給女孩拍山上的日出,但是在路上出了意外,男孩因為車禍去世了,男孩的家人找到女孩,告訴了女孩。”

時硯聽明白了故事,也知道了故事裏的主角。

覃晴講的并不細致,但通過走廊裏的話,和剛剛在樓下聽到的,他也大概能夠明白。

結果無非就是男孩的家人把錯誤歸結到了女孩的頭上。

聽完覃晴講的話後,時硯開口第一句只問她,“你知道他為你去拍山上的日出嗎?”

覃晴搖頭,她并不知道。

“這個世界上的錯分很多種,有直接性的,也有間歇性的,他們把你當成了間歇性的錯,可你并不知道他會為了你去拍山上的日出,你也不會知道在上山拍日出的過程中,會出現意外,所以你沒錯。”

聞言,覃晴擡起頭,看他。

那天天氣很好,晴朗萬裏,藍天白雲,雖然是冬天,但也能夠感受到陽光照在身上的溫暖。

在那冷寂的拐角,時硯站在她的身前,陰影落下,擋住了下午刺眼的光,留下了背後照着的溫暖。

林西沉去世這些年,就連覃歲和覃年都對她說,你确實有些錯,大錯不在你,但小錯還是有些的。

所以覃晴的內疚,在這些年裏,在候薇和林政每年都出現的時光裏,那些內疚被無限的擴大了無數倍。

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你永遠都不能忘記這件事情,在這件事情裏,你永遠都有錯

但是今天,和往常林西沉去世後的每年都相同的一天,突然有人對她說,你沒錯。

覃晴愣了好久,時硯就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肩寬窄腰,身姿挺拔,逆着光,黑發有些遮眼,陰郁的樣貌,在此刻卻顯得無比耀眼。

忽然,覃晴伸手摟住了少年的窄腰,側頭靠在他的胸口,真摯地對他說:“謝謝你,時硯。”

時硯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住,第一次被女生抱住,他的雙手不知所措地擡起,愣愣地僵在半空中。

他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緊,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顯得平常,“沒事,這本來也不是你的錯,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明明被摟緊的是腰,可嗓子卻緊的厲害。

覃晴笑了,雖不是釋然的笑,但卻是真正開心的笑。

她是發自內心的感謝,雖然時硯什麽也沒做,可有些時候,語言的力量就已經足夠強大了。

她收回手,重新和他回到剛剛的距離,可能也是覺得剛剛的舉動有些逾矩吧,此時低着頭,後知後覺的害羞,導致她現在都不敢去看他。

她也是第一次主動去抱,除了自己父親以外的異性。

但其實只要她稍微擡下頭,就能看見他泛紅的耳尖,和極其不自然的神色。

上樓後,回到家裏面,時硯才想起來,自己本來是打算下樓去買牙膏的,結果碰到了覃晴,牙膏也沒有買。

他懊惱地撓了撓頭發,跌坐到沙發上,懶得再下樓跑一趟了。

但是無奈,他也只能再下樓去買。

覃晴回去時,覃歲和覃年正坐在沙發上,見她回來了,大概也是看着她臉上未完全消失的淚痕的緣故吧,只是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她也沒說話,徑直回了房間裏。

出門時,她沒有帶手機,此時手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書桌上。

拿起手機,在相冊裏面找出了一段視頻。

點開後,視頻看起來應該是在車裏面錄的,透過車窗可以看出,外面的天還是黑的。

接着,裏面出現了一張男生清秀的臉,笑容明朗地挂在臉上,眼角順着笑容彎曲,“晴晴,我在爬山,現在正坐車往山上去呢,就快到了,聽說山上的日出特別漂亮,我怕給你看,好不好……”

尾音還沒落下,就聽見視頻裏面傳出“嘭——”地一聲,車窗被震碎,玻璃殘片紮到了男生的身上,接着攝像頭上被染上了清晰的血跡。

視頻結束,覃晴的臉上挂滿了淚水,手機從手上滑落,輕聲掉落在桌子上。

她把頭埋進胳膊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西沉哥哥…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西西哥哥…”

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喊着林西沉的名字。

覃晴的哭泣源于,如果不是為了給她拍日出看的話,林西沉就不會在半夜上山,然後在路上發生意外了,還有她對故人的思念。

他們從小就認識,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覃晴就愛跟在林西沉的身後。

在覃晴的心裏,林西沉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開朗的男孩子,他可以說是占據了覃晴的整個童年。

覃晴童年的每個時刻,都能從中找到林西沉的痕跡。

小時候,候薇和林政對她也很好,把她當親女兒一樣,慈愛是林西沉出事前,覃晴能想到的唯一能夠形容候薇的詞彙。

但林西沉出事後,再見到候薇的時候,她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副模樣,是覃晴從沒見過的樣子。

尤其是人前人後,在覃歲和覃年面前,候薇好像還是那個慈愛的阿姨,但在人後,候薇又會警告她,林西沉的死都是因為她,所以她這輩子都不能好過,要一輩子記得她欠林西沉一條命。

還記得,在林西沉的葬禮上,剛見到侯薇。

是她從洗手間出來後,看着紅着眼的候薇,她難過的想要上前去抱抱這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想要告訴這位母親,以後她照顧他們。

可她還沒往前走,就猛地被候薇捏住了肩膀。

那天候薇猙獰的樣子,讓覃晴覺得害怕,不覺地往後退,可候薇卻并不放過她。

嘴裏不停地說着:“我兒子死了,你也別想好過,都是因為你這個女人,他如果不是去給你拍日出,就不會出車禍,都是因為你,憑什麽你還活着,你也該死!該死的人明明是你!”

那天的一幕幕都還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當中,而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那會兒,她還沒有看到這個視頻,是後來,林政發給她的,林政說:“我覺得這個視頻應該讓你看一下。”

那天之後,覃晴連着做了好久的噩夢。

她每天晚上不是夢到候薇要讓她償命的樣子,就是夢到林政眼裏對她的恨意,還有夢裏出現的西西哥哥……

這些她都忘不掉,即使沒有候薇的警告,她也忘不掉。

這個視頻就像是枷鎖,把她鎖在了一座牢籠之中,所有人都站在牢籠外,任意指責她,唾罵她。

開始的時候,覃晴想這些都不是她的錯啊,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說她,可後來發現是她錯了,是她想錯了,也是真的她的錯。

是她錯了。

忽然,她拉開了書桌旁邊最下面一格的抽屜,裏面只躺着一封褐色的信封。

她把信封拿了出來,手指抵在信封口,眼淚不止地滑落,指尖一下一下地點在信封上。

信封上寫着三個明晃晃的大字——晴晴收。

而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林西沉。

信的林西沉寫給她的,信封上的字跡利落鋒利,是用黑色的碳素筆寫上的。

是當初林西沉向她告白時,寫給她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