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賣韭菜
賣韭菜
在黑暗之中行走,漫無目的地走動。周圍濃郁的黑色像是一堵牆,金曼群伸手,她的手指纖細,如蔥段一般,一點一點陷入黑暗之中。
她歪了歪頭,有些困惑,這裏,是哪裏,這裏不對勁。
突然,
嘩啦一聲,刺眼的光出現了,眼前紅彤彤,又模模糊糊的。
一股殺氣從旁邊散發着,冷飕飕的殺氣,和身邊紅彤彤的熱光對抗着。并且,有一種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
還有着呼呼呼的聲音,像是風扇。
怎麽回事?
莫名其妙。
她漫無目的地想着。
這時候她醒了,但是半點沒有掀開眼皮的意思,熟練地摸索了一下,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
摸索的時候,金曼群遲疑了一下。
是涼席?還有點粗糙。
谌家又又又落魄了嗎?
眼睛閉着的時候,可以幻想出一個五彩斑斓的世界,她在這個世界之中活着,讓記憶之中的物品出現在自己的想象空間。
來不及反應,尖銳刻薄地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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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倒了一輩子黴了,嫁給你們老金家!你們老金家的都是少爺小姐,日上三竿了,沒一個起床的,怎麽着,要我給你喂飯不成?”
哦,夢見了老媽啊。真倒黴。
金曼群撇了撇嘴。
一雙手掀開了身上遮蓋的物件。
粗糙的布料讓金曼群回過神來。
對哦,她好像出車禍了,這個時候應該在醫院?
她眼皮掀開。
水泥敘利亞風格的天花板,狹小的房間,經年陳舊的風扇呼呼的聲音,還有拎着掃帚,簸箕冒着嗖嗖殺氣的老媽。
唔,媽媽這個時候好年輕啊,一點白頭發都沒有呢。
我重生了嗎?
她手忍不住抖了起來。
是啊。
我靠,我可以看見了。
我天!這輩子我再也不亂玩手機了,我學個技術好好賺錢,到時候找到阿矞。
上天何其眷顧我啊!
目中無神,雙眼含淚,這顫抖的動作激怒了金媽媽。
“看什麽看,哭什麽哭,你有什麽好委屈的,起來吃飯,吃完飯跟我去地裏拿韭菜,韭菜賣完摘葡萄。”
賣韭菜,賣葡萄。多麽久遠的記憶啊。
“嗳,成吧。”
金曼群咽了咽口水,金媽媽三下五除二把床鋪收拾好,看着傻眼地站在床下穿着睡衣的女兒,又忍不住怒氣沖沖地說“愣在這發神經呢!”
金曼群肌肉記憶一般翻了個白眼,房間裏不是很清晰,但是比起上輩子最終的失明已經好了很多很多。
她仔仔細細地把屋子看了一遍,很好,很完善,這是她高中時候住的房間,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個桌子。牆面刷的凹凸不平的白,頂上是水泥的,吊着一根細細的繩子,挂着一個可憐巴巴沒有帽子沒有裝飾的孤零零的燈泡。
床上鋪着一張涼席,奇怪的是,剛才,她一點都沒察覺到硌。桌子上放着一只黑框眼鏡,鏡片厚重又模糊。金曼群對着眼鏡比劃了一下,大致判斷出這幅眼鏡大約應當是三四百度。
戴上眼鏡後,世界清晰了一些,但……
金媽媽見她又看眼鏡,忍不住嘟囔起來“一副眼鏡三四百塊錢呢,這一副還能用,等不能用了再換。不是媽媽不心痛你,你現在還是個學生,不要攀比。你這個時候比我當時好多了,我當時根本就沒辦法……”
沒辦法什麽?
上輩子對這樣的話屬于左耳朵進來,右耳朵出去。
拉了一下燈繩子,燈亮了,是昏黃的光。
戴上眼鏡了,周圍便更清晰了,桌子上有暑假作業,是高一的,還貼着分班考試的倒計時。45天。
還有一瓶滴眼液。
這個時候,她的眼睛還沒有過任何的不适,但是,母親會定時買滴眼液送給自己。
這滴眼液也不便宜呢,十幾塊錢一個。
金曼群抿了抿唇,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母親看着她拿着滴眼液,氣得肝疼“趕緊去吃飯!看什麽看,給你買了也不見你用,那是保護眼睛的。”
金曼群低低地嗯了一聲。
“媽,給我把這個燈換了呗,或者整個亮一點的臺燈。”
金媽媽皺了皺眉“你去你弟弟房間拿呗,之前你把燈給你弟弟了。”
有這件事嗎?金曼群搖了搖頭,出去了,她覺得很是嘲諷。
人生有很多痛苦是無法改變的,不是靠人的努力能夠克服的。
失明這件事情,母親一直以來将這件事情歸咎于玩手機。就連曼群自己,也這麽認為。
這個家在自己嫁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但奇異的是,各處的位置她記得一清二楚的。五間小平房,她來到廚房,廚房甚是簡陋,早餐雞蛋還有花卷,還有一盆涼拌黃瓜。她拿着花卷一邊走,一邊吃,奶奶坐在門口搖着蒲扇。笑眯眯地說“起來這麽晚,放在過去,是要挨打的。”
金曼群努了努嘴“您也知道,現在也不是過去,那個時候的那些人不都天天挨□□嘛。”
奶奶搖着蒲扇的手頓了頓。
一家人,誰不知道誰啊。總能找到精準的角度,給對方會心一擊,一針見血,見血封喉。
這就是親人的力量啊。
走進父母的卧室,一眼就看到梳妝臺上放了許多眼藥水,一邊吃飯,金曼群一邊看着這些眼藥水的說明書。
有治療炎症的,有預防白內障的,有人工淚液,有角膜損傷的玻璃酸鈉,有生長因子。
她溜達到奶奶的房間,發現奶奶房間裏也有。
有些是自己曾經用過的,有些是一些比較久遠的品牌。
曾經她因為目盲給家裏帶來了很大的負擔,再加上不願意嫁人,給家裏帶來了許多風言風語,外邊都說是她天天玩手機把眼睛玩瞎了。其實掩蓋的是家裏有遺傳疾病的這件事情。
“真就一口一口吃啊,大小姐。”
還不等金曼群有所考慮,老媽已經把車子收拾停當了。
“走,先去地裏把韭菜一拿,然後我兩騎着車去橋上把韭菜賣完,下午摘葡萄。”
母親換上長衣長褲,灌上了一大壺水,帶着一個草帽,拿着一個毛巾,催促道。
匆匆換了一身衣服,坐在三輪車後座。
金媽媽風風火火地踩着車輪,順着門口的小坡騎了下去。
“地裏去啊?”奶奶問了一句。
“嗯嗯,媽你在屋裏看着。”金媽媽敷衍道。
“嗯,中午給你攤涼皮。”
到底是重歸光明,曼群心裏有準備,有預估。
再多沉重的心思,在太陽光下,綠草如茵,連綿起伏的田野之中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對于14歲的金曼群來說,坐在三輪車後座會窘迫,會尴尬,會縮着。但是,對于經歷了失明,努力求生,又生了一兒一女的金曼群來講。這特麽真有意思,她忍不住站在三輪車後邊,落落大方又意氣風發。
金媽媽“你坐下,丢人現眼的,女孩子這樣像個什麽樣子。”金曼群哼了一聲,壓根不搭理她。撈起小車廂的帽子,帶着帽子,然後五音不全的她就靠在後座上,快快樂樂地哼歌。
消極怠工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失明前幾年找了一個職業,做聲音主播,失明之前的摸索,失明之後的堅持,做了了十年,也做出了一點成績。最開始度數上升到一千多度的時候,她的想法是:實在不行就跳樓。
等到了兩千度的時候她躺平了,只要能保住一只眼睛就不錯了。
等到視野缺損眼中的時候,她開始懷念一千多度的日子。
等到完全看不見的時候,她覺得視野有點缺損的時候,似乎也還行。
總而言之,人的求生欲望,是無窮無盡的。
十五分鐘後,到了地裏。
這片地是金家的地,種了一大片韭菜,一大片芹菜,還有不少葡萄。
種得亂七八糟的,非常的沒有規模,也不經濟。
只能說是,補貼點家用,根本無法發財。
金曼群問了句“韭菜現在多少錢一斤啊。”
“咱賣五毛,超市一塊五一塊八兩三塊都有,看品相啦。菜市場八毛。”
“咱就不能賣一塊嗎?”
“賣一塊比較慢,便宜了賣得快,今天還是起晚了。”金媽媽感嘆了一句。
金曼群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6:45分。
這個點,金媽媽做完飯,打掃了衛生,又叫醒了女兒,又急急忙忙騎着車到了地裏。她起床的時間應該是六點這樣子。
地裏有一棟小房子,房子裏放着昨天晚上割好的韭菜,放在水裏。
兩人在小車廂裏鋪上尿素袋子,然後一捆一捆地韭菜放到車廂。金曼群在房間裏看到了一個喇叭,拿着喇叭。金媽媽落了鎖。
“我沒地方坐?”金曼群說到。
金媽媽努努嘴,指了指扔在角落柴火堆,鎖着的掉漆的自行車。
然後金曼群騎着一個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掉漆的自行車跟在後邊,自行車的車把上挂着一個大喇叭。
一路上遇到了幾只小狗汪汪地跟着。騎行分泌的多巴胺讓她亂七八糟的心緒安靜了下來。
“最近學習咋樣,高中學習難不難?”
金曼群“.....”
金曼群隐晦地試探道“我覺得挺難的,特別難,數學都學不明白了,不過高三會再複習一遍到時候應該會好一些。”
金媽媽無語。
“不行,現在就要學好。哪裏不會趁着暑假學。”
金曼群嘆了一口氣“嗯,媽你覺得我學文還是學理科啊。”
金媽媽緊張起來“學理科,學理科好,但好像女孩子學文科好,文化課好學,都是背書,你背書背的好。你是不是說,開學要考試分班,趕緊想好到底學啥?”
這樣的理論,在村裏甚是流行。
金曼群回憶了一下自己高中的成績,回憶不出來,但大致記得自己學得好的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