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晚春入夏的一場晨雨來得不急不緩。
臨城北路旁的綠葉被微風襲落，有幾片輕落在梧桐樹下的單車座椅上。
荊離撐着把梨花傘将落葉撿拾放置一旁的垃圾桶裏，然後杵着個下巴盯着面前的共享單車思量了七八秒……
罷了。
荊離将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往上推了推，掏出手機，選擇了一輛小黃掃了碼。
當“開鎖”的提示音響起時，看着濕透了的橡膠座椅荊離撓了撓鼻尖，這……還能坐嗎？
坦白說，她有些後悔。
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荊離低着頭翻了翻身上背着的斜挎包，從中抽出了幾張紙巾，仔仔細細将座椅擦拭了好幾遍，反複确認了應該不會浸濕她早上剛換的米黃色半身裙，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跨坐上去。
嗯？？？
感覺好像有些涼，總覺得會濕。荊離心想。
上班的時間不等人，荊離咬了咬牙。
擺正了坐姿，一手扶着不太穩的車頭，一手撐着很有可能被吹翻的梨花傘，腳下使力！二十五分鐘後，将單車停在了鴻壹大廈前的非機動車停車處。
當小黃的“關鎖”提示音響起時，荊離可以肯定：不久前的選擇——
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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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發不長，剛剛齊肩，染了個栗色。現在，空氣劉海是濕的，發尾是濕的；裙角是濕的，屁屁那塊好像沒那麽濕，但……也有點濕。
荊離有些頭疼地“嘶”了一聲，好尴尬啊。這份尴尬在等候電梯，旁邊人偷笑的目光飄過來時更深更濃了。
站立難安。
怎麽就腦子不好使地選擇騎車過來了呢？
好在進電梯後，滿是霧氣的黑框眼鏡模糊了旁人的情緒，她看不清，也就沒那麽難受了。
“叮——！”
十九樓的電梯燈總算亮起。荊離低着頭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好巧不巧，剛走進女衛生間，就碰到了她的同事夏晶晶在補妝。
荊離擠了個還算甜美的微笑，和她打了聲招呼，“早啊晶晶～”
夏晶晶正對着鏡子塗口紅中，輕瞥了她一眼，含糊地回應了聲，“早。”
荊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地從旁邊的紙盒裏抽出了幾張紙巾，擦着裙角。
濕得有些厲害，她皺了皺眉。
換是沒得換了，也就只能将就了。
夏晶晶補完妝後并沒有着急回工位，而是雙手抱胸地站在一旁看着荊離，上上下下來回看了幾遍，臉上自始至終沒有什麽表情。
荊離以為夏晶晶在等她一起回去，熟悉的笑容又一次出現，她道：“晶晶，你先走吧，我……我這邊還需要一會兒呢。”
夏晶晶聽荊離這麽說反倒沒有走，她抽了幾張紙，遞了過去，“吶，給你。”
荊離心裏有些詫異，但還是伸手接過了，剛準備說謝謝，就聽夏晶晶道：“你有這麽窮嗎？下着雨呢，沒車還不能打車過來？”
荊離：“……”
算了，她好像說得有點道理。
夏晶晶：“你看看你，頭發濕了，裙子也濕了。搞得這麽狼狽，多損公司形象啊。”
荊離：“……”
夏晶晶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尖銳刺耳的聲音讓荊離打了個冷戰。
荊離心道：“今天應該不會凍着涼吧。”
回到工位後，夏晶晶又偏過頭來找荊離說話，荊離不太想理她，剛才在衛生間夏晶晶還損她的呢。可即便是隔着辦公桌擋板再加上好幾盆綠植，也阻擋不住夏晶晶那份想找人閑聊的熱情，“喂，我說，你今天就轉正了是吧？”
“呃……對。”
荊離沒有看她，拿着手機專注地掃碼登錄電腦微信。
“恭喜你啊，能過鴻壹傳媒的試用期其實也挺不容易的，不過你嘛……”夏晶晶語氣停頓了下，又接着道：“你嘛，跟別人不一樣，你命好。”
命好？
話裏有話，不要接她話。
可不接她話也不行啊，她會自說自話，果然就聽夏晶晶繼續道：“畢竟你有個好導師哦，還是咱們鴻壹高薪聘請的名編柯爾儒教授。你啊，就是想不過試用期都難呢。”
陰陽怪氣。
荊離聽得出。
可夏晶晶有些話說得倒也沒錯。
她的研究生導師柯爾儒确實是個好老師，作為他學生的荊離再清楚不過了。除此之外柯教授也是有負責鴻壹傳媒出品的一部分影視編劇，所以夏晶晶這麽講，沒毛病，她無法反駁。
而且扪心自問——
她在鴻壹這三個月多多少少是有沾導師的光的。說到底，編劇行業有個業界大佬帶着，是一種幸運，這也沒必要否認。
“呵呵，謝謝啊。”荊離笑道。
呵呵？？？
這是在嘲諷她嗎？夏晶晶精致的眉頭皺了起來，她總覺得今天的荊離跟平時不太一樣。難不成因為轉正了，這就飄了？
夏晶晶心裏有些膈應。她冷哼了一聲，嘀咕道：“有什麽好嘚瑟的啊？誰還不是個正式員工了？論資歷，我還是你前輩呢。”
荊離心想：我怎麽就嘚瑟了啊？夏晶晶想太多了。她本打算解釋兩句的，但見夏晶晶低着頭玩手機，面色嚴肅，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荊離抿了抿嘴，沉默了。
換作平時，她或許還會哄着夏晶晶。因為她這個人軸得很，不想讓周圍的人不高興，如果一定要有個人難受，那她寧願那個人是她。
可今天，她實在是不想舔着個笑臉去讨好了。
身上某些地方濕得難受，這叫她怎麽也陽光不起來，索性一頭紮進工作中，等着三十六度多的體溫捂幹某些部位，之後怎麽樣……到時候再說吧。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荊離幫柯爾儒處理點小事情時，夏晶晶滑動着辦公椅又飄了過來。
她……不生氣了？
不太像啊。荊離心裏打着鼓。
像是怕被別人偷聽到似的，夏晶晶靠近荊離，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喂，我跟你說，我昨天去體檢了。”
體檢？
荊離的目光由電腦屏幕轉向了夏晶晶那張精致美豔的臉。她想了想措詞，然後道：“你……你身體怎麽了嗎？”
“沒怎麽呀。”
“哦哦，那就好。”荊離的目光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
可是這時，她聽到旁邊的夏晶晶道：“其實我是去看看婦科的。我跟你說哦，女性一定要定期體檢，特別是有了男朋友之後，總得各方面小心點嘛。”
荊離轉了轉眼珠子，心不在焉道：“……呃。是，确實。定期體檢挺好的。”
“不過你不需要就是咯。看你的樣子，你還是處//女吧。不對，你應該壓根兒就沒談過戀愛，是個母胎solo吧？！”夏晶晶說最後一句時明顯提高了嗓音。
“……”
辦公室裏一瞬間變得很安靜。有好奇的目光，也有看熱鬧的，當然也有責備不好好上班還敢閑聊的。
荊離很尴尬，她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面對着夏晶晶說道：
“其實我不是很想談戀愛，說句實話，我有點……恐婚恐育。”
“哦，是不想還是沒有啊？”
夏晶晶明顯不相信的眼神，讓荊離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一句多麽蠢的話。
好端端地理她幹嗎呀？她擺明了就是想讓自己出糗的啊。荊離心裏萬分懊悔，扶額無奈一笑，然後道：“呃，你說沒有就是沒有吧，咱們還是忙工作吧。”
夏晶晶成功膈應到荊離，滿意地滑動着座椅又飄回了工位。
可荊離心頭卻郁結難消了。鍵盤啪啪啪地找好友一頓吐槽，還未點擊發送，就聽到有人喚她。
“荊離，你過來下。”
是人事部門的工作人員。
“好。”
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荊離默默删除了微信對話框裏的文字。鑒于之前有被夏晶晶偷窺聊天的經歷，這回她學聰明了，離開之前不忘退出了電腦微信。
轉正手續沒一會兒就辦好了。
荊離看着合同上的日期，才意識到今天是5.21，是個好日子啊。印象中有個同學的生日好像就是這天。是哪位同學，一時間倒是想不起來了。
荊離沒那個閑工夫去糾結這點事。從今天開始，她要更加努力了！要像她的導師柯教授一樣，創作出為大衆所喜愛的影視作品。
專注搞事業，成為一個優秀的編劇，是她堅定不移的夢想。
荊離握了握拳。
寫字樓窗外的陰雨雖沒有停歇，但她的心裏已經由陰轉晴。
平複了內心的情緒後，荊離回到了工位。
剛落座，就見夏晶晶一臉“大事不妙”地看着她。荊離真是怕了她了，甚至想端着電腦去茶水間工作。
“你看新聞了嗎？”
“沒……沒有啊，怎麽了？”荊離直覺不妙。夏晶晶平日雖不算沉穩，但鮮少見她在公司這麽不冷靜。很激動，但也有點恐慌，表情變幻莫測。
夏晶晶：“大新聞啊！你磨蹭什麽呢，你快看啊！你的導師出事了！！！”
“什麽？！”夏晶晶的語氣不像開玩笑，荊離趕緊拿起手機。
手滑，沒拿穩，手機摔到了地上。
“哎呀，把你給笨的。”夏晶晶嫌棄道。沒等荊離自己看，她快速說道：“你的導師，柯爾儒，被爆猥///亵男學生。現在熱搜都爆了！”
“……”
荊離撿手機的手停了下來，擡起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夏晶晶。她冷冷道：“夏晶晶，請你明白一點，有些話不能亂說。”
這樣嚴肅的荊離，夏晶晶從沒有見過，公司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曾見過。
從荊離踏入鴻壹到現在，她逢人就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本身就是甜妹臉，加上長着一雙即便不笑也含着三分甜甜笑意的雙眼皮大眼睛，所以大家都挺好感她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也能理解。
可夏晶晶心裏挺瞧不起的，她覺得荊離特別裝。誰每天都能笑呵呵的啊，就是故意讨好人呗。
但可能也是被讨好習慣了，荊離這麽冷淡地跟自己說話時，夏晶晶反倒被吓住了。待她反應過來後，尖着嗓音吼道：“你有毛病吧？不信你自己看啊！事實在那兒擺着呢，還說我亂說話，真是被你氣死。”
夏晶晶的怒吼并沒有吓到荊離，她的神色依舊冷淡，只是在打開微博的時候，右手臂輕微地顫抖着。
#臨城大學教授知名編劇柯爾儒涉嫌猥///亵男學生#【爆】
荊離點開了此條話題，看了下內容報道，但沒有看帖子的評論轉發，她平時也會上網“吃瓜”，會出現什麽樣的評論她很清楚。
荊離右手緊緊握着手機，眉頭緊鎖着，指甲面很快湧起了血色，喃喃低語道：“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絕不相信！
不相信柯教授會做出這種事。
聲音雖小，可是極為關注她一言一行一表情的夏晶晶還是聽到了。
“你怎麽這麽肯定是假的？”
“我就是肯定！”荊離突然大聲道。
夏晶晶什麽時候被荊離這麽吼過，還未下去的火氣噌噌噌又冒了上來，“你發什麽瘋呢？對，他是你導師，你護着他也能理解。但你看那帖子，全是實錘，你在這喊假的有什麽用啊？誰會相信啊。”
“實錘？你憑什麽說那是實錘？我是柯老師的學生，他帶了我三年，難道他什麽樣的為人，我不清楚嗎？”
“你清楚什麽呀你清楚？知人知面還不知心呢。你現在就跟那愛豆塌房死不悔改的腦殘粉沒什麽兩樣！”夏晶晶越吼越大聲，其餘的同事逐漸圍了過來。
“你……”荊離被夏晶晶氣得夠嗆。她閉眼深呼吸了幾下，渾身顫抖着道：“夏晶晶，你也是跟柯老師一起工作過的。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一個月前的項目《七天》，你和柯老師共事期間可有覺得他品行不端？犀利、潑辣如你，也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說過柯教授待人如沐春風，工作兢兢業業。怎麽現在，一條還沒得到證實的帖子，就讓你忘了你之前說過的話了嗎？”
犀利、潑辣？
荊離當着這麽多同事的面這麽說她，夏晶晶氣得頭皮都要裂開了，但……但她與柯教授一起工作時，确實覺得柯教授為人挺好的。本想罵幾句荊離的，現下反倒有些心虛了，“你……反正你別跟我吵！帖子又不是我發的，你找我撒潑沒用！”
荊離聽了此話後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看了看聚到自己身邊的同事，沉聲道：“抱歉大家，剛才我有些過激了。因為柯老師是我很尊敬的老師，看到這條新聞我的情緒确實沒有控制好，很抱歉。但是……但是不管怎麽樣，我覺得都應該等事情真相大白之後再做評斷，不是嗎？更何況……更何況，柯老師也是鴻壹的一份子啊。”
荊離的喉嚨有些哽咽，目光懇切又焦灼。
“……是不是？”
她的聲音逐漸變小。
盡管內心迫切地希望得到同事們的支持，但是……除了沉默，什麽也沒有。
荊離攥緊的拳頭無力地散開。
就在這時，一句不帶有一絲感情的質疑打破了尴尬。
“一份子？”
所有人的目光朝編劇部門口看去——
“梁、梁總？”
有人驚呼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