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館
第4章 公館
第一次,錦棠走馬觀花似的看沿途風景。
後排寬敞,她和江少珩之間整齊堆了幾份文件,黑色鋼筆別在第一頁。
末端镌刻了一串英文,約摸着是純手工定制的,價格不明。
徐徐冷氣繞在身邊,和豔陽天相隔。
車座很軟,漸漸緩解腰間的疲憊。
在上車的前一秒,她緩緩道謝:“麻煩了。”
她的那聲少爺的稱呼,說得別別扭扭。
他投來的一眼,目光深沉。
“我們可以不這麽生疏。”
落座時,她在揣摩着要改個什麽稱呼。
錦棠想不到,就沉默着。
耳邊只能聽到自己淺淺的呼吸聲,猛然,旁邊的男聲挑破這方寧靜。
“回博物館?”
聞聲,她的視線移到江少珩身上,慢吞吞點頭。
今天沒工作,錦棠原本是要去宿舍樓的。
但就有隐隐感覺,這樣的車不該停在老式居民樓內。
從山下到館門前不過幾分鐘車程,她很快就會抽離這個恒溫舒适的環境。
回歸炙熱春末初夏。
指尖有些涼意,她伸手觸碰到門沿的把手。
人總歸對心向往之的事物有些貪戀,借用這短短時間,錦棠主動開口:“江……少珩。”
臨了,她問:“我可以這麽喊嗎?”
錦棠其實還是沒想好合适的,但他這個名字很好聽。
第一次在報紙上見到就這麽覺得。
笑容輕淺,近在眼前的人點點頭,“随你。”
“前幾天那副雲子棋盤,你用起來了嗎?”
這種材質,是真的會容易裂,錦棠每天都會摸那顆單子,也怕圓潤的做工有細微縫隙。
“沒呢。”
江少珩說,那是送人的。
眼裏閃過一抹驚愕,她開始并不知道這是賀壽禮。
“那下次見面我還給你。”
總得圖個圓圓滿滿的好兆頭。
江少珩低笑反問:“下次?”
她的手慢慢捏成拳,這兩個字很虛無缥缈。
車忽然停了,博物館外的杜鵑随微風搖曳,落入她的眼底。
錦棠得走了。
穩穩停下,半片樹蔭落在車棚頂,她轉身的動作被他打斷。
“去過後山那片老洋房嗎?”
她搖搖頭。
江少珩:“我倒是不需要你還我什麽。”
送出去的東西,他沒打算收。
一縷陽光落在他的骨節,描摹着他細長的手指,輕輕在門框邊叩響,“但下次,你可以來找我。”
“你會一直在那邊?”
她之前聽沈悠宜說過,這輛車半年都沒出現過,江少珩似乎沒在這裏定居。
手上動作一止,他意味不明地啓唇:“以前的話,不會。”
他沒說現在。
四目相對,錦棠用輕咳聲緩解有些暗昧的氣氛,伸手別了別自己耳邊的散落碎發,移開視線,“我該走了。”
“好。”
沒有挽留的話,前排司機繞了一圈,幫她開門。
一股熱流緊接着湧到身上,她停在冷暖交替的邊界線。
“江少珩。”
完全站在烈日下,她身後的影子又矮又短。
只能瞧見他的朦胧側臉,單單一個字落下,尾音動聽。
“嗯?”
“如果可以,那就,下次見了。”
他們之間,真的能有下次嗎……
……
從館門口到員工宿舍,還是有段距離。
樓內的電路一天跳閘三次,維修師傅踩着凳子,拿着手電筒往裏面照。
上樓,她的身上出了層薄汗,宿舍門上挂着鎖,沈悠宜去采購還沒回來。
摸着包裏的鑰匙,門一開,連穿堂風都是熱的。
供電沒恢複,連風扇都打不開。
錦棠用手扇風沒太大作用,索性去浴室沖了個澡。
約摸一小時後,她擦着濕漉漉的頭發找手機。
屏幕亮起,除了工作群,還有她媽的消息,上了年紀的人打字慢,通常都是發語音。
錦棠通通轉成文字。
【錦媽】:小棠,你回宿舍了嗎?
【錦媽】:你爸就是那個脾氣,別往心裏去,小言的事,我們再想想辦法。
她知道,這是在兩邊哄。
每次回家都免不了血風腥雨,錦媽往往是那個中間的受氣夾板。
當年,錦爸也是看中了她的漂亮。
老一輩京城男人似乎就有些天然優越感,本事不多,架子很足。
偏偏錦媽并不是京城本地人,遠嫁受了一輩子氣。
直到錦言出生,她的日子才好過點。
然而,錦棠作為女孩子,從頭到尾就沒被重視過,所有親戚都在說,她只需要嫁得好。
類似這樣的話,錦棠聽了無數遍。
還有一句,你怎麽能和弟弟比,他可是男孩。
錦棠覺得可笑。
他學習吊車尾,父母砸鍋賣鐵送到國外,自己當初成績優異想繼續讀研,他爸說沒這個必要。
“要那麽高的學歷有什麽用,到最後還是得嫁人。”
但是他兒子就得有出息。
母親或許很愛她,但人微言輕,對待丈夫只能言聽計從。
從老舊又荒唐的回憶中抽身,她在手機屏幕上敲打。
【錦棠】:如果是關于錦言的事,以後就別聯系我了。
【錦媽】:小棠,你們畢竟是姐弟。
不聯系這種話,也就是說來輕巧。
把手機扔到桌邊,錦棠躺在床上慢慢閉上眼睛。
昏昏沉沉,她是被開門聲驚醒的。
窗外,暮色将至,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
沒開風扇,屋子裏一陣燥熱。
沈悠宜氣喘籲籲地拖着大包小包回來,看到她還有點驚訝,“哎,回來這麽早啊。”
起身,錦棠去門口幫忙。
“我要是回家,怎麽也得住一晚再走。”
沈悠宜不是京城人,家裏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
沒什麽大富貴,但二老總歸是不愁吃喝,就盼着她能好。
沈悠宜也就是放長假才考慮回去的事。
人各有命。
錦棠把她買的東西放到凳子上。
“這電路還沒修好啊!”沈悠宜拿了兩張紙給自己扇風,啧啧道:“快入夏了,這要熱死誰。”
偏偏,京城的溫度本就高。
倒了杯涼白開,沈悠宜喝掉三分之一。
玻璃擲桌聲挺響,緊接着,伴随她的提議:“要不咱們今晚出去吃飯得了。”
宿舍這地熱得人沒胃口。
“叫上隔壁的。”
錦棠有挺久沒跟他們聚餐了,平時大多獨來獨往。
然而此時此刻,沈悠宜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臉上。
挺難拒絕,剛巧,她也确實需要出去放松一下。
緩解一下心裏的糟糕。
幫她把新買的沐浴乳放到洗手間,折回時,說了個“行”字。
……
一小時後,幾個人出門。
沈悠宜喊了同館的阮佳和趙倚婷,她們兩算是老員工,比錦棠大個三歲。
各自都找了男朋友,關系熟絡,周末還會四人行。
館裏的女孩子,也就是沈悠宜和錦棠還沒談過戀愛。
文化博物館的講解員是外人眼裏輕松又體面的工作,至少老一輩的喜歡。
默不作聲地換了平底鞋,錦棠跟着她們去山下攔車。
四個人,平攤費用。
這時段正是擁堵高峰期,出了公路橋後慢吞吞彙入車流。
喧嚣聲延綿不絕,京城不愧稱為紙醉金迷的大都市。
錦棠一個人坐在副駕駛位,身後是陣陣嬉笑,偶爾也會搭兩句話。
降下車窗,夜晚的風還是帶着絲絲暖意,混在冷氣中。
天光寺腳下,寸土寸金的地,眼見着,是家私人會所。
方圓幾裏,都是它的地界。
芒寒色正,門前幾株散尾葵,一擡眸,瘦金體的四個字,斯裏蘭卡。
因着設在寺廟周邊,四面環山,煙岚雲岫,建築風格并不奢靡,存了幾分古香古色的意境。
像神邸。
院裏停了幾輛豪車,暮色沉沉下,讓人看不清規格。
總歸,不會便宜。
錦棠聽沈悠宜提過這家公館,有錢人揮金如土的地。
同名城市有種仙人掌花,常在午夜綻放,旭日東升時敗落,市面上沒有準确價格。
像是眼前匆匆而過的這扇門,一旦踏入,錢去流水般地逝去,這是門外人眼中的斯裏蘭卡。
至少,那裏有錦棠想象不到燈紅酒綠的風景。
暖風過耳,身後,沈悠宜的聲音響起,“我什麽時候能來這消費一筆。”
錦棠的視線也移過去,她之前就想,誰會把會所開在這裏。
租金都得高上七八倍。
攀着車窗邊緣,後面的沈悠宜大聲感嘆:“算了,估計得用掉我大半年的工資。”
旁邊的趙倚婷輕笑道:“聽我男朋友說,這邊是會員制的。”
不是随随便便開個小跑的富二代就能進去消費的。
趙倚婷的男朋友家裏也做了點小生意,但是距離斯裏蘭卡這地,還遠着。
“就咱們館後山那輛邁巴赫,你們還記得不?”沉默一陣的阮佳突然開口。
還特意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記得啊,這誰能忘。”沈悠宜坐起身,等着她的下文。
顯眼招搖,館裏就沒有不知道的。
聞聲,錦棠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熟悉情節,以及那張清隽矜貴的臉。
她們話裏是江少珩。
阮佳說,以及不止一次在斯裏蘭卡的門口見到那輛車。
出現在她們一行人路過,都不會考慮停的地,怎麽看都挺合适的。
她以為江少珩是天之驕子中的一員。
後來,錦棠身臨這場美夢中得知,他是這場宮殿的所有者。
無數人望而止步的斯裏蘭卡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