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抵押

第19章 抵押

翌日, 身側邊空了一塊。

錦棠的腿有些疼,觸碰到地面微微顫抖,緩過幾秒後才站起身。

昨晚, 江少珩像在釋放對她幾天而來積攢的渴望。

幾小時前,錦棠坐在冰涼的洗漱臺上,兩條長腿搖搖晃晃。

耳邊, 全是水聲。

旖旎卻動人,她像蒲柳枝葉,虛浮着全憑江少珩抱着。

全程, 她都閉着眼睛。

浴室升溫,四周的霧氣彌散, 貼在牆壁, 給視線又覆蓋上一層朦胧。

江少珩掐着她的腰。

面對落地鏡,他單手鉗住錦棠的下巴,靠前的一步, 是用撞的。

貼近半寸, 他啞着聲,熱氣都散在錦棠耳廓, “這樣看的清楚。”

讓人面紅耳赤的畫面在她腦海演了一遍又一遍, 錦棠的臉慢慢升溫,走進洗手間, 沖了把涼水。

抽了張洗臉巾擦幹滑下來的水珠, 卧室內, 手機鈴聲響起。

用過的洗臉巾丢進桶裏,錦棠跑出去接電話。

是沈悠宜, 她說過今天要過來。

下樓時,正巧碰到了管家在收香爐的灰, 他說早餐放在廚房蒸屜裏溫着。

“少爺一早被蝴蝶樓的老管家叫走了。”

老爺子壽誕在即,那邊是得忙一陣。

錦棠沒有去餐廳等着,伸手撈過架子上的太陽傘,往長廊方向去,“我得去接個朋友。”

“您先吃飯,我叫人去。”

管家說,這是江少珩吩咐的。

沒有推拒,錦棠去茶室等着,雙手搭在小葉紫檀木桌上,輕輕叩着響。

她很喜歡杳霭苑的早餐,純中式,像以前有錢人家精雕細琢的菜式。

擺盤就說不出的好看。

牛乳杯還泛着熱,她夾着半塊糖酥餅,聽見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悠宜傻眼了。

直至走到錦棠身邊,她都沒回過神。

“這比我家小區還大啊!”在見到熟人的第一眼,沈悠宜都沒有多少真實感。

錦棠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杳霭苑,她克制內心的驚訝,盡量表現得平靜。

這是她們一輩子都想象不到的生活。

沈悠宜偷偷附在她耳邊說,“這客廳是個水族館嗎?”

像生活在海底。

一邊,管家問她要喝點什麽。

沈悠宜對這個沒講究,就跟着錦棠的意思。

兩個人坐在茶室,沈悠宜摸着眼前的桌椅,開口道:“棠棠,你朋友還缺朋友嗎?”

她笑笑,把早點往一邊推。

“怪不得你要搬。”

如果是她,在豪宅和平均三天停一次電的宿舍之間,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沈悠宜接過管家遞過來茶,輕輕抿了口,很濃,和平常家裏水燒開沖泡的截然不同。

管家告訴她,這是煮的。

普洱香氣在房間內彌散,這是今年開春的新茶,第一批昔歸普洱。

老爺子那邊送來的,說是讓苑裏都嘗嘗鮮。

錦棠交疊雙腿,看着眼前的沈悠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邊雅致的環境,她的聲音也降低了不少分貝。

“我感覺自己都文靜了很多。”沈悠宜擡手,湊到她耳邊。

博物館都沒給沈悠宜這麽大的震懾力。

臨近飯點,蝴蝶樓那邊的老管家打過電話,說是江少珩得陪老爺子。

聽着一衆人口中的“少爺”,沈悠宜疑惑望向錦棠,“你這個朋友,是男的?”

“男朋友?”

她的邏輯似乎不是全無道理。

錦棠盯着碗裏的湯,一層薄薄的油光浮在眼底,她含糊道:“嗯,算是吧。”

她把盛好的飯放到沈悠宜面前。

“從來沒聽你說過,你看趙倚婷,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男朋友有錢。”

錦棠到底和她還是不一樣。

從始至終,她不清楚兩個人到底能走多久。

而趙倚婷至少有個結果,她男朋友很明确地說過,會娶她。

“還是想把工作和生活分開。”錦棠示意她自己知道這事就好。

江少珩也從來沒插手過她博物館的事。

沒有利益和金錢,不摻雜其他的,錦棠或許還可以期待幾秒鐘的真心。

……

蝴蝶樓內,座無虛席。

江老爺子閉目,布滿皺紋的手裏握着串菩提佛珠,拇指撥着轉動。

耳邊,響起老管家的聲音,“您老不動筷,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也只能幹坐着。”

今日算是家宴。

江沐娴都趕回來了,坐在齊雅蘊一家對面。

偌大圓桌,沒一處空地。

老爺子緩緩睜眼,佛珠輕輕遞給身後人收好,不怒自威。

“動筷吧。”

旁邊,江少珩慢條斯理的剝着手裏的鮮蝦,硬殼脫落在盤裏,他從旁邊抽了張紙巾。

江老爺子忽地開口:“祈寧呢?”

“今兒畢竟是家宴,祈寧那孩子來了不方便,就留在停雲苑了。”說這話的人是齊雅蘊,臉上挂笑。

“胡鬧!”

這一聲,四周的人手裏動作同時暫停。

“祈寧怎麽能算外人,讓人去叫來。”江老爺子又重新放下筷子。

見狀,老管家親自走了一趟。

另外一邊,江沐娴淡淡開口:“祈寧早晚是咱們江家人,侄媳婦這話說的,可別讓紀家聽了去。”

齊雅蘊依舊是笑着:“不過是小時候咱們大人的一廂情願,現在孩子們都有自己的想法,叫來難免尴尬。”

“是孩子們有想法,還是你有想法?”

這頓飯,吃得熱鬧。

江老爺子不悅,擡高聲音,“好了,都少說兩句。”

“這倒不怕人看笑話了!”

聞言,兩人同時收了聲音。

一邊,始終沒作聲的江少珩還在擦着指尖,翻轉了下手腕,秒針嘀嗒走着。

這個時段,杳霭苑那邊已經過了飯點。

紀祈寧是五分鐘後到的,簡單紮了個馬尾,像是臨危受命。

她一向不愛湊江家的熱鬧。

老爺子讓人在江少珩旁邊副碗筷,用意明顯。

停在門外的紀祈寧瞥了眼那處空地,笑着開口:“我是來看您的,當然得離您近點,祈寧又不是外人,坐您身邊吧。”

三言兩語,管家又叫人把餐具擺到老爺子旁邊。

“你這孩子,就是招人喜歡。”

紀祈寧笑笑,“我呀,就跟您親孫女一樣。”

明裏暗裏地推拒以前的事,老爺子只笑,沒多說什麽。

因着紀祈寧在場,江沐娴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全程沒好臉色。

老爺子不放筷,誰都沒動,怎麽都得把全程陪下來。

一直到下午兩點鐘,衆人才離場。

江少珩被留下,跟着老爺子去二樓的書房,古香古色,桌上還點着龍涎香。

淡淡白煙在屋內萦繞,老爺子慢慢移到主位坐下,雙手撐着拐棍,就拄在面前。

江少珩在書架上翻着這些沒人動過的古籍,耳邊,老爺子的聲音傳來。

“我聽說,你把人養在杳霭苑?”

見人沒作聲,江老爺子也不再試探,直言道:“你讓祈寧怎麽想?”

“少珩,你現在得考慮成家的事了。”

沒忍住地咳了兩聲,老爺子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江少珩的另一半可以不是紀祈寧,但總得門當戶對。

他聽江禾瑤偶然提過,那女孩子挺漂亮。

除此之外,沒有過多的描述。

普通的家世,幹幹淨淨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

江少珩不動聲色移開話題,“您先把藥吃了。”

“你跟爺爺說實話。”江老爺子邊咳邊擺手,情緒難免激動,“是不是真喜歡上人家了。”

寂靜室內,爺孫倆的目光忽地交疊。

江少珩把手裏的書扔到櫃架上,歪歪斜斜躺倒幾本。

“是。”

空氣凝滞了一秒,他又啓唇:“但也只是喜歡。”

今時今日,僅此而已。

……

回杳霭苑的途中,迎面撞見江沐娴。

“小姑。”他停住腳步,走進老戲臺旁邊的涼亭。

很顯然,江沐娴就是在等他。

“少珩,過來坐。”

沒推拒,他接過眼前人的濃茶,捏在指尖,熱氣氤氲在周圍,漸漸消散。

江沐娴端着茶盞,感嘆道:“原先,我和大哥就在這邊老戲臺聽過評彈,現如今都翻新了。”

她的大哥江沐臣,是眼前人的父親。

“老爺子愛聽,總不能守着舊戲臺一輩子。”江少珩沒有陷入她的回憶中,只說了翻新的事。

江沐娴笑了,輕點頭應着,“也是。”

她放下手裏的茶盞,視線挪到不遠處的停雲苑,目光瞬間暗淡下來。

頓了幾秒,她忽然開口:“現如今,你和齊肆還會來往?”

一個院裏長大的,小時那會關系很好。

眼瞧着,江少珩點頭。

“少珩,小姑畢竟是和你有血緣關系的,江景林那一家子能防還是得防着。”

江沐娴對他們的成見,不是一日兩日。

“齊雅蘊當初能抛下自己親生兒子去國外,肯定是有算計的。”

時至今日,如果齊肆有些成績,那也得老爺子高看一眼,幸而,他沒什麽作為。

江景林夫婦這步棋算是賭錯了。

“江家這杯羹,任誰都想來分一口。”江沐娴語重心長地提醒他。

遠處,夕陽初現。

天邊火燒雲的光芒染紅整座城市,涼風四起。

江少珩留了半碗茶,臨走時,他輕笑着應承,有些意味深長,“您說的對。”

“江家這杯羹,想分的人确實多。”

話音剛落,他只留了個背影,往杳霭苑的方向去。

身後人,僵着的手臂漸漸松下來。

江少珩沒回頭,從涼亭到杳霭苑,還有段長長距離。

相隔很遠,一個急匆匆的身影走過來,管家打過招呼後,慢慢開口:“少爺,錦小姐叫了輛車,剛走沒幾分鐘。”

“好像是她家裏出事了。”

……

一小時後,老舊居民樓內。

像是人生的兩種極端,明明剛開始,送走沈悠宜,她還在杳霭苑裏品茗茶。

一門之隔,她好像能聽到裏面的聲音,很亂很雜。

她接到電話就趕來了。

錦媽在那邊哭哭啼啼,說是在外面借了錢,拿房子抵押,現在時候沒到,這群人就來讨債。

三言兩語,電話裏也講不清楚。

錦棠聽到了那邊的哄鬧聲,來勢洶洶,伴随些破碎音。

似乎,什麽被摔了。

“哐當”一聲,在門內重重響起,錦棠的身體不由自主一顫。

來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臉上黝黑,高出她一個頭,沾着油污的短袖下有隐約可見的肌肉。

很兇地瞪過來一眼,“你是他們女兒?”

定睛,順着男人身側的縫隙往裏面瞧,滿目狼藉。

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

佯裝鎮定,錦棠是被推進家裏的。

母親在哭,父親躲在反鎖的房間。

“你來的正巧,還了三十萬,我們哥幾個就走,不然,你們全家就給老子滾出去。”

一屋子煙味,錦棠忍不住地猛咳兩聲。

旁邊,或站或坐了四五個壯漢。

角落裏,錦媽頭發亂成一團,帶着哭腔,對着自己女兒伸出去,“小棠……”

她挪動雙腿走過去,輕輕蹲下。

“三十萬,你們借這麽多錢幹嘛?”

錦媽搖搖頭,“沒有,我們就借了十萬,是為了……為了小言上學的事。”

“我們也是沒辦法了,小言要上學啊……”

一顆心,沉重又絕望。

大門重重合上,帶進來一陣難聞的風,吹亂她的頭發。

又是為了錦言。

“小棠,本來說好的,兩個月之後再還,是他們不守信用,而且還漲到了三十萬。”

錦棠聽明白了,這是非正規途徑地放貸。

她的聲音已經沒有任何情緒,像是谷底,“那兩個月後呢,你們去哪找這麽多錢?”

就算不是今天,這老兩口也拿不出來這些錢。

錦媽沉默了。

“說啊!”

錦棠眼眶紅了,其實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是你爸說的,他說你不會不管我們,到時候讓你嫁人。”

很輕的音調,卻重重往她心裏砸。

慌忙中,錦媽去抓她的手,“小棠,你聽媽媽說,那個小夥子人不錯,你……”

狠狠地抽走自己的手。

明明是夏夜,她卻覺得一陣冷,如墜冰窖。

“我就不應該回來。”

在這一秒,對所謂的家,她完全沒了期待。

為什麽她一定要做附屬品。

一個為了證明他們多疼兒子的比較者。

木然起身,錦棠微微閉上雙眼,她腦海裏過着二十多年的老舊影像,企圖在角落裏尋找被愛的蛛絲馬跡。

然而,降落了一場空。

明明她要的不多。

微垂着頭,旁邊幾個男人的催促聲環繞在耳邊,經久不散。

她想逃,從這樣的家庭,從無數親臨的陰影。

錦棠像生在一片荒跡裏,從來沒嘗過所謂的疼愛。

她是個不招人疼的。

這話,錦棠記了很多年。

掏出手機,屏幕在下一秒亮起,錦棠的濕潤目光定在江少珩三個字上。

五味雜陳,她啓唇,聲音冷得要命,“把我爸叫出來。”

“我們談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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