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腔
第21章 高腔
濂珠江的晚風過耳, 卷來絲濕潤的潮氣。
披着江少珩的西裝外套,她站在豪華郵輪的甲板中央。
眼前,一陣陣潮汐湧動, 波浪在眼前疊起。
錦棠微微眯了下雙眼,下意識裹緊外套。
“躲清靜來了?”
身後,一陣明快的女聲響起, 她側目,蘇煙寧已經站在旁邊。
江上的霧氣重,有種墜兔收光的陰沉。
蘇煙寧遞給她一杯果汁。
回身, 她輕靠在欄杆上,出聲道:“看得出來, 你不太适應這樣的場合。”
半小時前, 她跟着江少珩來到這艘郵輪。
竹瀝號,這名字還是蘇煙寧起的。
京城就這一條江,百分之九十的生意都在楚聿白手裏。
沿岸的郵輪, 蘇煙寧給它們一一編了號。
今天這算是私人局, 楚聿白組的,自然要在他的場子。
捧着杯, 錦棠抿了一口, 甜膩的味道充溢。
“确實有點難适應。”
蘇煙寧輕笑了聲:“我以前一直好奇,像江少珩這樣的人, 到底能看得上誰。”
這位少爺, 二十八年沒見他身邊有所謂的女人。
不缺有人示好, 但江少珩似乎沒考慮過這事。
現在見到錦棠,她大概有點明白了。
像孤月, 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
錦棠身上總有拒人千裏之外的清冷感,對什麽事好像都沒有太熱烈的情緒。
哪怕是燈火酒綠的鎏金豪華郵輪派對, 都沒能點燃她。
甲板上,風隔絕了室內的喧嚣。
錦棠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那天的事,謝謝你。”
無論如何,都得當面跟蘇煙寧說這麽一句。
當事人倒是沒放在心上,“順手的事。”
“你也不用太着急還,我沒有那麽缺錢。”蘇煙寧微微閉上眼睛,繼而又問:“但是我有點好奇,你怎麽不去找江少珩。”
這個問題,很微妙。
在錦棠眼裏,錢這個字眼大概是處于敏感地帶,人總會在自己缺失的東西上,格外在意。
錦棠算是在普通家庭長大的,唯一不同的,是父母更加偏愛弟弟。
所以,她沒什麽零花錢,上了大學後,生活費了了,偶爾得出去兼職。
錦棠沒過一天揮金如土的日子,她的潛意識裏,對待錢,算得很清。
江少珩給她的,總想着要怎麽去還。
這是原生家庭帶給她的影響,大概很多年後,也會潛意識的存在。
思緒翻湧後,輕嘆口氣,她只說了句:“不想找他。”
蘇煙寧看着她,沒再多問。
夜色漸濃,郵輪緩緩駛離岸邊。
江上的霧越來越厚,一團白色模糊視野。
起風了,兩個人回了室內。
燈影搖晃,霓虹光落在零星幾人的長廊上,耳邊是擋不住的喧嚣熱鬧。
推開房門,幾個人懶懶散散的目光移過來,蘇煙寧順勢往楚聿白懷裏鑽。
江少珩身邊圍了幾個人,有男有女,伸手,他在骰子上撥了一下。
“少爺,好歹讓讓我們。”說這話的是個女生,紅唇大波浪,就站在江少珩對面。
她語氣裏,有玩笑意味。
忽地,身側驚起陣風,目光觸及到打開的房門,他輕撂了桌上的幾枚骰子。
“你們玩。”
起身,他往門邊走。
随即變換的燈光下,他默不作聲地停在錦棠眼前。
隔着筆直的西裝褲,他的膝蓋觸碰到錦棠大腿的溫度,很涼。
“在外面吹風了?”
他溫暖的掌心落到眼前人膝蓋上,徐徐傳遞熱量。
自下而上蔓延。
錦棠一時間不适應這種觸碰,卻像被锢住,遲遲沒挪開雙腿。
稍稍一偏,又被輕抓回來。
耳邊,舞曲聲震耳欲聾,江少珩輕輕俯下身,鼻息蔓延在耳邊,掃過光潔脖頸,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分貝。
“又不是第一次碰,躲什麽呢?”
錦棠別過臉,企圖藏在霓虹燈光下。
幾秒後,江少珩問旁邊的楚聿白要二樓臺球室的房卡。
勾勾手,後者叫來個服務生引他們去。
江少珩之前就說過,要教她。
只不過地點變了,這邊不是斯裏蘭卡。
郵輪上的隔音效果很好,在錦棠邁過臺階後,嘈雜的音樂完全消散。
二樓,靜得出奇。
服務員向他們介紹,這邊是私包,平時都按小時計費。
“您需要酒嗎?”
這邊的人,就沒有不知道江少珩的。
點點頭,他伸手掂了掂臺球杆的重量,“我們就不選了,随便開一瓶吧。”
幾分鐘後,服務生端來了一瓶不那麽随便的紅酒。
木桐酒莊,二戰後一年的藏品。
錦棠接過長杆,在冷色調的燈光下伫立。
淡淡人影落在腳邊,米白色大理石磚面泛着光,耳邊,一陣關門聲響起。
室內,只剩他們兩人。
錦棠對臺球并不熟悉,脫了身上的外套,她和江少珩先開了一局。
一顆白球,推了幾次才成功。
碰撞聲此起彼伏,只是沒進洞,錦棠雙手撐着桌面,微蹙眉。
“再來一杆。”
旁邊,江少珩放下酒杯。
錦棠托着下巴,“規則好像不是這樣的。”
記得在楚聿白家裏玩過,沒進球就得換人。
江少珩慢慢靠過來,身影籠住她嬌小身軀,撐在兩側,錦棠被迫着彎下身。
“沒什麽規則。”
他帶着錦棠打了一杆,彩球穩穩進洞。
江少珩:“按你喜歡的來。”
她咬着唇,又連續推了兩杆,都沒進,好像一碰到球杆,手上的力氣就被剝離。
這是個需要長期練習的技術活。
而後,江少珩又引着她打了幾杆,一偏頭,就能對上他的目光,比那杯紅酒還深邃。
雖然不能保證百發百中,至少,她能打得到每一顆球了。
轉過身,她的腰抵在桌沿。
江少珩沒起,雙臂就這麽落在她兩邊,圈起一方天地。
錦棠偏偏後仰了一下,繼而,仰起頭。
視線交疊,在一陣沉默中,江少珩吻過來。
他的唇齒間有淡淡酒意,雙手慢慢環住她的腰,在脊背上摩挲。
錦棠的衣服亂了。
他略帶攻占的吻在自己軟唇上留戀輾轉,掠奪每一寸呼吸。
耳邊,喘息聲疊起。
江少珩的下唇有個淺淡的牙印。
“怎麽不使點勁?”
錦棠的唇角有絲水光,微張着口回他:“怕你疼。”
她根本沒有用力。
江少珩沒松手,淡淡接上一句:“現在也疼。”
“讓我咬回來?”
意識到江少珩在逗她,錦棠伸手推開,兩個人拉開了安全距離。
冷色調的燈光下,窗外,是漆黑的江面。
錦棠去拿桌上的紅酒。
這邊的每個廳都有直通甲板的門,夜裏,涼風配着酒,她找了一處空地靠着。
大概是這種紅酒的後勁很足,她已經有了微醺的朦胧感。
“江少珩。”
“嗯?”他的目光眺來,像是在回應。
“我其實一直都挺困惑的,你為什麽會選擇我?”借着酒意,她的話在風裏展開。
略帶詢問,這一直是她藏匿很深的疑惑。
明明,她沒有顯赫的家世,在無數人眼中,他們之間要用天差地別來形容。
江少珩應該見過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個頂個的優秀。
她擡手,把杯裏的紅酒都灌了。
很甜也很澀,難以言喻的口感,錦棠只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
甲板的風呼呼作響,在缭亂的江面,她聽到一聲男音,低沉有磁性。
“錦棠。”
“嗯。”
沒有多餘的話語,四目相對,她看到江少珩的眼眸裏,只有自己的身影。
他說,沒有為什麽。
半字沒有的解釋,像是堅定的選擇,也亦是沉默的逃避。
……
第二日清晨,錦棠向館長請了天年假。
濂珠江這夜,一直延續到天明。
回到杳霭苑已經是臨近中午,江少珩被蝴蝶樓的老管家叫走了。
午休一過,紀祈寧來找她去老戲臺那邊聽高腔,說是就演這半天。
翻新修整過的臺子比之前更氣派,她們沒去二樓看臺折騰,叫了壺熱茶,就坐在臺前的圓桌。
齊肆來的時候還帶了個食盒,裏面裝了甜膩的點心。
“就知道你在這。”齊肆把盒子拆開,一盤盤端出來。
紀祈寧不愛聽戲,但就迷高腔。
年年來都得聽個全。
臺上,三三兩兩的演員或站或坐,演的是出槐蔭記。
齊肆啧啧吐槽:“每年都這出,你也不膩?”
紀祈寧白他一眼,伸手拿過茶點咬了兩口,“你懂什麽。”
一邊,錦棠的注意力都在臺上。
她小時候聽過黃梅戲,是在家裏老式電視機上播的。
“我小叔都說家裏這戲年年就演這麽幾出,回頭老爺子都聽膩了。”
紀祈寧聳聳肩:“我聽我的,他說他的。”
又不耽誤。
紀大小姐這人,很有個性。
她是那種任誰都會喜歡的女孩子,至少,在接觸了這麽久後,錦棠很願意和她相處。
聞言,齊肆搬了個凳子坐下。
從小到大,和紀祈寧辯駁這種事,他就沒贏過。
日頭毒,停雲苑的管家叫人來給他們支個棚子,上面是鐵架,沉甸甸的。
幾個人小心翼翼搬來,在旁邊忙活着。
戲曲在耳邊響徹,三個人的圓桌落下一片陰涼。
紀祈寧偶爾跟齊肆拌兩句嘴。
忽地,一陣暖風吹來,看臺二樓似有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下一秒,圍欄木塊直直砸到堆砌的架子上,螺絲松動,交疊的沉鐵順勢要壓下來。
嘩啦啦響過一片後,錦棠避無可避地擡起手臂。
卻沒有如約而至的痛感。
不知何時來戲臺這邊的齊雅蘊擋在了她身後,幾根鐵都壓在了她肩膀後面。
實打實的幾下。
悶哼一聲,她的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在強壓着疼痛的情況下,朝錦棠展露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