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修複

第22章 修複

臺上的高腔停了。

齊肆眼疾手快扶住要支撐不住的人, 周遭,重重跌落的鐵條聲音刺耳。

錦棠在震驚中回過神,眼裏抑制不住的情緒, “您怎麽樣了?”

“沒事。”

她握住錦棠的手,讓她別擔心。

幸而,停雲苑就在附近, 這場高腔只聽了一半。

齊肆去請了家庭醫生,說是傷到了筋骨,得修養段時間。

卧室內, 錦棠的目光始終沒從她身上移開。

自己和齊雅蘊沒有太多的交集,印象裏, 她是個很溫柔的長輩。

有過幾次交談, 後來,她送了不少東西去杳霭苑,似乎總能把她記在心上。

在齊雅蘊身上, 她難得感受到了溫情。

那是原生家庭缺失的。

一連幾日, 她從博物館回來後都待在停雲苑這邊。

齊雅蘊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身體恢複慢, 廚房炖了幾天的烏雞湯, 混着藥膳的味。

期間,沒有人再來探病。

老爺子壽誕在即, 紀祈寧偶爾去隔壁江沐娴苑裏坐坐, 經常是吃過晚飯才回來。

她和所有人關系都不錯, 獨獨避着江少珩。

停雲苑裏,錦棠給眼前的人夾菜。

放下公筷, 她提醒道:“小心燙。”

“你這孩子不聽勸,都說了, 我沒什麽事,你回杳霭苑多陪陪少珩。”齊雅蘊笑着,手上沒什麽力,顫顫巍巍去拿桌上的湯匙。

見狀,錦棠幫她遞過去。

“我不放心。”

江景林身體不好,齊肆又不經常在停雲苑。

錦棠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溫柔的善意,在印象裏,母親應該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直到紀祈寧回來,她才離開。

沒有直接回杳霭苑主廳,她去了藏書室。

這些天,江少珩似乎很忙,甚至于兩日沒見到人影。

昨天夜裏,韓助理來拿了幾份文件,又匆匆離開。

錦棠發過幾次消息,半小時後才收到回複,他說自己在忙。

幸而,杳霭苑這邊的藏室大,古書存了幾萬卷。

比她大學那會圖書館裏的還齊全。

錦棠對文物歷史遺跡很感興趣,從停雲苑回來這些天,就是翻翻古籍。

一眼看不到頂的木質書架,像是展廳的設計風格,旋轉樓梯一直通到二樓。

有些書的文字已經瞧不清了,翻開就是沉澱已久的油墨味,紙張臘黃。

她昨天在中間放了書簽,掀開就是熟悉的劇情橋段。

管理員在二樓整理書架,抱了幾本到她眼前停下。

“我去給您倒杯水。”

錦棠放低聲音,“不用麻煩了。”

他手頭這些古籍是要送到蝴蝶樓的,全家上下,就這麽兩個人常來這藏書室。

只是現如今老爺子腿腳不便,大多時候都讓管家來取。

安靜室內,錦棠坐在花紋篆刻的黃花梨木椅上,琢磨着中間的字。

手裏這本古籍有些年頭的,很多詞義都得拿藏書室裏的典籍查。

一來一回,時間飛快流逝。

管理員說可以讓她拿回杳霭苑慢慢看。

“不了,這東西還是放在藏書室裏才好保存。”

錦棠畢竟做了這麽久的文物講解員,對這些歷史悠遠的古物總有些敬畏心。

窗外,孤月高懸,濃郁的夜捎帶來幾分別樣寂靜。

錦棠的指尖碾過一頁厚厚紙張,昏暗的光落在白皙的指節上。

倏地,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闖入,伴随木質拐棍滑過地面的沙沙嘈雜。

“您老怎麽親自來了,剛想收拾完送到蝴蝶樓去。”

管理員有些驚訝,忙不疊伸手扶住老爺子,慢慢往裏面挪動。

聞聲,錦棠在冷色調燈光中轉身。

偏偏就對上了老人的視線,很嚴肅,略帶審視。

錦棠大概有些明白齊肆的感受了。

她忽然覺得有些熟悉,記憶回溯,在旅游季那會,她幫這位老人講過新館歷史。

那會,館長都喊他江老。

恍然大悟般的,她才想到這層。

起身,她把桌上的書抱在胸前,在老人走過來那一刻微微颔首,禮貌打招呼。

“您坐。”

身側的位置空出,錦棠的視線範圍內,老人行動不便,她幾次想伸手幫一把。

“在看什麽書?”

錦棠輕“啊”了聲,垂眸瞥了眼泛黃的書頁,應聲道:“是戰國策。”

八五年的第一版,往後的都有所不同。

她在學校那會看過最新的,白紙黑字,沒太有感覺。

老爺子落座,把拐棍交給旁邊的管家,聽到錦棠的聲音後,略微驚訝,“難得啊……”

他們家的年輕人,就沒有一個能安靜坐在這藏書樓裏的。

“上次在博物館見面,聽你講王公貴胄的歷史,回來後,我還特意讓管家來這邊翻了古籍。”

江老爺子對錦棠的印象很深,也未曾想到,江少珩選的竟然是她。

眼光不錯,但錦棠适合藏書樓,或是可以身在博物館,偏偏不大适合江家。

“您還記得呢。”她笑笑,指尖輕捏着手裏的書。

“自然。”

像是閑聊般的,他問了些書上的內容。

這些天在停雲苑,錦棠聽齊肆說過,上學那會,他和江少珩的功課都是老爺子親自盯。

齊肆因為吊車尾,挨了不少罵。

現下,也像是在考她,如過庭之訓。

錦棠打小成績好,對看過的東西印象深。

老爺子笑着直誇她。

“有空到蝴蝶樓來坐坐。”江老爺子擡擡手,示意管家抱起書籍,撐着桌面,他緩緩起身,“我那邊有不少古籍,你應該會喜歡。”

“好,您慢走。”

錦棠送他到藏書室門口,折回來時,她把看了多半的書放回架子上。

杳霭苑離這很近。

擡眸望過一眼,別墅正廳的燈沒亮,似是沒人。

錦棠看了眼手機屏幕,這個時間,江少珩怕是不會回來了。

玄關的聲控燈忽地亮起,管家聽到開門聲,從長廊那邊走出來。

“錦小姐,剛剛少爺來過電話,說是今晚不回這邊了。”

錦棠淡淡“嗯”了一聲,随即,把鞋塞進櫃子裏。

她的反應淡淡,順着下沉式客廳上到二樓。

這并不是江少珩唯一的居所。

畢竟在博物館工作了大半年,數天前,她才第一次見到那輛黑色的連牌邁巴赫。

對江少珩的一切,她似乎都沒有那麽了解。

沖過涼,錦棠靠在床頭的軟墊上,指尖劃着亮起的屏幕,她猶豫着要不要給江少珩打通電話。

牆上的挂鐘走秒,剛過十一點。

再三思索,她把聽筒放到了耳邊,悠揚的鈴聲響過幾秒後,電話被接通。

那邊似乎很靜,江少珩的嗓音在黑夜中平添了幾分低沉,“喂。”

她的心跳伴随着湧上頭的熱意,下意識握緊了手機。

“你在忙嗎?”

“不忙。”他輕聲笑着,不急不慢道:“剛從藏書樓回來?”

這是江少珩聽管家說的,錦棠每晚都會去看古籍。

她一直對這些很感興趣。

“嗯。”

伸手拽了被角蓋在光潔的小腿上,她慢慢開口:“停雲苑開飯晚,就在藏書樓待了一會。”

江少珩在那邊反問:“停雲苑?”

沒什麽情緒的起伏,錦棠有些試探性地問:“怎麽了嘛?”

“沒事。”

齊雅蘊替錦棠擋的那一下,江少珩知道。

前些天,他讓管家送了幾盒滋補品,自始至終都沒露面。

空蕩的別墅一樓,男人的視線深了幾分。

腕上的表泛着冷色調光,江少珩叫她的名字,“錦棠。”

兀然,窗外似乎驚起了一陣風,吹着枝葉嘩啦啦得響。

“嗯?”

她的聲音在耳邊散開。

內心翻湧過陣陣情緒,他還是把事情壓在了嘴邊,沒有挑破。

江景林這一家,并不簡單。

然而在不知不覺中,錦棠卷進了江家的紛亂中,也成為了江少珩不得不算的一環。

欲言又止,他只輕輕開口:“早點睡。”

……

博物館閑了幾日。

江老爺子過壽那天,老洋房從早晨就開始挂彩燈。

錦棠不是江家人,也不需要出席,她在員工餐廳吃免費餐。

對面是舔酸奶蓋的沈悠宜,她拿起旁邊的筷子,在鐵盤裏挑來挑去,“連續三天吃土豆,我足足胖了兩斤。”

錦棠笑了笑,把自己盤裏的排骨夾給她。

食堂的夥食并不算太好,肉都是限量的。

老洋房那邊,應該稱得上滿漢全席。

前天開始,各苑裏的廚房都在忙,停雲苑附近的老戲臺,唱了一場又一場。

戳着盤子裏的兩葷兩素,耳邊傳來阮佳的聲音。

“今天入職那幾個文物修複師都是碩士畢業吧,什麽時候館裏能招點講解員啊!”

半年前,招進來的還是錦棠那一批,現如今,她們一個人負責兩到三個區域。

眼見着偏廳要開,又請了一批專業對口的文物修複師。

錦棠的手頓了頓,在想阮佳剛才的話。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回去讀書。

這些天在藏書樓,錦棠翻閱過太多文物典籍,對自己向往的專業又有了新的期待。

很多文物經過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沉澱,帶了不同的故事來到世間。

而修複師,就是在認真填補它們的事件。

午休一過,錦棠被館長叫到偏廳。

幾個新入職的修複師在櫃前停駐,畢竟之後是要一起工作,她帶錦棠來混個臉熟。

沒正式營業的偏廳,只開了一半燈光,整個環境稍顯昏暗。

禮貌性打過招呼,幾個人在玻璃櫃旁邊忙前忙後。

錦棠對着玻璃櫃裏的展品,默默記下號碼。

她在那邊待了挺久。

館長走後,一個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笑着跟她搭話,“你對修複工作感興趣嗎?”

高高瘦瘦,他的聲音有股陽光般的暖意,徐徐蔓延。

錦棠點點頭,“我大學就是這個專業的。”

冷暗燈光下,她看到了男生的工作牌。

韓晨文,一號展區文物修複負責人。

“難怪呢。”摘掉手套,他臉側的兩個梨渦淺淺,像是想起什麽般的拿出手機,“對了,咱們得加個微信。”

“平時偏廳的文物修複工作都是我來安排,有問題的話,你可以直接聯系我。”

正常的工作流程,錦棠掃了他屏幕上的二維碼。

他看着年輕,聽館長說,是今年剛畢業的高材生,破格錄取進博物館的。

“錦棠,對吧?”

他的指尖停在備注那一欄上,擡起頭來确認。

視線忽地一頓,眼前人皛皛。

“嗯。”

目光交彙,他有些不自然別開,而後又展顏道:“你名字很好聽。”

少見的姓氏,字也取得好。

受寵若驚,錦棠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麽一句,驚魂未定後,她應了聲“謝謝”。

“一會偏廳新員工要出去聚餐,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當初,錦棠新入館那會,也辦了個歡迎儀式。

錦棠推辭道:“我去不太好吧。”

“以後都得一起工作,沒什麽不好的。”

韓晨文站在她眼前,在等錦棠轉變想法。

空蕩的偏廳館,冷氣格外得涼。

相視而立,錦棠最終點點頭,“那行,我叫個同事一起。”

“沒問題。”

有個熟人,難免好一些。

臨近五點鐘,她和沈悠宜從更衣室出來。

韓晨文他們開了車,都在山腳下停着,幾個人徒步走過斯裏蘭卡,在附近有個免費停車場。

他們文物修複師不需要天天坐班,只需要在規定時間過來瞧瞧自己負責的展區。

确認無誤,就可以下班。

沈悠宜性格好,跟他們在一起也不尴尬。

兩個人上了韓晨文的車,白日陽光毒,狹小空間又悶又熱。

額頭上冒出汗珠,韓晨文給她們遞了一包紙巾,順勢降下了四扇車窗。

“韓老師,你是京城人嗎?”沈悠宜坐在後排,俯身,下巴枕在前排副駕駛座。

“嗯,從小沒離開過這地。”

韓晨文說,讀研都是選了本校區,二十五年沒出過京城。

正了八經的本地人。

窗外的風景匆匆而過,錦棠拿出手機,跟杳霭苑的管家說今晚館裏有聚餐。

【管家】:需要派車去接您嗎?

【錦棠】:不用了。

今日是老爺子壽誕,老洋房那邊指定忙得不可開交。

她就不添麻煩了。

熄滅屏幕,眼見着車子在紅綠燈路口前穩穩停下。

晚高峰期,車水馬龍的盛景在現。

駛往市中心的路上,車上播着晚間電臺,情感欄目。

不少嘉賓致電,故事裏濃濃的衷素。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一家川菜館前,韓晨文讓她們先下來,自己去遠點的地方停車。

這附近,連個位置都沒有。

老板生意紅火,在外面往屋內瞧,牆上挂着幾串紅辣椒,店裏裝潢很有川渝風味。

韓晨文跟着幾個同事一起走過來,有說有笑。

包間是提前訂好的,在二樓雅間。

服務生引他們上去。

一股子撲面而來的辛辣味,錦棠輕咳了兩聲,緩解嗓子的不适。

點單時候,她直接跑去了洗手間。

錦棠不算很能吃辣,一般也不會來這種川菜館。

捧了兩把冷水漱口,她擡眸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旁邊,手機一直震動着。

來電顯示是江少珩。

從旁邊抽了兩張幹淨的紙巾,她擦着濕漉漉的手心。

而後,捧起手機。

他那邊沒有想象中的嘈雜,只有嘩嘩水聲。

“在哪?”

錦棠邊往外面走邊應聲:“在市中心一家川菜館,我們同事聚餐。”

或許是剛才管家給江少珩打過電話,她的行蹤一直不是什麽秘密。

推開洗手間的門,江少珩的聲音混在穿堂風中,“太晚的話,讓管家叫車去接你。”

“好。”

這一個字還沒落下,擡眸,走廊牆邊站着個男人。

笑容淺淺,溫柔的語調響在三個人之間。

韓晨文看着她有些微微泛紅的臉,擡腳靠過來。

“要不要去我車裏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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