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宿命
第34章 宿命
寒露一過, 錦棠填好了升學志願。
她沒考慮本地任何一個大學,選擇了南城。
旅游古都,那邊的考古專業也有挺多年的歷史積澱。
月初, 和沈悠宜聊起來,她挺高興的,說是遇到小長假能去找她玩。
沈悠宜原本就是南城人。
倒是蘇煙寧挺舍不得她, 讓她寒暑假多來京城這邊走動。
錦棠笑笑:“大小姐,我要打工的。”
蘇煙寧說讓她回來兼職,當事人卻沒作聲。
這邊确實有挺多牽挂的人, 但不太好的記憶也在壓着她。
不單單是因為江少珩,大概京城這個地界, 就不适合她。
從出生開始, 錦棠始終活得很累。
天兒漸漸轉涼,沿江地區溫度驟降,錦棠翻出了去年的風衣外套。
江上, 連刮了幾天的風。
蘇煙寧去隔壁海城拍雜志, 怎麽也得月末才能回來。
茶幾上,專業書自然地翻了兩頁, 旁邊, 手機突然震了幾聲。
在陽臺擱下噴壺,錦棠拍拍手上的土, 慢吞吞起身。
在看到亮起屏幕的後一秒, 伸出的指尖微微頓住。
離開杳霭苑這些天, 她和江家已經沒了聯系。
甚至于,再也沒見過江少珩。
除了蘇煙寧口中只言片語無心提及的消息, 也無關痛癢,和感情沒聯系。
落差太大, 他們好像,也就只能這麽算了。
然而此時此刻,齊雅蘊的消息很突兀。
【齊雅蘊】:錦棠,現在有時間嗎?
這是曾經對她很好的長輩,哪怕離開了杳霭苑,齊雅蘊也是真真切切關心過錦棠的人。
她沒拒絕。
兩個人約在濂珠江旁邊的咖啡館。
那邊消費高,錦棠只和蘇煙寧去過一次,半包手磨咖啡粉要大幾千塊。
落地窗外,是江水奔湧的景象。
陣陣涼風卷着她的發絲,吹到眼前,模糊視線。
店內的服務生來幫錦棠推門,透過明淨的窗戶,她看見齊雅蘊坐在大廳中央的圓桌旁。
面前,只放了一杯熱水。
門稍開,江風灌進室內,齊雅蘊回頭,朝她笑笑。
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招招手示意錦棠過來坐。
伴随悠揚的大提琴曲,齊雅蘊伸手推過來一份菜單,點了兩下後,出聲道:“看看想喝什麽。”
她常年吃藥膳,咖啡這種東西是不碰的。
錦棠随便指了一杯,把菜單遞給旁邊的服務員。
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擡眸,對上了齊雅蘊的視線。
“希望沒有打擾你。”齊雅蘊單手握着杯子,輕輕啓唇。
錦棠搖頭。
“一直想找你出來說說話,自從你搬出杳霭苑後,我們那邊也冷清了。”
齊雅蘊說,但上個月實在是忙。
錦棠表示理解:“我總歸是不在那邊了。”
她其實并不想再和江家人有什麽聯系,畢竟,那是個不屬于自己的領域。
眼前人也沒反駁她的話,端着玻璃杯,抿了口熱水。
擡眸時,才又開口道:“前些天,老爺子住院了。”
挺嚴重的病,撐了這些年,最後還是有閉眼的一天。
如今就是用儀器吊着口氣,老洋房那邊把後事都備好了。
數月,江家忙成一團。
“還是希望江老能順利康複。”錦棠微垂下頭,碰巧,服務生端來咖啡,白色熱氣氤氲眼底。
面前,齊雅蘊淡笑一聲,沒有應她這話。
“對了,這次是想找你幫個忙。”
錦棠“嗯”了聲,“您說。”
之前她照顧過自己,既然齊雅蘊開了口,能幫忙的地方,錦棠不會推辭。
“我之前聽祈寧說,你是學文物修複的,老爺子留了些藏品放在你以前工作過的博物館,想着讓你幫我去瞧一眼。”
許是這些天江家真的太忙了,抽不出多餘時間。
再者,她确實跟那邊的人熟悉。
這些東西早清點,修複起來花費也低,長年累月拖着,怎麽都是不小的幾筆。
不過是去她工作的地方走一遭,說不上麻煩。
“當然可以。”錦棠招呼服務生借了紙筆,推到齊雅蘊面前,“您把私人館和藏品展櫃的號碼寫給我。”
稍微老一點的應該都放在新館,剩下可能堆在偏廳。
但這麽久了,錦棠也不清楚那邊的裝潢有沒有改變。
齊雅蘊寫了很長一排,這些代號,她瞧着眼熟。
“那就麻煩你了。”
錦棠的指尖捏着白色紙張,視線移到眼前人身上,“您客氣了。”
……
周末,錦棠回了博物館。
她提前聯系沈悠宜,後者幫她要了私人館的鑰匙,這會,新館那邊還是趙倚婷負責。
兩個人很久沒見過了。
再看到,她穿着熟悉工作裝,腰間擴音器被擰開,正在展區給旅客講解展臺的區域歷史。
錦棠沒停住腳步,從她身邊走過時,只帶起一陣風。
拎着沉甸甸的鑰匙,錦棠徑直往私人館走。
常年無人進入,鎖上有些生鏽,她用力擰了幾下才打開。
對着齊雅蘊寫的號碼,她在展櫃旁邊尋找,奈何冷調的燈光太暗,錦棠沒怎麽瞧清。
但不可置否,這些東西都價格不菲。
做工和雕刻都是上乘。
俯身,錦棠別了別耳邊的碎發,下意識沒擋到光。
歪着頭,身體有些僵硬。
“我幫你打開吧。”
聲音從門框邊傳來,起身,錦棠慢慢揚起下巴,趙倚婷手裏拿着兩盤鑰匙。
上面标着各個玻璃櫃的代號。
有處空了,是當初江少珩拿走的雲子棋。
視線一頓,錦棠緩緩別開,薄唇微張:“麻煩了。”
側了個身位,她看見趙倚婷擰掉了擴音器開光,走過來時,手裏的鑰匙搖晃碰撞打出聲響。
“錦棠。”
随着鎖打開,趙倚婷忽地喊她的名字。
“我聽說了江老爺子想讓江少珩和紀家聯姻的事。”
這些天,圈裏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了。
展櫃的鎖在下一秒打開,錦棠的視線微微滞住,随後,恢複如常。
其實,趙倚婷并不驚訝,也犯不上去關心錦棠。
只是兩個人遭遇相似,她在感同身受。
豪門深似海,并不是眼見的那麽風光。
“我們已經分開了。”錦棠看着眼前的藏品,在心裏默默記下需要修複的位置。
“因為他訂婚了?”
一針見血。
如數回憶湧入腦海,錦棠岔開這個話題。
她的聲音摻雜絲涼意,在整個寂靜空間響起,“這和你無關。”
“錦棠,我之前就說過,江少珩那樣的人,他們這個圈子,就沒什麽真心可言。”
“但偏偏這樣的人一生都遇不到一個,任誰都會喜歡。”
趙倚婷的話并不好聽。
卻真實。
這些天,錦棠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初拒絕了江少珩想載她一程的邀請,會不會是另外的結局。
可時至今日,面對趙倚婷說出的兩句話,錦棠才明白,她拒絕不了。
一個被造物主偏愛十分的人出現在生命裏,他成心要對錦棠好。
根本就是存了讓她動感情的念頭。
江少珩擁有很多,所以他只需要勾勾手,就是很多人一輩子沒見過的光景。
錦棠好像,就應該愛上他。
博物館內恢複安靜,趙倚婷被外面的人喊走,錦棠拎着兩盤鑰匙,忽然覺得身上沒來由得冷。
她把展品看了個遍。
離開時,本想着給齊雅蘊發條消息,但卻意外地接到了齊肆的電話。
他們從來沒單獨聯系過,見面也大多是源于紀祈寧和江少珩的關系。
錦棠甚至有些驚訝于他存了自己的手機號。
“錦小姐,你還在博物館嗎?”
那邊人的聲音混了陣風,有些朦胧不清。
剛放下鑰匙串的錦棠換了一邊聽電話,“嗯,要準備走了。”
“能見一面嗎,我在門口。”
微微蹙眉,錦棠思索了幾秒,在想齊肆怎麽會突然找到自己。
那邊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猶豫,又開口道:“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在轉身的下一秒,她的目光移到不遠處的門口,林蔭道外,似乎停着輛車。
熟悉的黑色,沒看到車牌,但錦棠已經猜到了。
江少珩也在這邊。
“你和你小叔一起?”
齊肆否認了,“沒有。”
拿着手機,錦棠在觸及到門口陽光的下一秒,看見了站在樹蔭下的齊肆。
他走過來時,神色複雜。
“不會太久,但是有些事我覺得你應該知情。”
……
天光寺山腳下有間茶舍,味道并不正宗。
奈何開在景區裏,要價比尋常地方貴。
在錦棠的印象中,齊肆并不是個喜歡研究茶道的人,停雲苑裏,他也是一臉纨绔相。
很符合招搖過市的公子哥身份。
但現如今,他卻多了絲穩重,把茶盞往她眼前推了推,笑道:“這邊的茶一般,将就喝。”
普通的鐵觀音綠茶,和杳霭苑的自然沒法比。
收着桌子上的器皿,齊肆緩緩開口:“我和小叔沒差幾歲,都算是老爺子親自教的。”
至于偏心,多少還是有的,可該學的,江老爺子也沒讓齊肆落下。
畢竟,他怎麽都是江家人。
“小叔應該沒跟你講過這些事吧,我算是江家的旁支,父母也不是老爺子的血脈。”
說是當年為了幫扶他們一家,幹脆過繼了。
江家的事,多也亂。
“其實這麽多年,我也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這樣。”
完全是做給外人看的。
齊肆說,其實這點心思瞞不過江少珩,更別想糊弄老爺子。
“但默許,也是種無聲承認。”齊肆端着茶盞,抿了口後又放下,“外人眼裏,江家只能有一個出息的孩子。”
老爺子是說過一視同仁的話,但齊肆可不敢當真。
江家人個個心機深,表裏不一慣了。
錦棠靜靜聽着,其實對這種家族紛争,她沒什麽太濃厚的興趣,更何況是錯綜複雜的江家。
“你應該知道小叔要和訂婚的事了。”
她就不該答應齊雅蘊的要求,今兒一個兩個,似乎怕她沒聽見這事,反複拎出來提醒。
沉默半晌,錦棠才開口:“齊肆,我和你小叔沒有分開多久,訂婚這種事,實在沒必要親自來找我說。”
“如果沒什麽事……”
她起身,想拎包就走。
然而,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打斷,齊肆有些急。
“我喜歡紀祈寧。”
錦棠的身體一僵,居高臨下,她的目光再一次掃過去時,齊肆已經低了頭。
“生日宴那晚,其實是我故意……”
“齊肆。”錦棠還是不決定留下,對以前的事,她不想聽了,“可我和江少珩已經結束了。”
她大概能明白眼前人的意思。
他在為江少珩辯解。
想讓自己回心轉意繼續跟着他,這樣,齊肆和紀祈寧才有一個可能。
可無論以前種種有什麽不得已的隐情,是不是江少珩親手促成的,都沒那麽重要了。
至少,在齊肆這裏,她學會了一個詞,默許。
江少珩是生意人,他用在自己身上所謂的默許,大概也有很多。
不主動出手,卻隔岸觀火。
“我只想問一句,在杳霭苑這段時間,所有人對我的好,其實也沒那麽簡單,對嗎?”
錦棠很聰明,她只是沒有防備。
但經此一遭,仔細想過後,她大概明白了很多所謂的巧合。
眼前的齊肆沉默不語。
懂了。
錦棠一直以為江家對她很好,現在想想,真的就應驗了父母的話。
她是沒人疼的。
心裏總歸還是有落差,伸手扶住旁邊的牆壁,緩緩閉上雙眼,錦棠有些虛浮無力。
在遇到江少珩前,她生活在父母的算計中,後來,又卷入了更多更深的恩怨中。
錦棠是真的累了。
茶室沒開空調,卻沒來由的冷。
在她搖搖欲墜想扶住旁邊前臺的一角時,忽地,另只手被抓住。
男人抿着唇,看不出情緒。
下意識回過身,深色襯衫,她只到這人的肩膀?
錦棠的手被牢牢禁锢住,周圍紅了一圈。
江少珩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松開。”她仰頭,對上了眼前人幽邃的目光。
紙莎草的淡香在兩人之間迅速蔓延,錦棠被往前拉了一步。
靠近時,她被驚了半秒,心跳加快。
時隔很久,他沒什麽變化。
千萬人眼裏的天之驕子,愛情這東西不過是閑暇時候的調劑品,沒什麽重要的。
“錦棠。”
他的嗓音依舊是記憶裏的沉磁,目光久久沒移開。
像是強迫眼前人對視一般。
“聊聊?”
她搖頭,拒絕了。
他們之間,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什麽話能說。
良久,江少珩也沒有繼續,他緩緩放開了手,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語調。
江少珩:“我車停在外面。”
沒什麽情緒起伏。
錦棠想,她大概一輩子都參不透眼前這個人的沉沉心思。
很深,藏着太多。
“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