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事情越急的時候就越容易出意外,柳楠晴好不容易用頭等艙加塞定到最快的機票,結果暴雨飛不了,硬是等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到首都機場,而她再見到朋友的時候,不是在醫院,而是在警察局。

車禍沒有多嚴重,只是被擦了一下受了點擦傷,李夕顏當場昏倒說是因為車禍不如說是因為心理因素,一下接受不了太過沉重的打擊,造成的假性休克。李夕顏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想都沒想,拔掉手上的輸液管,穿着病號服就往外沖,她不相信真的不是一個世界,說不定是她記錯了呢。

十年的記憶,混亂了也說不準,一定是混亂了!他們其實沒有搬家,他們還在老地方,她要回去看看!穿着病號服披頭散發的李夕顏,理所當然的攔不到出租車,就算有一時沒看清人停下來的司機,看她的樣子都懷疑是不是精神病,哪裏敢讓她上車。

李夕顏跑出醫院沒多久醫院就發現她不見了,當班的護士急的要死,這姑娘送來的時候,護照就在包裏,國際友人的身份醫院都知道。正是國家大力發展奧運的時候,馬路上撞了個外國人,送進醫院消失了算怎麽回事。且不說她外國人的身份會不會有什麽國際問題,就算只是上個新聞,她也一定會被領導罵死。

醫院當即聯系昨天車禍過來做過筆錄的警察,關鍵時刻就害怕出問題的警察,立刻打電話去大使館,你們自己的人真出了問題,別說我們不盡心。就在十幾分鐘後,離醫院不到三條街的地方,接到四通報警電話,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姑娘在馬路上飛奔,是不是什麽精神病跑出來了,趕緊來看看。

身無分文,打扮怪異,沒人敢讓她上車,也沒人敢和她搭話的李夕顏,從醫院跑出去不到半個小時,被四輛巡邏摩托,兩輛警車圍在馬路上。感謝2005手機像素不高,微博也還沒有出現,不然就這場面,五分鐘能在微博上刷出上百個各種标題的小視屏。

守法公民對執法機關天然的敬畏,以及電視劇場面的包圍景象,足以讓李夕顏從心智全失的狀态中清醒過來。冷靜下來的李夕顏,道歉、鞠躬、對不起,我失戀了發神經,一套做下來警察也無可奈何。

至于李夕顏所謂的失戀故事,又慘又常見,常見到新聞一天看三次都不稀奇,渣男騙了小姑娘,熱戀期借錢,拿錢消失。姑娘不遠萬裏,從鄰國飛過來,追到當初渣男說的地址,結果查無此人,就想去找他證件上的地址,一探究竟。

流利的中文,帶着哭腔的聲音。被女警帶進去換了身衣服,簡單清理自己,重新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軀,慘白又可憐的小臉,足以引發大部分人的同情心。再加上失戀這個萬用萬靈,每個人都多少看過的悲慘故事,另外一個渣男還是本國人,抱着一絲絲對同胞的心虛,之前的事情大家也覺得不好追究。

大使館的人到的時候,警察局裏已經三三兩兩的在安慰小姑娘了,把渣男罵的臭死,還有年紀大的教訓李夕顏識人不清,小姑娘以後眼睛放亮點。追究和遣返什麽的當然不可能了,本來就夠可憐了,又不是罪大惡極的事情。大使館的人和警局的人,碰頭簡單商量之後,誰都不想多事,組團以批評教育的名義,安慰一番就準備放她走。

李夕顏卻以一定要找到人的倔強想讓警察幫忙,她給出的數字雖然夠得上詐騙,但是總不能空口就相信她,證據李夕顏當然沒有。找不到家的恐懼,無處安放的不安,人生一輩子的演技都用在今天的李夕顏,在警察局面對一幫天生自帶正義感的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抽過去。終于讓對方松口,答應可以幫她查查有沒有此號人物,但是如果要抓人或者另外的事情,一定要拿出證據來。

李夕顏眼睛通紅的用力點頭,只要查到人就行。是的,查人。李夕顏要查的不是姥姥姥爺,也不是李媽媽,而是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父親鄭洪淵。李媽媽所有的住所李夕顏都知道,不用查。可是現在找不到,按照這具身體的情況,會不會渣爹可能沒渣,還和李媽媽在一起,世界改變了,她才會找不到,她得試試,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對渣爹不熟悉的李夕顏描述的有些含糊,盡是,大概三四十歲,是學校教油畫的之類破碎的信息。跟在她身邊幫忙順便一起抓渣男的人,從第一句開始就覺得這丫頭莫不是個傻子,你說你大好青春年華,長的也不錯,怎麽就瞎了眼看上這麽個東西。不過也沒人對她說不清奇怪,那人明擺是個騙子,能告訴她這些說不定都是編的,說不清也合理的很。

可惜,這世道永遠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鄭洪淵不是爛大街的名字,卻也不是太罕見,系統裏叫這個名字的有七個,但是沒有一個符合李夕顏描述的人,排除年齡和性別不符合的,只有一個還是去年就出國了。李夕顏确定這條路也被堵死的瞬間,狠掐了一把包着紗布的胳膊,劇痛讓她整個人清醒無比,因為大哭有了一點血色的臉龐也越加蒼白。

柳楠晴以家屬的名義接到電話,按照地址趕到警察局的時候,李夕顏已經被衆人擁簇着往外走了。一個有些豐滿的阿姨把李夕顏交到柳楠晴手裏的時候,恨鐵不成鋼的讓柳楠晴一定要罵醒她,人都長這麽大了,還傻成這樣被男人騙就是太被嬌慣惹的貨。

李夕顏以‘癡情少女遇渣男’的故事,在衆人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一腦門漿糊的柳楠晴壓根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帶着李夕顏就想往醫院去,實在是她的樣子看起來太慘。柳楠晴連問都不敢問,全程抱着她沒頭沒尾的胡亂安慰,這姑娘完全是下一秒就要奔潰的樣子,實在吓到她了。

出租車先去的不是醫院,而是李夕顏早上沒有跑到的地方,想去醫院的柳楠晴拗不過,只能亦步亦趨的跟在李夕顏身後。看着她一下哭一下笑的樣子,非常想把她趕快帶回國送去精神科鑒定一下,是不是被車禍吓到了誘發了什麽心理疾病。

李夕顏現在沒辦法關注柳楠晴,光腳跑出醫院,被劃上的傷口只是在警局簡單處理了一下,現在好像裂開了,每走一步都疼的她眼角泛淚,可是她現在只想笑,想大笑,因為這裏還在,這個小區還在,這個小區和記憶中的樣子一摸一樣。

有些脫線泛黃的女士襯衫,寬松的運動褲,穿在腳上踢踢踏踏明顯太大了的回力鞋,柳楠晴跟在這樣的李夕顏後面,眉頭皺的死緊,她有太多的問題卡在嘴裏,快要憋不住了。眼前的人卻突然跑起來,跑的飛快,快的柳楠晴都追不上把她跟丢了,幸好在一個門洞前撿到一只鞋子,立馬追上去。

攥着鞋子一路爬到四樓,樓上傳來驚叫聲,柳楠晴差點一腳踩空直接滾下樓梯,急忙連滾帶爬的跑上去,就這幾分鐘的時間,又把自己弄的披頭散發光着一只腳的李夕顏,正被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拿着掃把往外趕,柳楠晴怒吼一聲“你幹什麽!”

“你們幹什麽!大白天發什麽瘋啊!”那女人被吼的一愣,立刻更兇的吼回來,一手将李夕顏推到在門欄上“丫有病啊!都說沒這個人了,我一直住在這,從來就沒買賣過房子,你找錯了懂不懂!”她一開門沒說兩句,這丫頭就往門裏沖,神經病麽,不是!

柳楠晴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張口就要發火,李夕顏一把拉住她,帶着些許祈求的開口“我聽到聲音了,明明有人在叫顏顏,我就進去看看,就看看。”

“看什麽看,叫妍妍跟你有毛關系!”王妍拿着掃帚堵着門,打量一看就不像好人的柳楠晴,底氣沒有剛才面對小可憐狀态的李夕顏時足,扯着嗓子壯聲勢“我叫王妍,我們家老太太叫我妍妍怎麽了!我警告你們,我們家老太太身體不好,要是被你們吓出個好歹來,要你們賠命,趕緊滾!”

休息日又到了飯點,大家都在家裏,這鬧騰的樓上樓下都出來圍觀,對面一個大爺拉開門警惕的看着柳楠晴她們“妍丫頭,你朋友啊?這大白天鬧什麽呢?”

“我這剛開門,她們……”王妍話沒說完,眼看着人一多,李夕顏拉着柳楠晴就走,明擺着剛才就是看她好欺負,氣憤的罵了一句“這他媽就是有病!”

柳楠晴抿緊嘴巴控制着自己,李夕顏的狀态不對勁,她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硬是忍住了這句罵,反手抓住李夕顏的手,帶着她一路小跑下樓,到了樓下花壇邊上,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做在臺階上,憋了一天一夜的火氣終于爆發“你怎麽了!”

李夕顏失魂落魄的坐在花壇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條路也不行,那人只是同名,這房子原先對面住着的是渣父的小三,兩家老死不相往來很久了,見面恨不得互吐口水,壓根不可能打招呼,而且那個大爺也沒見過。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現在不是死心的時候,想想看,再想想,一定還能……

刺痛喚回了幾乎要魔怔的李夕顏,細膩白皙的手拖着她髒兮兮的腳,一點點的想要擦去腳背上的灰塵,柳楠晴半跪在她面前,拿着鞋子想要給她穿上,斑斑點點的青紫,絲絲往外滲血的傷口,卻讓她有些無處下手。

李夕顏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柳楠晴,不管是記憶裏還是她們有限的幾次見面,她都沒有見到這樣的柳楠晴,仰着頭,捧着她的腳,無助的像個不知道要怎麽辦的孩子“夕顏,你流血了。”

花壇裏的月季沒有芬芳反而更多的是泥土的土腥味,身上的汗漬和衣服的黴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刺鼻。花壇後面就是一戶人家的窗戶,熟悉的京片子點評着小區門口的地攤小販哪家好吃。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身體,好像要散架了一樣。而眼前的這個人,發絲淩亂,一路的奔跑汗水染了脂粉,帶一道道的印子,看起來糟糕的要死。

不用傷口的刺激,不用強打精神,不用一遍遍的告誡自己,占據這個身體三個禮拜之後,李夕顏第一次徹底的清醒了,人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清醒,她不能只為自己活着,她不止是李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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