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首都不像韓國,醫院的單人病房,有錢就進得去,人口衆多的地方,單人病房得有權才行。錢不缺權沒有的姑娘單人病房是別想了,不過因為國際友人的身份,被醫院照顧性的放在四人間。

病房內算上病人、家屬、醫生、護士加起來一共九個人,年紀輕輕看起來像實習的醫生,正在小心翼翼的給李夕顏清理身上的傷口重新包紮,其他的人或隐晦或光明正大的看西洋景。

李夕顏送進來的衣着相貌要不是白天,都差點讓人誤會是不是碰到了那什麽事情,現在又心如死灰的樣子。受傷的那個坐在床上一聲不吭,站在那好好的一個姑娘,哭的眼淚鼻涕都下來了,這要是站在病房外面,還以為受傷的和沒受傷的弄反了呢。

人倒黴時喝口水都能塞牙縫,李夕顏上演奪路狂奔的後果,就是兩只腳幾乎不能看,右腳的腳底板陷了三塊玻璃碴,只有米粒大小,拔一個她就忍不住抖一下。最後一個拔出來的時候直接飙血,醫生眼疾手快的把酒精棉按上去,消毒之後立刻噴止血藥,那叫一個痛徹心扉。李夕顏攥着床單的手指發白,就這樣也沒有出聲,護士幾乎是看勇士的眼神看着她。

玻璃渣和鋁制托盤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紗布一圈接一圈的把李夕顏的右腳,裹的像個重傷患。柳楠晴好不容易收了哭聲,聽着醫生跟她們說一大堆不能沾水,飲食要注意,檢查報告要去拿的事情,再把醫生送走。回來看到連手腕上都纏了兩圈繃帶,臉色慘白的李夕顏,眼淚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各類影視作品裏,所謂哀莫大于心死,對外界毫無反應,不知饑飽,不覺傷痛。李夕顏以親身經歷證實,這些都是騙人的!她疼的快死過去了,碘酒擦在小拇指的傷口上時,徹底明白什麽叫十指連心,咬緊牙關沒有叫出來,整個人都疼木掉了。

抖着手把柳楠晴拉到床邊上坐下,虛弱的安撫“別哭了。”

“你……你到底……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你怎麽什麽都不說。”柳楠晴抽抽噎噎的接話,話音未落還吸了一下鼻子。

李夕顏被她逗笑了“你先去洗個臉,這一路過來,醜的都不能看了。”眼線和睫毛因為眼淚亂糟糟的糊在臉上,這姐姐又是重金屬妝,看起來十分狼狽。

“你還笑!”柳楠晴覺得李夕顏簡直是瘋了,現在怎麽能笑,現在是笑的時候嗎!火氣直沖腦袋,卡在喉嚨裏卻發不出來,面前的人,一點血色都沒有的臉,笑起來一點開心的樣子都沒有,反而像在用笑容掩飾更深沉的悲涼。

柳楠晴深吸一口氣,抓着李夕顏的手剛要把所有的疑問都問出口,掌心中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她立刻放開,急道“怎麽了,怎麽了?”

“沒事。”李夕顏手搖搖頭,擡起手對她玩笑的晃了晃“傷口有點疼,需要愈合的時間。”說着在她臉上蹭了一下,捏着假睫毛笑話她“你要不要去找個鏡子看看,你現在真的是糟糕到極點了。”

從接到電話就一路往機場趕,臉上的妝從昨天到現在沒卸的柳楠晴,驚恐臉看着假睫毛,迅速雙手捂臉就要往外跑,沒跑兩步捂着臉轉頭警告李夕顏“我回來你要是不在床上,我就打斷你的腿!”吼的很大聲,詞彙很暴力,底氣卻不足,降低音量補了一句“你別亂動,我真的很擔心。”

李夕顏笑眯眯的看着她,指着床邊的櫃子“帶着包,我包裏有帽子和口罩,你卸妝的東西沒帶,打算用清水洗嗎?”

“包裏也沒有!”柳楠晴無語的拽過包,從包裏翻出口罩和帽子戴在頭上,壓的低低的帽檐擋住了眼底的煩躁和不安,聲音從口罩裏傳出來,悶悶的“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才想讓我走,好找一個或者編一個過得去的理由打發我?”

“別這樣,夕顏。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別騙我,別把我當傻子。”低垂着的腦袋似乎有淚滴在地上,李夕顏看不清,只能聽到柳楠晴平靜的聲音“夕顏,我也會受傷的。”

柳楠晴走了,室內徹底安靜下來,剛才對話裏明顯不是中文,病房裏的人打量的更隐晦。李夕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她不想騙柳楠晴,就憑柳楠晴陪着她渡過了如此漫長的一天,就憑柳楠晴哭的連妝花了都感覺不到,她就不想騙她。

可是,除了騙她,自己又能說什麽,說這具身體不是我的,還是說你的朋友早就消失在不知道的地方,這個世界只給她留下了一個選項,就是欺騙。騙別人自己是李夕顏;騙自己,我是李夕顏。金惠子的女兒,柳楠晴的朋友,大韓民國的公民,梨花女大的學生。

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手腕上的繃帶,那裏被車刮傷了,戳一下疼一下,疼一下顫一下。李夕顏不甘心,不甘心事情就這樣結束,不甘心她憑什麽要說謊,不甘心她一點錯都沒有,卻要背負陌生人的一生,可是她的不甘心一點用都沒有。

上帝也好玉帝也罷,那些不知名的主宰為她挖了一個大坑,命運作為推手,把她推入坑中。坑裏有美酒佳釀,坑裏有故友親朋,深不見底的大坑讓她連邊界都看不到,更何況爬出深坑。文學作品裏,穿越是體驗另一個人生的天堂,可是對李夕顏而言,那只是比地獄好一點的人間。

七情六欲俱全,貪嗔癡恨皆有的人間,或者叫做生活。李夕顏不是神,超脫不了,對朋友的愧疚,對金惠子的不安,對周圍陌生環境的恐懼,告訴她以往堅持的不過是一場夢,醒不來也必須清醒的夢。

她不能沉浸在夢裏,活在夢裏唯一的方法只有死路一條,以死去求那個一線生機,求一個誰都知道能不能穿越回去的結果,求阖家團圓的飄渺希望。李夕顏不甘心,可是李夕顏不敢賭,代價大過了她的承受範圍,自殺的想法只是冒頭的瞬間,就能把她所有的勇氣吓回去,她不能這麽做,不管是為了身體的親人,還是她的懦弱膽小,她都做不到。

死不了就得活着,李夕顏想活着,即使是現在這樣眼前一點希望也看不到的日子,她也要活着。也許一切真的只是夢,那個兔國的少女只是她的一場夢,她就是李夕顏,恰好夢到了另一個人的一生,她得是李夕顏才行,她現在只能是李夕顏了。

迷惘的孩子無意識的在給自己做心理暗示,悲傷的姑娘打車去最近的商場,補充真正的生活所需。柳楠晴走的急,除了錢和證件什麽都沒帶,李夕顏受傷了,她們短時間走不了,需要衣服和日用品,她們都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還要帶食物回去。

柳楠晴默默的估算着要買的東西,盡量不讓自己東想西想,她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都告訴她,很多事情是不能深想,無法追究的。看的太清楚,想的太明白對誰都沒好處,尤其傷害自己。就像父親錯過了奶奶的葬禮,就像家裏一個又一個的後媽,真的要糾結,她做的不應該是找父親麻煩,而是幹脆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好的報複。

再怎麽和柳爸爸做對,柳楠晴也是柳爸一手教養出來的女兒,本質上他們很像,對錢精明,對人糊塗,因為糊塗才能開心。兩父女吵架從來不說邏輯,女兒惹禍被罵,爸爸罵過收拾善後,周而往複。柳爸就算柳楠晴鬧出天大的事情,都會給她兜着;柳楠晴再生氣,柳爸婚禮她也還是會到場,這是父女的默契。

按照已經逝世的柳奶奶的言傳身教,柳楠晴從小就知道,快樂的人多半不聰明,起碼在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時,不需要聰明,智慧和理智是一切煩惱的源泉。柳奶奶走的時候就是樂呵呵的,一點苦痛都沒受到。

柳楠晴會對李夕顏另眼相待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時機湊巧而已,漂亮一點的詞彙是緣分。李夕顏出現的時候,柳奶奶剛過世,正是柳楠晴情感無處宣洩的時候,而當初的李夕顏和柳奶奶很像,當然不是樣貌的想像,而是待人處事。

見人三分笑,碰到讨厭的事情會直接無視對方,不會上前咒罵,也不會生氣讓自己不開心。看着誰都好相處,其實誰都不在意。這樣的人心裏自有一杆秤,你對我情意幾兩,我還你關心幾多,實際上這樣的人最冷血,最自我。

一開始柳楠晴追着李夕顏最多是出自好玩,那段時間正好心情不好,多一個玩耍的對象而已,可是有一天李夕顏被逼的實在不耐煩,找她攤牌的時候,柳楠晴恍惚在這姑娘的身上看到了奶奶的影子。

一老一少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奶奶對她永遠是在身邊開心無比,不在身邊理都不理,她小時候懷疑奶奶說不定不喜歡她,可是長大之後發現老太太對誰都這樣。鄰居家的狗過來給喂好吃的,大街上沖她搖尾巴過去摸兩下,可是狗狗死了,老太太連眼淚都沒掉,樂呵呵的依舊喂養着一群來讨食的狗,見面再摸兩下。

從那之後,柳楠晴開始正式把李夕顏當朋友,而不是玩耍的人,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倆之間一直是柳楠晴單方面付出,可是也正是因為這樣,柳楠晴對李夕顏格外的看重。經濟學上的沉沒成本或者是心理上的情感替代,柳楠晴不清楚,她喜歡李夕顏,這就夠了。

這段時間李夕顏奇怪的行為,柳楠晴知道,她既不傻也不瞎。她泡漢子都沒有追李夕顏用心,怎麽可能察覺不到李夕顏的改變。只是口味和生活習慣的變化,雖然不常見也不是不可能。再說這些都是細節,變了不就變了,只要還是那個人,這點改變又算什麽。

最重要的是,李夕顏還是她喜歡的那個人,什麽事都藏在心裏,讓周圍的人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卻又讓人沒辦法不關注她的姑娘,自己就會一直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最關心她,最在乎她的朋友。

[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李夕顏]

[我是個M啊,不是和你說過麽,親愛噠——柳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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