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釜山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急症室外面,一群三十幾歲的釜山漢子七嘴八舌的争吵,警察站在兩撥人的中間把推搡的人群分開,醫生護士遠遠的站在一邊,小聲的指着那群人不知道在說着什麽。一群人都沒靠近的走廊盡頭,停着兩具蓋着白布的屍身。
金惠子披頭散發的坐在椅子上,臉上還有尖銳的指甲劃傷的傷口,臉色蒼白的抱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老奶奶哭的撕心裂肺,她卻一滴眼淚都沒流。李夕顏氣喘籲籲的跑進混亂的人群,腳步還沒停,就被金惠子撲上來一把抱住。突然被金惠子推開的老太太,一個沒穩住直接撲到在地,哭喊聲尖銳刺耳,把衆人都吓住了。
衆人都沒反應過來,老太太飛速爬起來,撲上去把兩人都抱在懷裏,慘嚎“你爸爸,你爸爸……”
不知道是被什麽刺激到了神經,安靜的人群突然暴起,一個穿着花襯衫,手臂上紋着青龍的壯漢,一把推開警察,一腳上去把對面的一個人直接踹飛半米遠,群毆出乎預料的開始,兩個警察直接被推搡到了外面。
社團組織一樣的人群,每天都在上演各種生死的場所,嚎哭、怒罵、拳腳、警服和屍體,幾乎像是一場電影械鬥鏡頭的畫面,就這樣出現在李夕顏的面前,出現的突兀,出現的怪異,出現的讓她無所适從。
今天一大早李夕顏去學校處理轉院系的事情,因為教授那邊不想放人有點麻煩。李夕顏想要見教授一面好好說清楚,但是教授非要叫上她想要轉院系的教授一起見她。對方剛好有事情要處理,李夕顏硬是從早上十點等到晚上八點,才等到教授能坐下來一起聊聊。
教授也是為李夕顏好,她成績一向不錯,獎學金都是全獎,眼看着要大四,學分修的差不多,學位就到手,這個時候轉院系不是腦袋有問題嗎。連接受她的主要指導教授都想勸李夕顏,要不幹脆修雙學位,反正這個時候轉院系,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樣四年畢業,多學一兩年,多拿一個學位,對就業也有好處。
李夕顏不太好直接拒絕教授的好意,之後還要在新教授手下混日子,只能在兩邊教授的夾擊下,拖延時間。沒想到說到一半,媽媽打電話給她了,當時她大松一口氣,準備以家裏有事的理由告辭,電話一接,金惠子只說了兩句就挂了電話,爸爸和哥哥出車禍,趕快回來。她那邊也不清楚情況,正在的往醫院趕就給女兒打電話了。
當場被驚住的李夕顏慌亂的和教授告辭,首爾到釜山的KTX,30分鐘就有一班,李夕顏到車站就直接買票上車。一路上給自己做各種心理準備,不就是爸爸沒什麽,記憶裏李爸爸對李姐姐挺好的,哥哥也好相處,一定不會有問題,不會難相處。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李夕顏默默演練了幾十次見面後要怎麽打招呼,要怎麽做一個面對父親的女兒,現在都沒有用了。她不用和誰打招呼,她也不用在乎他們好不好相處,因為迎接她的不是慈祥嚴厲的父親,塞給她零花錢的哥哥,而是頂着這兩個稱呼的,熟悉又陌生的屍體。
警察和保安出動了二十幾個人,終于把群架的兩撥人分開,半個小時後,李夕顏一手抱着金惠子,一手摟着初次見面的奶奶樸美英,作為這個家目前唯一鎮定的人士,從那位第一個動手的花襯衫嘴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剛剛那場鬥毆的原因。
手臂上紋着過肩龍的李德業,是他們家遠房的一個親戚,往上追溯大概在太太爺爺那一輩,非常遠的遠房親戚。韓國從古至今都保持着宗族制度,戰争結束,有名有姓能從大學畢業的人,不是軍人政客、日本二代,就是宗族庇護下的家人,本家都在的,只是随着社會發展慢慢疏遠。
李德業小時候爹死娘跑,是李爸爸回老家祭祖的時候,覺得他和李哥哥差不多大,那麽小連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看他可憐給了他一點照顧,其實沒多少錢就是順手的事情,李德業卻一直記得。後來再回本家不見李德業,李爸爸還打聽過,聽說他去混社會了,嘆息一聲也沒再管。
年輕的時候學人家混社會,憑着敢打敢拼混的還不錯的李德業。十幾年後,李爸爸都不記得這個人了,他卻聽說了李家家道中落的事情,找上門說要和李哥哥一起做生意。釜山是港口城市,他的行當裏也沒什麽能合作的,即使有也不适合李哥哥碰,遠航捕魚就卡在黑白線上,港口正好是他的地方,漁船又要血性的漢子,正合适。
李德業從小到大不欠人任何東西,唯一還不出去的恩情就是李爸爸的那筆錢,也是那筆錢讓他熬過了沒米下鍋的冬天。說是做生意,其實就是想還當初的恩情,李德業不缺那點錢,但是害怕李爸爸不願意接受,也擔心自己的錢會被嫌棄,有錢是有錢但是他的錢多少不幹淨,才說要一家一半出資的事情。
李德業一開始說是一起做生意,但是他基本後面都是交給李哥哥管,時間一長李哥哥也明白自己沾光,兩家越走越近,今天是年中對賬的日子。李德業對李哥哥寬松,李爸爸卻在錢上面抓的緊,對賬的時候他都要跟着去,就怕李哥哥見錢眼開,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已經得了好處,再伸手就是人品有問題,人不能貪,一貪就沒有收手的時候了。
兩邊約好晚餐的時間見面,一起吃個飯,李德業坐在餐廳左等右等不見人,李爸爸一向守時,就算不來也不會連個電話都不打,等李德業察覺不對打電話過去,那邊已經是護士接的電話,張口就丢過來一個噩耗,車禍,正在搶救。
李德業火急火燎的趕到醫院,等到的就是‘節哀順變’幾個字,太過突然的消息讓他都沒有反應過來,肇事者的家屬趕到了,兩邊一碰面,□□味四起,對面是熟人,一向不對付的家夥們,李德業差點懷疑,李爸爸他們是不是因為自己被尋仇牽連了。
對方的想法和李德業半斤八兩,又過十幾分鐘,兩方人馬在急症室吵起來,一個小護士卻跑過來招呼對方,說是家屬是誰,去給錢,順便警察也來了,要一起見。
李德業這才知道,意外确實是意外,他想多了,沒人蓄意殺人。但是這個意外,是因為對方酒駕,而且酒駕的情況下因為車好,該死的人被安全氣囊給救了。遭受無妄之災的李爸爸和李哥哥卻搶救無效,宣告逝世。
這種結局別說是李德業,換誰都接受不了。當即就想送該死的家夥去死,對面哪能不知道他想什麽,幸災樂禍不至于,直接把他們攔在了急症室的走廊上,等警察過來。李夕顏看到的,就是兩撥人馬互相召集小弟,一邊想出去,一邊不給的情況。
暴力沖突因為執法機關的介入而終止,屍體卻不能老放在急症室門口,金惠子六神無主,樸美英年紀大了,直接哭的喘不過來,被安置在病床上,這個時候誰都怕老人再出問題。
李德業一心想着報仇出氣,滿心準備弄死那個病房裏還沒醒的人。李夕顏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鎮定,拍板先處理後續,屍體進太平間,靈堂準備好,酒駕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讓李先生走的安穩才是當務之急。
照顧金女士,照顧樸奶奶,醫院、警局、靈堂、墓地、處理所有後續,通知所有親朋舊友,李夕顏像個陀螺忙了一天一夜,才把整件事情安頓好。電話打了一個接一個,手機一次次的充電,剛停下來喝口水,樸奶奶醒了,急着要見她,立馬又從定靈堂的地方打車回醫院。
而她要面對的,是過去二十年的人生從未面對過的選擇,李德業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一臉肅殺的盯着李夕顏,要得到她的答案,只不過看他的神色,仿佛答案只有一個,這個問題,只是一個通知。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又困又餓又累的李夕顏,覺得自己可能是幻聽了,一臉空白的看着對方。
在三十一歲的李德業眼裏,李夕顏還是個小姑娘,他原本沒想對李夕顏說這些,只是樸奶奶一直攥着李夕顏的手不讓她出去,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對方還沒醒,動手最方便,再晚一點誰都知道是他動的手,就麻煩了。有些不耐煩的重複問題“我說,你要他死還是要錢?”
被太過奇特的問題吓到的不止是李夕顏,還有金惠子和樸美英,普羅大衆的日常生活又不是電視劇,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問題,可是兩人一個反應比一個迅速。
“要他死!給我兒子陪葬!”
“要錢!”
同時出聲的兩個人齊齊的轉頭瞪着對方,樸美英額頭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攥着李夕顏的手,力氣大的連輸液管都開始回血“你居然要錢!我兒子……”
“他是我老公!死的也有我兒子!”金惠子抓着李夕顏的胳膊用力扯到身邊,雙眼充血瞪着樸美英,像是失去理智的野獸“我還有個女兒!誰都別想碰我女兒!那些錢是她的!她的!”她要錢!夕顏才22歲,這個家不能壓在她的肩膀上,她必須要錢,她只有女兒了,她要保護好女兒,這是她唯一的親人!
劇痛讓死機的大腦回神,李夕顏大呵一聲“夠了!”金惠子的手正好掐在李夕顏還沒完全好的傷口上,樸美英的指甲又尖又薄,攥的死緊,她被金惠子拽開的時候,指甲劃開手背,皮開肉綻。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在這裏說什麽東西!”李夕顏血跡斑斑的手指着李德業,累到極點也強撐着到現在的姑娘終于爆發,轉頭沖着兩個瘋了的女人“要錢還是要死直接上法院!酒駕致兩人……”看着金女士凄厲的神情說不出口,怒道“你們以為那個家夥能活着!當現在是什麽時候,十年前嗎!”
血手直接按住金女士的手,按的對方力氣瞬間就松了,直接往後推了兩步,離開三個都瘋了的家夥,神色冰冷“該哭現在哭,該罵現在罵,打人就當着警察的面打,現在誰都不會也不能說什麽。”
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就越可怕,可怕的小姑娘,盯着真正兇神惡煞的李德業警告“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告訴這兩個人,你指望她們能說出什麽答案,現在腦子都不清醒,說什麽錢不錢死不死的!錢也要,死也要,這他媽是選擇題嘛,這是一定的結果!”
發了一通火撂下狠話的李夕顏轉身就走,病房的門被大力的關上,動靜大的房裏的三人都愣住,沉默良久。李德業目光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幾滴血漬,那是那個暴脾氣的小姑娘留下的,低聲喃喃了一句“長大了啊。”
三分鐘前霸氣無雙的李夕顏,站在醫院的應急通道的樓梯間裏,呆呆的靠在牆邊。剛才的憤怒消失不見,應該有的悲傷也看不到蹤影,更多的是茫然。對混亂的生活,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對現在一切的茫然。
手上的傷口沒有處理,血還在流,李夕顏看着一直流血的手,掏出手機找到金希徹的號碼,給他發了個短信。費盡力氣做的心理暗示一點用都沒有,她需要一個人作為情感轉移,金希徹。
讓她記得上個世界看着綜藝,哈哈大笑的自己;讓她記得到這個世界,發現金希徹真實存在,喜不自勝的自己;讓她記得人生第一次覺得聯誼的對方,值得發展一下,有些羞澀的自己;讓她記得李姐姐就是李夕顏,猶豫不決,膽小懦弱,扒着一塊腐木也要奮力求生的自己。
李夕顏快要瘋了,為了不讓自己真的變成一個瘋子,要為自己找一個救贖,那個救贖就是金希徹,不管是李姐姐還是她,每次見面都能讓她開心的救贖。
[我們交往吧。——李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