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乍一看,房間裏是黑的。

然而謝衍眨眨眼,首先看到了正對面那扇巨大發亮的窗,随後是它兩邊密密麻麻的小窗。小窗裏是許多小小的黑白的影像框,大多數是靜止的,只有一扇動着。他上前一步,當即認出了這些小顯示屏上面的角度:他熟悉的白房子裏的一切角落。玄關,廚房,樓梯上半段、下半段,書房……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白色,仿佛被蒙了雪霜的世界。

起初謝衍以為攝像頭沒有顏色,然而等捕捉到唯一有動靜的窗口,他才反應過來畫面并非是黑白,只是白房子裏确實只有黑白。

而從這個角度看去,連謝照的皮膚也是白的。

監控從斜上方俯視,角度既能顧全動作,也能照出一點臉。謝照從樓梯上站起來,一路穿過無數監控屏,像一團明亮的霧氣在無數個被切割的小世界裏穿梭。

他經過走廊,最後走進了衣帽間。

随後謝照一定是在用意念控制那些機器人,因為對應的屏幕徹底黑了。

另一面牆上的顯示屏和簇擁着謝照的幾乎一模一樣,現在也黑了一塊,只是謝衍非常确定剛剛上面空空如也。

想必在其他時候,他也在房子裏的時候,謝苑也是這麽過來看他的。

謝衍心裏湧起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或許是不快,因為自己和謝照對謝苑來說像是被放在玻璃罩裏的觀察對象。不快淺淡地存在着,既沒有上升到憤怒,也沒有難以置信,像是他清楚這确實是謝苑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繼續看。再下面是一小排顯示屏,這回是截然不同的畫面,看起來有點像梁恕的住所。

但梁恕不在家,可能仍然在外面的車裏等着,可能又開着車在外面。⑤

現在顯示屏徹底一動不動,沒有其他可看的部分了。

謝衍開始揣測謝苑帶他來這裏看的目的。

“姐姐。”他低聲叫一句,她卻搶先一步傾身下來,空中平伸一根手指,虛虛往他身上指了一下。那鬼魂般的細手指縮起來,她臉上的笑意也消失得一幹二淨,被人憑空抹去一般。

“謝衍,”她就着這一副古怪的面無表情說,“我對你交代的話,你都記着沒有?”

他不明所以,“我都記得。”

“是嗎?”她嚴肅着,片刻又笑了,雖然表露出的感情一點也和笑無關。“可我沒看出來。我只看到你已經偏離了我要你去做的事。”

“偏離?”

“你做了太多沒有必要的事情。”

謝衍腦中又浮現出謝照那總令他感到內心古怪的神情了。

“你指什麽?”

謝苑開始徹底地打量他,一種掃視般的目光,仿佛會把謝衍整個人全身穿透。

半晌,她慢慢地說:

“你看。”

她走到遠處,站在一塊更大更平整的顯示器前方,那些小屏幕裏的內容便開始倒轉、變換、好像她确實操縱着這裏的一切。

謝衍走上前去,正好看見她癡癡地停在了一處,畫面上只有謝照坐在床邊。

謝照的額頭側在床架上,眼神往上面虛飄着,嘴角一點笑意轉瞬即逝。

“你看這裏。”謝苑說。

“我在看。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不出來嗎?”她煩躁起來,“不,不是這樣的。你看這個。”

圖像又是一陣流動,速度比以往慢了些,似乎謝苑也在尋找她想要給他看的圖片。謝衍站在她身後,看着那些他在其他角度裏沒有見過的謝照。謝照從床上站起來,被月光鍍上一個輪廓,慢慢往窗邊走。謝照試着坐在樓梯扶手上。謝照蹲下來逗弄那個呆頭呆腦的小機器人,又走到廚房門口,讓機器人進去又出來,表情空白地往裏看。謝照坐在空無一人的卧室中央,握住了虛空裏的什麽東西,舉到空中,背弓起來,把手放在另一只手上。

謝苑又找到了一點圖像。

每一張上面的謝照都是不同的,也看不出什麽不對。

謝苑的聲音從齒縫裏很輕地溢出來:

“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我不喜歡現在的效果。好奇怪,他每天那麽跟着你,晚上甚至讓他和你睡在一張床上,他往我這裏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哪裏都不對,為什麽他也不對?我讓你把他引出來,觀察他,可是越來越不一樣了,這不成體統。我還知道你是怎麽――不,我倒不在乎你是怎麽看待他的,可是你已經把它當成一個人了。人造腦不是人,明白嗎?你已經

把他當成一個人了。”

謝衍皺眉,“不是你讓我把他當成一個人――”

“是嗎?可人造腦不是人。”謝苑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他,“我不喜歡現在的效果。”

謝衍只好耐心地問:“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有那麽一瞬間,謝衍幾乎以為她要和上次發噩夢一樣暴起,但她卻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靠在了一邊,手下更狠厲地掐着眼眶上的細痕。謝衍試圖專心觀察她,但不在場的謝照卻沿着顯示屏進入他的思緒(正如如今在他的房子裏一樣來去自如,趕都趕不走)。

那幻覺過于真實,以至于那胃裏的古怪蔓延到他四肢,連齒間都似乎冰冷了。

“我想到了!”謝苑忽然喊道,“我們回到原點,重新試一試。”

“原點?”

他預料到她會說出些瘋狂的話。

果不其然,接下來迎接他的是一整段狂亂的碎語:

“起初的那幾天,他不是一直不出來嗎?那我們就把他調試回去,他就會和最開始的時候一樣了。我們讓他回到最開始的那個狀态。這樣我們就能知道怎麽調試,這樣的效果不對。不對。他不應該……我們看看這樣能不能到達正常的狀态。這可是最簡單的任務,謝衍。你能把他引出來,難道做不到把他推回去?”

好像也有什麽東西從謝衍指縫間溜走了。

“姐姐。”他試圖勸解她,“我覺得我們應當再好好想一想必要性的問題。”

“我要看你把人造腦當做一個類人的正常産物。”她冷淡地看着他,“但我對于極端病态沒有興趣。至于你會怎麽選擇,我會看着你的。你知道吧,謝衍?我一直在看着你們,所以我什麽都知道。我還知道,你被他勾起了一點很愚蠢的念頭……我都能聽到。”

“你是什麽意思?”

謝苑歪斜着假人一樣的面孔:“告訴我,你想出去嗎?”

她說話的方式,令謝衍心中猛地一跳。他竭力遏制住那感覺,仍試着和她溝通,等來的卻仍然是同樣的一句問話。現在他知道她除了她在問的絲毫不會退讓了,只能斟酌着說:

“我有過這樣的念頭。這是因為……”

他說不下去,因為她臉上倏地産生一個微笑。

起初弧度很弱,随後緩緩擴大。她其他身體的部位也紋絲不動,只剩下臉上的這個笑。與此同時,她眼眶上屍斑一樣的細痕閃着浮腫的暗光,讓那張美麗的臉形容猙獰、陰森、慘白。

謝衍當即意識到自己的回答似乎觸怒了她。

“哦,”她的聲音簡直是是不發力一樣流出來的,“你只是有個念頭而已,沒關系。那不重要……關鍵是你做不來的,啊?離開白色山莊嗎?外面有什麽,你一概不知道。失憶了,不想一想切合實際的,偏偏要飛向外面,不是自讨苦吃嗎?可你出不去呀。”

“可你出去過。”謝衍冷靜地指出,“你和我以前都在外面過。”

而謝苑的微笑紋絲不動扣在臉上:

“是啊。這就是為什麽……我永遠不會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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