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謝衍的解決方案第二天就見了分曉。沒有什麽複雜的手段，甚至他每天的日程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一天無論謝照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恍若未聞。

而謝照承認他的措施很有效。

謝衍思維有時無法轉得多麽快速，但相當準确，直接對準了謝照自己內心最深的恐懼。但為了掩飾這一點，他仍然強撐着繼續違反了幾天第三條規則，才慢慢在這一點上妥協了。

謝照走到書房門口，在緊閉的門前站了片刻。

雪花的幻覺一閃而逝，近來已經越來越頻繁，他早上甚至眩暈片刻才從衣櫃裏爬出來。起初仍然抱着謝衍能被扭轉到他這一方的希望，但到了現在卻十分渺茫。

謝照站着，感到心裏突然出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識不清那是什麽，只是渾身發冷，伴随着比早晨更加嚴重的眩暈。

謝照回過頭去，目光停在了角落裏的機器人身上。

機器人安靜地蹲着，長條形狀，和在謝衍第一次回來時給他上藥的姿态很相像。想到這裏，謝照忽然起了一個毛骨悚然的念頭，慢慢走到機器人前面蹲下，瘋狂地注視着金屬表殼，心裏很輕地說：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小機器人搖晃着。

“你能把――”他轉頭看一眼周遭的茶幾，“它砸掉一個角嗎？”

五秒鐘後，機器人暴力破壞的聲音震天動地。謝照面無表情地查驗起來，發現茶幾果然少了一個角，有一塊較大的碎片孤苦伶仃地躺在地板中央。他垂眼笑了一下，又忽然伸出了一邊手腕。

“把它砸斷試試。”

機器人困惑地發出一點白光，探測他片刻，毫無動靜。

謝照又把手挪開，放在缺了一個角的茶幾上。

“砸。”他茫然地吩咐道。

機器人飛快地劃過來，高舉起身上的小部件，卻再度停下，少頃退回了原處。謝照渾身發抖，逃過一劫似的半跪下來，胳膊壓在缺了一角的茶幾上，一邊眼睛對着空蕩蕩的缺口，緊緊抱住了頭。

他一動不動地跪坐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本☉作☉品☉由☉

随後，懷揣着強烈的渴望和惡意，謝照扶着腰站起身來，毫無預兆地推開了謝衍的書房門。

*

謝衍打開了顯示屏上的記錄文檔。

文檔內容不過寥寥幾百字，但近兩個月以來謝照的一切表現都忠實地以白底黑字的格式呈現着。

他慢慢地把文檔往下拉，終于在靠近底端的一條上停住了：

【謝苑。】

他擡起頭，又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謝照正坐在桌子對面，頭擱在手臂上，見他看過來，那雙死物一樣的眼睛仍然沉沉地注視着他。謝照近來視物的眼神，連同他其他表情裏微笑的幅度，幾日來說話的語氣，無一不讓他聯想起另一個人。

不知是出于幻覺還是事實，謝照的形象正在不知不覺間和謝苑重疊。

謝衍并不理解一切的走向。

按照當下的規律發展下去，不論謝照之後變成什麽樣，總歸不可能如其創造者所預言得那樣“自己調試過去”。而雖然謝苑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只要一看見不對就會立刻出手糾正他們，到如今也沒有任何只言片語從梁恕那邊傳過來。

他試圖聯系過她一次，最後以無應答而告終。

仿佛這正是謝苑理解中所謂的“正常”，而她冷眼看着，因為現下的無聲混亂才是她真正的意願。

既然無人介入，謝衍只能出了下策。他已經開始養成在廚房裏吃飯，不吃完絕不出去的習慣。此外，他還曾想過把書房裏的書都搬到二樓廚房裏來學習，但鑒于這樣有違反第二條規則的嫌疑，還是沒有付諸實踐。

總而言之，他确實已經在想盡一切辦法回避和謝照的接觸，一半是為了“調試”（如果他們真的在成功調試什麽的話），一半則出于他心裏愈演愈盛的不确定感。

以後會發生什麽呢。

而現下謝照還在看着他，仍然是那種令他确實不适的眼神。

在那樣的目光中他已經不再是謝照，而是謝苑的幽靈。

謝衍不得不出聲提醒道：“你馬上就要違反第一條規則了。”

說話間他也筆直地看向謝照。

兩人對瞪半晌，還是謝照先移開了眼睛，輕飄飄地說：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麽。”

“我現在要溫習。”

“我在這裏你也一樣可以溫習。”

“我當然可以，但’看’不是什麽你必須在書房裏做的事。”

“我準備看看你在做什麽。”謝照弓起了背，“所以你必須在場。不覺得嗎？“看”是最奇怪的動詞。我看着你，于是分化出來兩個你――一個從我的角度，一個從你的。但你在我這裏和在你那裏有什麽區別？你看，我看着你呢。我想看看你在被看着的時候和不被看着的時候有什麽變化，不可以嗎？”

謝衍眼睛仍然看着書，“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沒讓你知道，我只是告訴你。”

“好吧，告訴

我。”

“你會算我這一次違反規則嗎？”

和這樣的謝照對話，感覺上和與謝苑同處一室非常相像。

謝衍苦惱地又翻了一頁紙，感到自己被切實圈在了無形的控制之中。

但還沒等更多想法顯露出來，謝照又猛地擡起了頭，單手托着下巴，仍然挂着他起始的那副無神态的表情道：

“謝衍——”

“什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謝照撐着桌子站了起來，微微側低着頭，聲音沉沉的，“我違反了規則嗎？”

謝衍嘆了口氣，“這次不給你算。”

“那下次呢？”謝照支起胳膊坐直，“還有，謝衍，我們從來沒有談論過最開始的兩條規則是怎麽計算的。如果把你放到我的位置上，你不會覺得從很多方面，包括你改規則的舉動本身，都違反了你最開始的第一條規則嗎？”

謝衍平靜而仔細地回答：“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談一談。”

“我不知道。你怕死嗎？”

謝衍立刻謹慎地看了看他。

“你在想什麽？”

“你一定要小心，不能違反任何一條能制約你的規則。”謝照帶着一副謝苑式的古怪微笑說，“我有沒有告訴你我的規則？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但今天以後，假如違反了規則的是你……我就讓機器人殺掉你。”

“讓機器人幹什麽？”謝衍匪夷所思地問。

他一問完就發現謝照的表情起了變化。背重新放松，臉的一大部分仍然被手臂蓋住，眼睛卻忽然詭異地又睜大了一點，從被手腕遮蓋的位置延伸出一點面部的動作，仿佛在笑。謝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燈光投射下，慘白的皮膚被照耀得如同白蠟燭。

謝苑。謝衍突然想，謝照從未有哪刻比現在更像謝苑。

可是謝苑預料到今天了嗎？

他突然不敢擡頭去看謝照幾乎是和謝苑渾然一體的神情，卻同時困惑起那處”不敢“的起源。謝衍并不是在怕謝照，畢竟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出現殺人行為。聯想起之前梁恕的話，機器人是會主動規避對人的傷害的，他沒有那個能力。

他正試圖找出衆多思緒裏的哪一點顯得違和，謝照卻又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頃刻間變了臉。

謝衍只捕捉到了他的最後一句話：“……進來！”

門外立刻傳來“吱”的一聲，謝衍聽出是小機器人啓動了。

謝照無聲地把臉沖着門外。

不知道他下達了什麽命令，下一刻就從門外傳來重重的摩攃聲，那機器人得了失心瘋一樣沖了進屋，橫沖直撞着直往擋在它路上的謝衍的椅子腿而來。後者終于在難以置信中回過神，趕緊挪開椅子退避。然而這機器人的設置裏原本确實也有繞行，被他這一移動又弄亂了方向，跳舞一樣淩亂地轉了幾圈，停在牆角。

謝衍看看機器人，又看看謝照。

機器人伸展開金屬塊組成的身體，以一種無機質特有的疑惑旋轉着。

謝照注視機器人。

機器人無動于衷地看着他們。

等到謝衍嘆一口氣，準備回到書房裏前，它卻忽然身體一矮，随後一道白光自空中閃過――白木椅子的扶手上深深現出了一個缺口。

它終于恢複了起初的形狀，退到角落，不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