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人
救人
黛霜回到寝殿時已是半夜。出去一趟解了惑,感覺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終于放心了些。
摩挲了半晌,正要滑到被子裏去,忽然對上黑暗中的一雙眼睛,她吓了一跳。
“陛下?!”
他不是說今夜不會來嗎?
“你做什麽去了?”林江渺的聲音裏透着不悅。
“妾身……”黛霜正琢磨着要編一個什麽事由,他打斷了她。“不用再說了。”
“慧妃來告訴朕你私會外男。朕不信,所以親自來了,誰知你真的不在。”
“陛下,妾身沒有做對不起您的事。”
“對不起朕?”黑暗裏他伸出手,輕輕将她鬓邊的兩根發絲挂到耳後,“你的心本來就不是朕的,朕也沒有碰過你,談什麽對不對得起呢?”
“好了,你不用多解釋了。”林江渺心裏泛着苦澀,嘴上卻說:“以後你想悄悄出宮,帶上這個就好了。”邊說邊把一塊令牌塞到她手裏。
“陛下,”黛霜咬了咬唇,打算把事情告訴他,“妾身只是去見了”
“你不要說,”他打斷她,聲線在顫抖,“朕不想聽,朕不想聽。”說着他繞過她下了榻,“你回來了就好,朕先回養居殿了。”
他嘴上說着相信,心裏八成還是想了些有的沒的。黛霜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樣子,嘆了口氣,給自己掩好被角。
不過,今夜出宮的事應該只有紅藥知道。慧妃怎麽會曉得這件事,去皇帝那裏告狀?
她又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兒,便入睡了,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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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宮無後,嫔妃中以她位份最高,除了定期去給太後請安,平常并無多少禮節性的瑣事。梳洗過了,用個午膳,就到後院裏散步。
走到一半,空中嘩啦啦落起了雨。紅藥撐開一把紫竹傘,攙着她放慢了步子。自家姑娘有個習慣就是飯後散步,不論什麽天氣都要走上一走。
“哎呀。”黛霜忽一低頭,吓了一跳。
血跡被雨水沖刷過來,絲絲縷縷地繞過她鑲着金邊的繡鞋。黛霜立住了,順着血跡過來的方向看去,視線盡頭隐隐現出養居殿的輪廓。
皇帝一向心慈,這是出什麽事了?
“姑娘,我們回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來昨夜的事兒就惹皇上不高興了。”
“說的是。”黛霜轉過身,正欲回去。
迎面卻走來一穿着寶石綠長裙的女子,銀盤臉面,眉目如畫,頭上插着一支惹眼的金步搖,遙遙地叫住她了,“貴妃妹妹,這便回去了?”
“花妃姐姐好。”黛霜不喜歡她,敷衍地打了個招呼就準備走。
“慢着。”對方伸手拉住她,擡了擡眉毛,“你聽,好像有人在數數呢。”
空氣裏陡然安靜。伴着雨的嘩嘩聲,她聽到有人在數:“四十六,四十七……”每數一下,就是一板子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我先走了。”黛霜掙開她的手
“這麽着急幹嘛?你就不好奇是誰被打,為什麽被打嗎?”
“陛下要處置誰自有道理,不是我等後宮中人該幹涉的。姐姐若想去看個究竟,自己去就是了。我乏了,不陪你了。”
“瞧這話說的,妹妹可真是鐵石般的心腸。”花妃伸手拍了拍她,“可惜人家是為了你才得罪陛下和太後的,你卻這麽不聞不問,等人被打死了你可會哭麽?”
紅藥拉住黛霜,“姑娘,別和她說話。她詭計多得很,咱們快點回去。”
問黛霜被皇帝專寵到什麽程度?就連她身邊的丫鬟對其他的妃嫔語出不敬,她們也不敢與之計較。
黛霜這時站住了,問花妃道:“什麽為了我?”
“你還不知道啊?令尊出了事,其他人都曉得明哲保身,只有莫公子一人連上三道奏折為他辯護,攪得陛下和太後不好收場,你說不打他打誰呀?莫侍郎老啦,人走茶涼,現在也沒誰幫着他家公子,依我看,這下指不定給打死呢。”
“姑娘,姑娘!”紅藥跟着她小跑起來,在她後邊舉着傘,黛霜卻已急了,忙就往養居殿的方向過去。
花妃在她身後大聲笑道:“妹妹慢些走,當心雨天路滑!”
莫如淵是刑部侍郎莫恒的獨子。莫恒有一子一女,女兒叫莫雨清,生得如花似玉,被稱為京城第二美人。尹、莫兩家一向交好,黛霜和這對兄妹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若不是被皇上下令召進宮去了,應該是會按照幼時婚約嫁給莫如淵。
“居然是莫公子,怎麽辦吶姑娘?”紅藥一路問着。
“如淵哥哥一向性子沖動,但他也是為了我,我不能坐視不理。”
剛走到養居殿門口,一瞬間就感到林江渺的目光穿過層層雨幕朝她刺了來——在她出現的第一時間,他就看見了她。又或許就是等着她來的,看她會不會來。黛霜知道自己昨天剛讓皇帝不舒服,可現在也管不了那些了,探着腦袋朝庭中看去。
手執刑杖的禁軍正行廷杖。杖下被打的那人已昏了過去,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血水順着潔白大理石光滑的邊緣淌過來。
“貴妃娘娘!”當值的大太監小跑過來,貓着腰說:“見過娘娘。此處太髒了,雨又大,您還是趕快回去吧,免得髒了您的衣裳。”又小聲說:“一百八十板子,還差七十多下呢。”
黛霜知道他是好意。
看這陣仗,莫如淵是在劫難逃,誰來求情都會觸了黴頭。
可莫如淵是個文人,不曾習武,身子也不強健,這一百八十板子下去,不死也殘。
“多謝公公好意,只是這人與我有幾分淵源。”她繞過太監,順着游廊小路的潔白臺階走上去。
大太監追着後面過來,一邊與她解釋道:“莫如淵不僅為罪臣申辯,還對太後娘娘言辭不敬,此番廷杖是太後娘娘的意思,皇上監行,若是不打滿一百八十板子,太後娘娘就要與皇上斷絕母子關系!”
黛霜剛走到林江渺面前。
這一番大監與她解釋的話,皇帝也聽到了。他如水的目光落在她的衣上、鞋上,最後落在她的眼睛裏。
處罰莫如淵,就是對想為她父親求情的人殺雞儆猴,也是對皇帝的威脅和敲打。帝後矛盾與日俱增,若此時再添一把火,逆了太後的意,還不知她又會怎麽對付皇帝。
林江渺看着她,許久道:“你有什麽事?”
他不知她會怎麽選擇,眼中露出悲傷的神情。黛霜心知肚明,并不想又傷害他一次,卻也不能看着莫如淵被打死。
微微動了動唇,只問道:“陛下相信我嗎?”
林江渺眉頭一動。
“信,自然信。”
“那妾身懇請陛下先讓他們停手。這人再打下去,就真的沒命了。”她跪下來,對他說:“妾身會自己去說服太後娘娘,絕不影響到陛下。這個被打的人和尹家有交情,所以妾身不能坐視不理,但也不想把陛下置于兩難。所以想請陛下給妾身一個機會,尋一兩全之策。”
林江渺驚起扶她,“你這是做什麽?地上還濕着呢。起來,快起來!”見死拽不起,遂對那邊的人大手一揮,“都停手!”
板子停了。
黛霜這才起身。
“你要怎麽說服母後?此事絕無回轉的餘地。”
她方才說的話,有将他的境況考慮進去,這已經讓他覺得滿足。
“我和太後娘娘見一面就好。不過太後素日裏不見我們這些妃嫔,陛下可否為我安排?”
“這倒沒問題。什麽時候?”
“等雨停吧。先将他安置一下,找個大夫。”
林江渺只猶豫了一會兒,“好,我都聽你的。”
慈寧宮。
最上頭坐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約莫三十來歲,正垂首逗弄着懷裏的白貓。
太後李元清,是雲陽侯庶女,二十歲做了先帝的皇後,可惜并無所出,先帝便把現在的皇帝寄養到她名下。但林江渺即位時僅十二歲,讓年輕的太後生出了旁的心思。
黛霜走過去,恭恭敬敬地行禮,“兒臣見過母後。”
太後瞟了她一眼。
“外頭的事哀家都知道了。你已犯了事,還有什麽要說的?”
黛霜直言:“回母後,兒臣想保莫如淵。
莫家和尹家頗有交情,莫如淵被治罪也是因為幫兒臣母家求情,所以兒臣想和母後要個恩典,放了他吧。”
太後冷笑,“你是皇上的貴妃,怎麽能拿自己的私人感情幹預國事呢?哀家讓皇帝賜他廷杖,不只是因為他給尹冰說情。你可知他私底下是如何辱罵哀家的?簡直目無尊卑。”
黛霜早有準備要碰個釘子,頂着太後森冷的目光道:“既是私底下說的,又為何會上達天聽呢?照兒臣看,朝官們互相攻讦、捕風捉影的風氣,是不可不治了。”
“大膽!”太後怒道:“你是在指責哀家冤枉他嗎?!”
“兒臣不敢。”黛霜平靜道:“這裏沒有外人。事實如何,母後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兒臣不必挑明。此番過來,只是想和您做個交易。”
“交易?”太後露出一個不明的笑容,“尹家敗落,你又無所出,除了皇上的寵愛和這張臉蛋,委實一無所有。”
“母後說的是,兒臣有自知之明。”她擡眸道:“兒臣知道,您一心想在皇帝身邊安插一位妃嫔,那新晉的李妃就是您娘家人。您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讓皇上封她為妃。只不過皇上封再多的妃嫔,他的心也只在我一人這裏。母後如此費盡周折培植人手,為何不直接選我呢?”
自己身上如今能為太後看中的,也只有皇上的寵愛和這副容色。想把莫如淵救下來,也只能先這樣。
太後愣了一下,轉瞬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想投靠哀家?”
這六宮之中,只有霜貴妃能抓住皇上的心。如果她能倒向自己,可比任何人都頂用。只是這個莫如淵對她真有這麽重要?皇上待她那般好,她真的願意投靠自己嗎?
“母後明鑒,兒臣沒有孩子,娘家又倒了,除了陛下的寵愛委實什麽也沒有。兒臣也自私,得為自己的将來考慮,願為母後分憂解勞。”
黛霜了解太後。她得說出這麽做對自己的好處,才能使對方相信。
一席話說得太後笑的合不攏嘴,“你真有這個覺悟,一個莫如淵算什麽?哀家不和他計較就是。起來,快起來!”
黛霜跪了半天,這才慢慢起身。
太後一瞬間變了臉,熱情道:“來,上來坐。”
“從前兒臣比較懶怠,也不時常來看望您。”
“說的哪裏話。既然你有這個心,以後皇上說什麽、做什麽,你必得樣樣都告訴哀家。”太後說着,仔細端詳起她來。
真真一張傾城的臉,難怪能把皇帝迷得七葷八素。下一瞬她卻又轉念一想,這樣好的一張臉,若只用來拴着皇帝一個人的心,豈非沒有物盡其用?
轉瞬一笑,和氣道:“既然話都說開了,以後你和哀家之間也不必拐彎抹角了。那個莫如淵,回頭安排幾個大夫給他看看。哀家這還有些上好的藥,也讓紫汐給他送過去,就當是看你的面子。”
“謝母後。”
“放了莫如淵就算是哀家給你的誠意。你要做哀家的人,是不是也該給哀家一點誠意?”
黛霜早料到她會這樣說。“母後想讓兒臣做什麽?”
燭火半明的光線映出太後臉上脂粉的光澤,那聲音裏帶了一絲得意的味道,“哀家要把你,獻給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