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帝

新帝

近半年來各地義軍不知蜂擁多少起,成了的卻只此一次。李元清和林江渺死的消息一經傳出,後dang的官員急了,多數卻是連夜朝拜新君,少有為舊朝盡忠者。

一夜之內,林、李兩家的人盡數被拘押,涉朝深者人頭落地,餘下的,男子發配流放,女子沒為奴。鮮血染紅了金銮殿的玉階,哀嚎之聲數日不散。

很快便有童謠、谶緯之說傳出,言大楚氣數已盡,上天頻降災疫示警,宜立玉氏為新君。平亂之主要功臣亦皆以玉相主,諸将議之。玉知微裝模作樣地推辭了兩次,京城外又有人打着複興楚國的旗號起兵造反。他便遣五威将軍樓藏月往滅之,三日告捷,懸其首領之首級于城門外,若還有叛者,下場同此。

衆人又勸玉知微即新帝。新科狀元寫就一篇勸進書,其中言道:“天下貧苦日久,國不可一日無主。玉相雖謙退,奈天下蒼生何?宜即尊位,祭天地,平叛亂……”

五日後,新帝即位,改國號為晉,改元建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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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宮變當天。

尹黛霜清醒的時候是傍晚。夏季的雨滂沱恣肆,打碎了窗外芭蕉。她猛地想起之前的事情,推門出去。

這時她看到了城下烏壓壓的軍隊。天上下着雨,城下兵甲巋然不動,似在待命,已将整個宮城圍成了鐵桶。為首的那位将軍看着倒有些眼熟,但她一時認不出也想不起來。

紅藥、花泠幾個跟着過去。

“姑娘醒了!快,你們幾個拿點吃的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黛霜心境悲涼。

花泠心知她想知道什麽,說道:“七王爺起兵叛亂,殺了皇上、太後。玉相令骠騎将軍、五威将軍平叛,七王爺已被斬首。”

饒是對這個結果有所預料,她還是心上一涼。“皇上沒了?”

平叛?照這個說法,既然造反者七王爺已被正法,為何這些軍隊還包圍着宮城,整裝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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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泠面色平靜,“娘娘,您要節哀。皇上他,是自己放火燒了金銮殿。”

黛霜哀傷道:“他沒有選擇。我是他的妃嫔,下一個就是我。”

花泠道: “新君自然不會留下先皇的妃嫔,但娘娘您是例外。”

“我是例外?你在說什麽呢?”

她是例外?她憑什麽會成為例外?

“據奴婢剛才打聽到的消息,各宮的娘娘都已随先帝去了。她們不是自願的。娘娘該能想到這其中緣故吧?”

“為什麽?新帝……新帝是,玉相麽?”她邊踱步邊想,“七王爺本是太後一dang的人。他起兵進宮,必定有太後的授意和應和,怎會魯莽地殺了太後?

皇上調不動禦林軍,骠騎将軍和五威将軍後來居上。骠騎将軍乃是玉家的人,五威将軍則明面上是太後的人。他們來得這麽巧,叫玉相這個最後出現的人得了所有。我記得前段時間,滿朝都在說玉相倒向了太後的陣營。如今看來,倒是玉相比太後棋高一着。”

紅藥道:“我們還是快想想怎麽保命吧。姑娘,我不想你死啊!”

黛霜蒼涼微笑, “這樣一個果決狠辣的人,又怎會放過前朝的任何一個?時間早晚罷了。”

紅藥哭道:“姑娘,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抱任何希望。玉知微這個人名聲有多壞,身在後宮都能知道。落到別人手裏還好說,若是落到他手裏……

假死藥,我的假死藥呢?!”

她跑到放那顆藥的地方,櫃子裏卻不見了東西。一衆人幫着将整個凝霜殿翻找了個遍,仍然見不到。

紅藥急道:“之前還在的,怎麽就不見了呢?!”

“罷了,天意如此。”黛霜嘆了口氣,對衆人道:“我留在這裏,其他人能走的都走吧。

你們在凝霜殿裏随便看看,若有什麽想帶走的值錢的物什,盡管拿了就是。能否逃得出去,就各憑本事了。”

殿內宮女們聽了此話,叫着“娘娘”,齊刷刷跪了一地。

“去吧。我不是個好主子,保護不了你們。”

“娘娘不要這樣說。”花泠道:“何不再等等看?如果新君有意要處罰娘娘,那旨意早就下來了,不會到現在還沒動靜。”

“不要我死?”那事情就更糟糕了。玉知微,傳聞中是個變态。他給個痛快還好說,他若不給痛快,要折磨或是玩弄她,那她還不如先行自我了斷。

黛霜偏過頭剛巧照見銅鏡中的自己。

明眸皓齒,青絲如緞,絕世容光。

“你們都下去。”

“娘娘……”

“下去!”

宮人們慢慢退出了宮殿,只剩紅藥一個,說什麽也不肯走。花泠假意出去了卻并未走遠,暗中看着她的舉動。

“姑娘,連我你也要趕走嗎?”

“我不想你跟我一起死。”她把一塊令牌塞給她,“你尚有可能逃得一命。我卻不同,從來都是衆矢之的。”

“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紅藥攥着令牌,哭得更厲害了。

“走吧。”

黛霜站在窗邊。外面暴雨如注,風也很大。她這時候忽然想起了顧子獨。

那個英俊無雙的男子,溫柔如春風,又冷酷得叫人膽寒。

她的初吻叫他奪走了。她短暫的一生,就那麽一次的吻,竟是因為幫這個人擋桃花産生的,可笑如斯。

但她仍記得那一夜的感覺,很奇妙,也很難忘。

绛桃花的繁蕊在月色下明豔欲流。那時她迷離于醒醉之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好似沉浸于一荒誕的甜夢。只怪那男子的雙眼深如潭水。桃花落深潭,柔情綽态,離合之間,膩着她隐隐去想些荒謬之事。

那個家夥最是詭計多端。如果他面臨自己如今的局面,會怎麽辦?

眼下局面,便是他也解不了的吧。

自己還欠着他五個代價,只能對不起他了。

如果她沒有進宮,與一江湖白衣自在逍遙共度一生,或許也挺好的。可惜,可惜沒有如果。她今日就要殒命于此,再也不會見到他。

冷風刮過細嫩如瓷的肌膚,美人閉上了眼。

十八歲的年紀,深宮裏的紅顏。

是無論怎麽做,也挽回不了這一場局。

一只紅鞋踏上窗沿。

花泠正欲動作,卻忽見一身影從天而降,将那幾欲輕生的人兒近乎霸道地扯了回去。

黛霜沒反應過來,仍閉着眼,一副死氣。

須臾之間,耳邊卻離奇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霸道中帶着蠱惑。

“你且睜眼看看,朕是誰?”

透亮的瞳仁中倒映着一張熟悉的面孔,只是與之前時候氣場不同。眼前之人身着龍袍,如新出山的猛虎,一身的英武霸道之氣,全不似之前的逍遙散淡。

黛霜瞪大眼睛,一下子掙開他,渾身如鑽了電一般震驚。

“你……?!”

他自稱“朕”,應該是那位謀朝篡位的玉相了。可他……她認識他,這是顧公子啊。

顧子獨……玉知微?!

玉知微笑着,卻比不笑更危險。他只是微微翹着嘴角,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娘娘剛才是打算從這裏跳下去麽?”

他明知故問,就要看她會說些什麽。她感到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逼近着自己,似乎只要答錯一個字,眼前之人即刻就能一寸寸捏碎她的骨。

一場宮變,玉階前的血都流幹了。他踏着一些無辜者的血走上來,走向這至尊之位,又怎會憐惜自己一個小女子?

顧子獨的溫柔,他涼薄的唇、眼底的風,不過都是假象罷了。

她半擡着眼睛看向他,更加堅定了這樣的想法,也忽然明白之前那些流言是怎麽來的了。

枉她還自以為清白,枉她輕生前想到的最後一個人是他。

“您現在是新君了。”她好不容易讓自己鎮定下來,眼中微有恨意,直視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求您看在與我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給個痛快。”

她看得清形勢,也早已從傳聞中了解他的為人,并不心存僥幸。況且就算要與他講和,她手裏也沒有任何籌碼,唯一能出賣的只有色相。雖然惜命,但尊嚴比命更重要,她寧死不願茍活。

“殺了?”他向她走近一步,勾着唇角,語氣聽起來很輕快,卻壓抑着陰鸷危險的情緒,“怎麽能殺了呢?你死了,還欠我的六個代價可怎麽辦?”

她開口回答他的話,沒有求饒,竟是直接求死。她就這麽想去追随林江渺?!

這讓他很是惱火。壓抑着情緒,隐而不發。

“代價?到底是我欠你的代價,還是你設的陷阱?”她平靜地質問,似乎是認為自己命不久矣,索性直言。

他卻坦然答道:“朕能給你設什麽陷阱?是你自己出宮來的。朕在江湖上确也就是顧子獨,與人做交易的規矩也不曾騙你。”

“我在江湖時,從不告訴別人自己是誰。更況以你我的交情,還不到讓我和盤托出的地步。”他不緊不慢地與她解釋,卻像貓捉耗子似的玩弄人,“你是講理的人,應該不難理解吧?怎麽還怨我呢?”

黛霜給他說得有些啞然。袖內攥緊了粉拳,她有些無助,有些無措,被他強大危險的氣場所籠罩,感到無所适從。這種驚魂未定的感覺,讓人分外難受,像被壓抑了呼吸。

他确實沒有理由一定得把真實身份告訴自己,他說得對。可她分明是被騙的那個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你原本欠了朕六個代價。擋桃花勉強算你完成了一個。還剩五個代價,你預備如何還?”

她默了半晌,咬咬唇道:“陛下預備讓我怎麽償還?”

他一直這樣問,可見并不想馬上殺了她。可如果是要留下她的命來任他玩弄或者踐踏,她也是絕不會答應的。

玉知微心情很好的樣子,“你覺得你現在,還有什麽能還給朕的嗎?”

黛霜坦言, “我一無所有。您是新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不能放了我一個小女子嗎?”

“太妃娘娘勿要妄自菲薄,您怎麽會一無所有呢?”

“太妃娘娘”這個稱呼一出口,黛霜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您倒說說看,我還有些什麽?”

男人走到她面前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黛霜掙脫不得,眼見着他忽然往自己手背上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般,卻一瞬宛如有股熱流鑽心。

她如受驚的兔子般看向他,只聽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将自己還給朕,這五個代價就全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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