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愫
情愫
不愧是你,玉知微!小姑娘聽着這可怕的話捏緊了拳頭,又愣又怕地看着他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姑娘!”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黛霜一驚,連忙起身,只見是紅藥跑了進來,抱住她就哭道:“姑娘,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紅藥!”她回抱住她,又疑道:“你怎麽也在?”
“嗚嗚嗚,姑娘你還問呢,全都是那皇帝的陰謀詭計。嗚嗚嗚……姑娘,都是我害了你!”
“你……你怎麽害了我呢?”
“落星、落星他是刻意接近我的!他是皇上的屬下,他接近我,然後利用我引你上鈎,讓你去宮外找皇上,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陰謀,皇上是打定了注意要你的!
……姑娘,前些日子我聽說你出家了,這怎麽又回來了?莫、莫非……”
黛霜落寞地點了點頭。
“那姑娘現在打算怎麽辦?”
“紅藥,你聽我說……此人陰晴不定,性情難測。尹家上下又全在他手中,我別無他法,或許只能先和他周旋。”
“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
“別傷心。至少你姑娘我還活着,這已經是幸事了。你這段時間怎麽樣?”
紅藥抽泣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我一直被關在宮裏。落星來看過我,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剛才他來告訴我你回來了,說我可以來見你,重新回你身邊侍候,然後他給我開了鎖放我出來。”
黛霜若有所思,“把你關着……”
“姑娘,當初是我瞎了眼,認錯了人,還害了你!落星是個壞人,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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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她安慰着侍女,“我們能團聚就好。你若沒事就去幫我檢查下各個屋子吧,今天我才剛回。”
重新回宮以後,玉知微每天都來。
頭兩天來待了一會兒,見她不答大想與自己說話,只好悻悻地走了。第三天他再來時,卻聽侍女紅藥說她生了病,不便見他。
玉知微眼皮也沒動一下,大步流星地就往裏走去,紅藥根本攔他不住。
被子裏的人兒正在裝睡,半蒙着臉,背對着他。
“害的什麽病?可請大夫看過了?”
紅藥小跑過來道:“風寒罷了。陛下還是趕快回去吧,別過了病氣給您。”
“你再裝睡,”他俯身靠近她,湊着她耳邊道:“我就撓你癢癢。”
“陛下。”小姑娘這才從被窩裏發出細聲來,編道:“我每年秋冬時候都會害這病,沒幾個月好不了了,也沒法下床。”
然而或許是因為對方氣場太過迫人,她不擅在他面前撒謊,聲音又輕又細又沒底氣,玉知微一看便知,只是笑了笑,也不點破。
“你的意思是,封後大典沒法參加了。”他一手搭在她的錦被上,耐心地和她周旋,“那就可惜了。你不想做朕的皇後,難道還想做沒名分的女人?”
轉頭瞟了紅藥一眼,“你出去。”
這一眼着實氣場太強,紅藥登時洩氣了一半。愣怔了一下,還是出去了。
這麽沒眼色的下人,見他們兩個說話還要杵在這裏。若非看在她的面上,他早給換掉了。
“沒有別的選擇了嗎?”小姑娘這時才拉下被子,露出一張嬌媚憂愁的臉,如朵帶露的荷花,我見猶憐。她的聲音既幽怨,又懊惱,欲哭無淚。
“沒有了。”他的聲音裏帶着笑意,幾分是壓迫,幾分是哄人的意思。
她看向他。
玉知微滿含熱切的眼神卻對上一雙防備的眼睛,登時讓他心裏涼了幾分。
黛霜并不完全清楚外邊的情況,只知道自己需要先做做戲。對方可是天子,自己的家人朋友都在他手裏,真把他惹毛了,他們的生死也只在一念間。
眼裏多了幾星晶瑩,她輕聲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陛下也不怕沾了晦氣。”
“別總這麽說自己。”他低聲勸慰道:“我知道,從前你處境艱難,夾在先皇和先太後之間左右為難,又因多人觊觎惹來流言。你是個好姑娘,所有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現在不一樣了。有我在你身邊,絕不叫你重蹈覆轍。”
他忽然這樣心平氣和地體量她,倒讓她怔了一會兒。每一句話都說得都是她心中所想。
他拽着她的手哄道:“我也知道你怨我,你不喜歡別人欺瞞你。可是霜霜,我想得到你就只能這麽做。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就是要你,要和你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好像還在思量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假。畢竟他太嬗變。
他心下了然,也不惱,輕輕伸出指頭勾起她的一縷青絲,誠懇道:“不管是顧子獨還是玉知微,都無心害你。
你是女子,多些戒心是應該的。但那是對別人,對我你無需這樣。”
意思是他應該是她的男人、她的例外。
“天色晚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麽答話,眼神回避,看向外邊的天空,扯了一句道:“陛下,我想歇息了。”
“好。”他點了點頭,卻沒有離開,只是走到窗前去把蠟燭吹滅了,又走過來。
黛霜一驚。
他這是要……?
沒等她開口,他自己拖了鞋、寬了衣,動作自然地上了她的香榻。
黛霜看着他的動作,整個人在被窩裏僵住,動也不敢動一下。
她用被子半蒙着臉,瞅着在自己旁邊躺下的男人,眼中既狐疑,又尴尬,又不知所措。
“今天在你這裏過夜了。”他借着月光又看了她一眼,不由嗤笑,“你怎麽還穿着外衣睡?”
“陛下……”
“我幫你脫了。”他說來就來,利落地就給她解了外衣,露出一件輕薄的純白色裏衣,半是打趣半是認真道:“別不習慣,總要習慣的。”
習慣與他同塌而眠。
“睡吧。”他自己拿榻上的另一床被子蓋了,與她之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黛霜腦子裏一團亂麻,見他要睡了,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出氣。身邊躺了一個男人,原有的一點困意被攪得全無。
玉知微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可他很快就又醒了,看到黛霜披了件外衣坐在窗邊,不知又在編織什麽新奇的小物件,一雙巧手在月色下翻飛如蝶。
他睡在她的榻上,側過臉看她。月華勾勒出一個極美的身影,外頭的天幕深藍如洗。屋子裏還有股淡淡的沉香味,很是助眠。
她不在宮中的日子裏,他命宮人日日打掃凝霜殿的每間屋子,屋內的一應陳設一件也不許動,每天還是燃上她常用的香,只翻新了一下外頭。
“你在做什麽?”
正做手工做得入迷,這尊大佛忽然醒了。她深吸一口氣,答道:“編一只草蝴蝶。”
“不睡麽?”
你躺旁邊我睡不着啊。她頂着一雙黑眼圈,也不能全說實話,只好道:“睡不着,起來幹幹活。”
“那你困了再睡吧。”他說完,翻個身又沉沉入了眠。
她編完蝴蝶才又上床,此時已被沉沉困意壓得睜不開眼了,這才忽略了旁邊躺了一男人的事實,也跟着睡去。
翌日的早膳給送來了凝霜殿。黛霜醒來時,枕邊人已起了。她穿戴梳洗好了出去,只見桌上已擺了菜肴。
玉知微和昨晚過來時的衣着不同,今晨他換了一身藏藍色安金紋長裾,墨發被一頂白玉冠束起,整個人顯得很精神。他坐在那裏,一派矜貴的氣質,讀着一卷書,想來是在等她。
“你來了,快坐吧。嘗嘗這些東西合不合口味。”他舉箸,親自給她布菜。
“陛下,我自己來吧!”
為免他再次給她布菜,她自己将每一道都拿了一點,在他熱切的目光下連忙吃了幾口。
忽然發現這些菜肴并不華麗,但全是合她口味的、她平素愛吃的東西。
一碗清粥,兩片蝦餅,一疊芸豆水晶糕,一道小蔥炒蛋,還有一碗玫瑰櫻桃露。
“菜是我點的。你覺得有何可改進處,都只管說。”
“沒、沒有。”她吃了一塊芸豆水晶糕,喝了幾口玫瑰櫻桃露,櫻唇也跟着沾了晶瑩的甜水,看上去愈發誘人了。
玉知微笑。
他沒吃多少,大多數時間用來看她吃東西,似乎這比自己吃更有意思。
她覺察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起來。
一頓早膳終于用完了。他今日卻不上朝,拉着她各處亂轉看風景,最後到了養居殿裏。
一走進去就看到桌案上如山的奏折。她順從地跟着他過去。他讓她在旁邊坐下,從衆多奏折中拿了一份出來,遞給她看。
她疑惑地接來,展開一讀。
“朕剛登基不久,各地叛軍甚多。前日又有一起。按照前朝律法,謀反罪當株連。”他說,“不過此人是你好友莫雨清的表弟。若株連的話……”
她這時剛好讀完。奏本是宗世昌寫的,認為當沿用前朝律法,對叛軍頭領處死刑,此外亦要株連親族。
手裏的奏折“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若照這個建議,雨清豈不是也難逃一死?
她心想,這個宗世昌明顯就是舊恨未了,和離了不算,還要将雨清踩入泥裏。如今莫伯父和如淵哥哥都已出家,留她一個人守着空蕩蕩的莫府,也并未再嫁,這前夫怎就如此小肚雞腸,要對一個女子趕盡殺絕呢?那些年雨清對他的恩,反而成了他的恨。
無措間看向身邊的帝王。
玉知微專程把她帶過來,把這份奏折給她看,其用意再明顯不過。
“你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他果然問道。
他給她留夠思考的時間,自顧自拿起桌上精致的茶盞,抿了一口。
喝完茶,只見小姑娘小手揉搓着衣服袖子,垂着目光,鬓邊一縷發絲都被香汗打濕了,不由覺得既有趣又無奈……
他就讓她這麽緊張?
黛霜明白,這件事的最終決定者仍是他。沿用前朝律法是可以的,新朝重編律法也是可以的,甚至尋個別的由頭,單獨将莫雨清一人開釋也是可以的。但,他就是要她親自開口向自己求情。
昨夜他的一些話才有些打動她,這會兒他又現了原形畢露,依舊是那個愛捉弄人的讨厭鬼。玉知微恩威并施,她一小小女子委實有些難招架。
可她還是要感謝他給這樣一個機會,讓她能救下朋友的命。對他來說,重要的不是她說的是否在理,而是她的态度。
黛霜認了慫,“陛下,這樣不妥。”
年輕的帝王眼中笑意盡顯,“哪裏不妥了?”
“陛下,”她張開嘴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來,“莫雨清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了解她,她不會參與這樣的事的,白白被株連了多無辜啊。”
“所以嘛,你是想讓我為你徇私?”
話不要說這麽難聽好嘛……小姑娘悄悄低下了頭,算是默認了。
他卻忽然變得像個做生意的,眼眸亮晶晶地問道:“我為你徇私,我能有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