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逢
重逢
月色灑落在庭院,夜裏靜得出奇。花朵在廊下淺眠,人兒在風裏冥思。許多家仆都被遣散了,拿着銀兩各奔東西。
短短數月,一切已物是人非。
偌大的莫府只剩下雨清一個小姐。她時常會想到從前同父兄打鬧的日子,被長輩們寵着的日子。然而時過境遷,誰都回不去了。如此孑然一身,此後要何去何從?她有些不願去想,卻又不得不想。若就能如此得過且過地混完一生,也未嘗不是一種活法。
她抱膝獨坐,孤單地看着窗外的一支桂花。豆蔻穿着小綠襖,打起簾子進來,給她披上一件狐裘,又把一個紫銅小手爐塞進她手裏。
“姑娘,天兒越來越冷了。你還坐在這窗口,也不怕受了涼。”
“老爺和少爺都出家了,撇下姑娘一個人。依奴婢的意思,要不姑娘再尋個好人家嫁了。反正以姑娘的容色,有的是貴人想娶,只看姑娘願不願意了。”
她沒有搭理侍女的進言,手中拿着幾張單子,不知上面寫的什麽東西。秀眉緊鎖着,目光中透着堅定。
“豆蔻,你可知前幾天發生的事嗎?”
“奴婢不知。”豆蔻朝她手裏捏着的東西看去,“難道……又是那個神秘人給姑娘送信兒來了?”
打從那日收到宗世昌的罪證起,每隔一個月,就會有一支箭射進她屋裏來,箭頭都捎帶着幾封信,幾乎都是她關心的事情。
比如,新帝要立黛霜為後。
比如,宗世昌為了報複她,與皇帝上奏說她表弟的事情應當株連。
又比如,三年前的一樁舉子案乃是錯判,真兇乃是她的熟人。
但她動用了身邊所有的人,就是找不出這個給她射箭送信的人是誰。
将自己周圍的人全部算了個遍,還是想不出。可以确認的是此人輕功頗好,竟可以在莫府來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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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正想着,又有箭射了進來,箭頭還是帶着信。機敏地朝外頭一望,依舊什麽人影也沒有。她繞過侍女,把箭頭的信拿來看。
這是這個月的第二支箭。
“姑娘,這次又說的什麽?”
她看完了信道: “宗世昌上奏皇上沒準,他又想出別的歪着了。信上說,今夜會有人來我府上,讓我避一避。”
豆蔻生氣道:“都已經和離了,怎麽還糾纏不放?要說對不起,那也該是他對不起姑娘,他還要報複?……現在府上沒有男丁,姑娘一個人怎麽招架得過來?也不知來人要幹什麽。”
“幹什麽,能幹的事情可多了。比如,在我家查一查是否有窩藏反賊,又比如搜一搜有沒有詛咒新朝的東西,然後給我治個罪,拉去砍了頭。”
“那姑娘打算怎麽辦?”
“我們去見見這個寫信的人。信上說的今天戌時三刻,城西大柳樹下。”
“可你也不能确定這寫信的就是好人啊?要是他別有用心呢?”
“幾個月了。”雨清摩挲着信紙,“當無惡意。”
傍晚下起了雨,疏疏落落地掃過莫府的每一張瓦片,她撐着紫竹傘出了門。
在屋裏悶了許久,也的确該出來散散心了。自父兄出家後她總是悶悶不樂。當時莫如淵跟着父親後面鬧着要出家,她為了勸他,姐弟二人大吵一架,各自傷了心,互相不理了。
城西那棵大柳樹是一棵千年古樹。
上次路過這裏,她的馬車并未停下。這一次,是有人約她在這裏見面,她方才駐足停留,仰脖卻發現上頭墜滿了紅色的許願牌,并挂着絲絲縷縷的紅綢帶。
是個很美好的地方。
主仆二人走到這裏時雨剛停,豆蔻起了興致,“姑娘,趁現在人還沒來,不如我們也寫一張挂上去吧?這是千年古樹,沒準真的有用呢?”
雨清思量片刻,“嗯”了一聲,豆蔻便去尋東西來。
她的字跡如行雲流水,自然而靈動。豆蔻卻很多字不會寫,讓雨清幫她也寫了。
“下邊挂得多,我把它們系到最上邊去,你等我一會兒。”
“好嘞姑娘!”
縱身一個輕功就飛上去了,她挂好了許願牌卻沒馬上下來,而是停在那兒,好奇地看着旁邊的紅綢上寫的祝福。
有為長輩許願的,有為兒孫祈福的……
這個是“願父母長健,喜樂平安”,那個是“願一舉高中,金榜題名”,還有一個寫的是“願世間海晏河清,再無冤情”。
莫雨清的目光停留在第三個願望牌上。那字跡大氣,筆調粗犷,看來是位胸懷壯志的男兒。
這張牌的旁邊還有一張,與它是同樣的筆跡,想來是同一個人寫的。
她好奇地把那張拿進了看——
“願莫家小姐雨清幸福安寧,再無煩憂。”
……
寫下願望的人,一般會在牌子背面署下姓名。她又疑惑又好奇,指尖有些顫栗,猶豫了一會兒,把牌子的背面翻過來。
“姑娘,你怎麽還不下來呀?”豆蔻的喊聲從下頭傳來。
“來了!”她應了一聲,從樹上躍下。
舒寒夜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面,将這一幕看了個清清楚楚。阖了阖目,不知在想些什麽。
……
之所以約在這裏,是因為這棵柳樹承滿了他舊時的回憶。
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這棵古樹下。那時候她還很小,一個奶娃娃拉着爹地的袖子撒嬌,臉還是圓嘟嘟的,像瓷娃娃一樣好看。
“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這人怎麽還不來?”豆蔻抱怨道:“別是個不守時的吧?”
“再等一等。”雨清轉了個身,剛好對上一位面容清隽的男子。他穿着繪金紋褐色錦袍,身形健碩,目光如炬。
他們打量彼此半晌,都明白了對方是約見的人,便互相行了禮。
“莫姑娘,在下約你前來是想和你說一樁案子。”
“案子?我對案子向來不感興趣。”
“但這樁案子你會有興趣的。”
“閣下還未告知尊姓大名,我怎麽信任你呢?你對于我一清二楚,我卻連你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打量着他的氣質穿着,片刻後說道:“你若不是刑部的人,就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寺丞,舒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