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準備
準備
子夜的燈盞,被如水的明眸擦亮。身邊躺着的男人,睡顏如一塊璞玉。黛霜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一番,輕輕下了榻,穿好衣裳。
這人雖狠毒,臉還是英俊的。
一晃又半個多月過去了,他幾乎每晚都來找她,和她同榻而卧,只是還沒碰她。朝臣們都忙着準備封後的儀程,一應諸事繁多。
封後大典在兩天之後。夫妻新婚前夜不能見面,所以明晚他應該不會來找她,就趁那時候逃走。思緒回到數日前的那個下午——
玉昭華對她的造訪毫不意外。他笑着說:“我早就知道你會再來的。
因為你一定會去查證我所言真假,而我沒有騙你。”
“閑言少表,想來你也不會無緣無故幫我。有什麽條件,你說吧。”
“條件?你誤會我了,尹姑娘。”他說,“我是真心想要幫你。”
“你我畢竟非親非故。”
“看來你是在宮裏待了太久,已經不肯信任人了。也罷,我就告訴你原因。很簡單,我恨他。”玉昭華說着,眸中燃起火焰,“他弑殺了母親,所以我不要叫他好過。他那麽想得到你,我偏要他得不到。”
“原來是這樣。”黛霜點了點頭。
“尹姑娘,我了解我的兄長,你不見了他一定會發了瘋似的找你去。”玉昭華壓低了聲音,顯得頗為神秘,悄悄地道:“我和你說,你哪兒也不去,就藏在宮裏。他一時間想不到,只會往宮外去找。等他反應過來搜查宮內時,你再出宮。”
“藏在宮裏?我能去哪兒?”
“這個你放心,我來安排,保準叫他找不到你。”玉昭華自信道,“明天晚上你來找我,老時間老地方,不要叫人發現。為了讓他到最後一刻再發現,我還給你找了個替身。”
他說着,拍了三下掌,看向裏間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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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一個與黛霜身量相仿、容貌無二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見到他們,躬身行禮。
黛霜一驚,看着這張一模一樣的臉問:“這是哪裏的姑娘?”
“她是我從集市上買來的奴隸。她爹娘生了重病,我為她爹娘找大夫治病,她來幫我做事。這些日子我還讓人教了她許多宮中的禮儀,她很聰明,學得也快。”
黛霜懂他的意思了。
讓這個女孩在新婚之夜代替她去和玉知微成親。
“我給她易容成你的模樣,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怎樣,像吧。”玉昭華得意道:“等她進了洞房,就可以撕掉假面,讓皇上發現新娘是假的,氣死他。”
說來也奇怪,上次玉知微在寺廟分明生氣得很,說要把他弟弟關起來,可眼下看來,玉昭華過得很好。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黛霜想,照玉知微喜怒無常的性子,發現新娘是假的必定大怒,保不準一氣之下殺了這個女孩子。
玉昭華搖了搖頭,“這是最好的辦法。”
“姑娘,”那女孩子忽朝她跪了下來,說道:“這件事也是我自願的。玉公子說幫我爹娘治病,我很是感激,無以為報。我活着本就沒什麽意思,若能在死前幫助恩人一次,絕無怨悔。”
“你……”
“你聽聽,她自己都這麽說了。”玉昭華對黛霜道:“我只問你一句,你要不要嫁給他?不要的話你得跑,逃走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思緒重新回來,她正捏着一封信,小手心兒汗涔涔的。
那是父親寫給她的信。
自父親被下獄後,已有許久沒和他聯系上了。可眼前的這封信,字字句句都透着寒意。
見字如晤。
別來二載,一年不見,滄海桑田。世事萬變,家族罹難。昔年舊友,風流雲散。小霜吾女,命途多舛,恰逢亂世,不能保全。玉相虎狼之心,謀朝篡位,滅先皇全族,行暴戾之政。為父縱無箕山之志,亦秉君子之心,萬勿與之共事,毀我世代書香之族。有道是忠臣不仕二主,好女不嫁二夫,玉石俱焚有何懼哉?切切。 父冰手書
不嫁給他,那就只有兩條路。一種是逃,一種是死。
她要先選前一種試試。
另一方面,父親的信讓她很是擔心,這是字裏行間分明已存了死志。
父親非常守舊,有氣節,有時也很固執。她還未封後,玉知微已經明裏暗裏給他國丈的待遇,卻也不能移他心志。
之前他憂心朝局,有意不守與莫家的婚約,送她入宮,一心扶助先皇,想讓先太後早日還政于他,事敗入獄。若不是他當初有意叫她進宮,讓她在夜宴上獻舞,或許她現在已經是莫如淵的妻子,過着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
這些她都可以理解,她知道父親所做的都是為了楚國。但理解歸理解,說一點不怨也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想入宮。
既怨,也擔心。
“你怎麽不睡?”耳邊忽傳來男人的聲音,叫她唬了一跳,連忙把那封信揉在手心裏。
玉知微又醒了,側身看着她,“手裏拿着什麽東西?怎麽給揉爛了?”
“哦,半夜睡不着,起來就看到這些,是我以前胡亂的塗鴉。我見畫得不好,索性扔了。”她随口編了個理由。
“你的塗鴉?拿來給朕看看。”
“還是不要了陛下,”她連忙說,“都是些畫得不好的草稿,免污了陛下的眼睛。”
“沒事兒,快拿過來。”他看上去心情頗好。她的話非但沒能阻止他,反而讓他興致更濃了。
“陛下,您看了,我不尴尬麽?我不要面子啊?”聲音裏帶了嬌嗲的意味,她那一雙橫波目定在他身上,纖手把那揉成紙團的信輕輕放在燭火上。
玉知微被那雙美目攝得定住了幾秒,才騰地一下坐起來,三兩步跑到那蠟燭跟前。
眼見對方就要把還沒燒完的搶下,黛霜一把拉住他,小手及時地環上了他的腰。
玉知微整個人忽被定住,眼睜睜看着那紙在燭火中燒成了灰燼,大手鬼使神差地蓋住了她攀上來的小手,如包裹着一片柔軟馨香的花瓣。
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麽主動,他有些受寵若驚之感,下腹陡然竄起一股火焰,又強自按捺了下去。
直到看見信被燒完,她才終于放下心來,正要收回手去,忽被他抓住了不能動彈。
男人笑得蠱惑,只穿着一件白色貼身裏衣,墨發有些淩亂地披散在胸前。
“陛下,陛下。”她嘤嘤求饒,反讓他越發心生歡喜。“沒想到我們霜霜這麽要面子啊,朕以後知道了。”
她當他還要說些什麽,他忽然放開了她,心情很好地重新回了榻上,蓋上被子。
黛霜大松一口氣。
那封信的內容要是給他看見,整個尹家都得馬上完蛋。
不過她上了床也睡不着。腦子裏想着明晚要做的事情,心中七上八下的。這一想,就到了翌日早上。
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時她就知道,自己這一整夜是睡不着了。
“後天就是封後大典,你好好準備一下。明天朕就不來見你了。”他靠在她耳邊一句,薄唇幾欲過來。
她以為他要吻她,閉上了眼不敢抗拒。然而他并沒有,只是心情頗好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就離開了。
不出意外的話,一會兒宣旨的太監就來了。
果然,大太監身後帶着一群小侍,又拿着各色的金銀珠寶過來了。
這次他送她的禮物是十斛珍珠、十顆金瓜子、三箱绫羅綢緞、五盒禦胭脂、《洛神賦》真跡古畫、一枚玉如意、一個同心結。
……
等頒旨的大監走了,紅藥從書房那邊跑過來,跌足嘆氣着道:“這皇上天天給姑娘送這麽多東西,姑娘你也不去看看,那個西庫房裏都堆了好幾座金山銀山了,看得我兩眼昏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地主婆”
黛霜起身打斷她,“紅藥!怎麽說話的呢?”
“依我看,這個皇帝雖然讨厭,出手還是挺大方的。”小丫頭一副鬼機靈的樣子,倒叫黛霜看得氣惱不過。
“你還向着他說話了。他給我送這麽多值錢的東西,我根本是無功受祿。新朝初立,國庫本也不足,要傳出去更是叫人笑話我了,偏生你還在這裏得意。”
“哎喲,我的好姑娘,我錯啦!”許是第一次見她惱自己,紅藥讪讪地耷拉下腦袋,做了個鬼臉。
黛霜嘆了口氣。
不過,別的不說,《洛神賦》真跡古畫倒是很得她的心。只是晚上她就要逃走了,這幅畫也帶不走……罷了。
“诶姑娘,我聽說皇上給你的這些東西并不是從國庫裏拿的,而是他自己的錢。”
黛霜一怔,“自己的?”
“前日落星那個臭小子又堵我,我就和他說了一會子話,得知他前些日子去玉家錢莊裏取銀子去了,再照着他主子列的清單給姑娘買東西。”
“玉家這麽富有嗎?”
“當然了,他們家祖上做過買賣,做得可大了,餘財都不少,到了皇上他父親那一輩才開始讀書考功名的。”紅藥溜到她眼前,頓了頓說:“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噓,你小聲點。”
“哦。”紅藥連連點頭,“那姑娘,我收拾東西去了。”
送走了送禮的大監,下面要來的是為她講授封後儀典章程的禮部尚書陳大人。自她回宮以後,陳大人幾乎每日下午都來她宮裏做這件事。他說話時聲音沒有波瀾起伏,永遠在一條平直的線上,絮絮叨叨的像一首秋日的催眠曲,黛霜幾次睡着,又被他叫醒起來。
今日不想聽他念叨了,晚上還要跑路呢。她尋了個合理的事由,就讓侍女去打發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