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逃
出逃
這些天文武百官都忙得不可開交。禮部奏請大學士、尚書各一人充當冊封的正副使，備好皇後金冊、金寶，由新科狀元撰寫冊文。玉知微領百官祭天、祭地。冊封當日早晨，皇後儀駕已陳于宮階之下。
今天是玉知微一生中最期待的日子。等了數年的女子即将屬于他，整個人不覺都精神振奮，意氣風發。
這一個月來，為着皇後人選倒生出不少風波來。衆臣礙于新帝鐵血手腕，對他選定的皇後不敢說個不字，只能都忙活着籌辦了。給她的嫁衣是他親手設計的，又命人去姑蘇請了最好的繡娘，日夜趕工，七日前方才做好，送到她殿裏去了。
想讓她做自己的皇後并不容易，平息衆臣的異議就讓他狠下了一番功夫，可所有這些在看到她站在嫁衣旁的那一瞬，全都雲散煙消了。
她只是站在嫁衣旁邊，已能讓他想道她穿上它的樣子該是怎樣的絕色傾城。
一應繁瑣的禮節占據了大半日的時間。盼着，盼着，天終于黑下來了。他走近洞房，所有人都自覺退下了，只留下他們二人。
新娘乖巧地坐在大紅喜床上，安靜得如含苞的花朵，靜待他的采撷。
玉知微只覺得整個人都凝住了。他歡喜又忐忑着向她走去，手裏拿着一把掀蓋頭的玉如意。滿屋的紅光燭火，華麗的吉服襯得他的面容愈發俊美，眼中煥發出生機勃勃的光芒。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他要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以前她受了好多的苦，而他為了得到她，曾騙過她，逼過她。以後他都要一一彌補，直到她原諒并愛上自己。玉知微越想越美。
紅蓋頭下的姑娘攥緊了喜帕。她垂着眸光，看到一雙華麗的紅鞋向自己走來，忽然不那麽緊張了，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了的宿命感。她假扮的人是皇後，那又怎麽樣呢？人早晚有一死。
依照玉公子的吩咐，她伸手，在紅蓋頭裏邊揭下了假面。
男子帶着磁性的聲音低沉溫柔地隔着紅蓋頭傳來。
“霜霜，我來娶你了。”
欽天監的推算似乎不妥。晴了大半日的天，晚上忽然落起雨來。不一會兒功夫，窗外深綠的芭蕉葉上噼裏啪啦綻滿了晶瑩的雨花。
天光昏暗，黛霜坐在屋子的一個角落裏，身上裹着一匹狐裘，側臉看着窗外陰沉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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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了！”玉昭華的聲音傳來。
“姑娘，吃飯吧！”紅藥也蹦蹦跳跳地過來了，笑道：“晚膳不錯，我看了，有姑娘愛吃的糖醋魚，豌豆黃，西芹百合炒香幹兒！”
“我沒什麽胃口。”黛霜仍看着雨，“給我一碗清粥。”
“怎麽了姑娘？”紅藥蹲下來道：“哪裏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許是天氣不好吧，心情也跟着差了。”
聽了玉昭華計劃藏在宮內，今兒她聽了一整天的喜樂，外面一片紅錦鋪地，鑼鼓喧天的把她耳朵都吵麻了。玉昭華白天還出去參加儀典了，剛剛才回來，一身的酒氣。
封後大典她見過一回，就是先皇之父立後那次。當時她還小，許多細節記不清，只是印象裏不該有這麽熱鬧。
“我從未見過如此盛大的排場。”玉昭華坐下來，自己喝了碗醒酒湯，“皇上是鐵了心要把封後大典辦得隆重、漂亮，這會兒他該進洞房了吧？我倒是真的很期待他的反應。”
黛霜被他說得有些心煩起來，“什麽時候送我出宮？”
“诶，急什麽。”對方搖了搖頭，“你得等他先在宮外找你，待想到宮內時你再出宮去，怎麽說也得幾天之後。你呀，這段日子就安心待在我這裏吧。”
側身看了看她，“看來我這地方不太合你心意呀。委屈你啦，四姑娘？”
紅蓋頭被掀起的剎那，時間仿佛凝固了。
新郎官明媚快樂的俊臉上，笑容一瞬消失無蹤。耳邊只餘雨聲，清晰如銀針落地。
數秒之後。
“皇後呢？”玉知微臉色鐵青，居高臨下地看着假新娘。
“我不會告訴你的。”那姑娘說，“你殺了我吧。”
“朕再問一次，皇後在哪裏？！是誰、誰指派你來的？！”不怒自威的聲音。原本鎮定的姑娘雙手微微顫抖，目光仍然堅定，“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皇上，對不住。”
“你！”然而他晚了一步。剛伸出手扼住她，那姑娘已然自盡。
一道黑血順着嘴角流出，她服了毒。
“陛下？！”聽到聲響的花泠跑了進來，卻看到新娘倒在地上，上前一探，沒了氣兒。
“這……”
“尹黛霜在哪裏？！她在哪裏？”年輕的帝王手背上青筋暴起，嘩啦一聲扯破最外面一件吉服扔在了地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間，剛好撞上一個過來報信的小宮女。
“陛下，奴婢是凝霜殿的宮人，娘娘她已經跑出宮去了，根本沒來參加大典！”
“什麽？！”
“陛下，奴婢該死！”
“陛下，陛下！”花泠想追上他，出了門，舉目卻只有一片雨幕阻隔視線。
惱怒的火焰被雨水沖刷。他狠命跑出老遠，腳下只覺無力起來，一步步像走在虛空的樓閣裏，整個身體如被抽空。風筝斷線，失去了依憑。
到底為什麽？她就這麽不喜歡他嗎？連皇後的尊榮也不要。
“你們看，那好像是陛下？”“怎麽會，陛下應該正在洞房呢。”“真的是啊，我沒騙你們！”
一衆太監侍衛們驚奇地扭過頭，行注目禮。
大監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拿了傘去追他，“陛下，您這是怎麽了？不是應該和皇後娘娘在一起嗎？”
“備馬，朕要出宮。”
“什、什麽？”
“備馬！聽不見嗎？！”玉知微怒不可遏，也沒細想，只想立馬把尹黛霜抓回來。
“哦哦哦備馬，備馬！來人吶！”
“要最快的馬。另外，鎖住這個消息，其他的事等朕回來再做處理。”
雨越下越大，天越來越黑，新郎官穿着紅嫁衣，騎在高頭大馬上，星夜出宮去尋他失蹤的新娘。
馬蹄蹬蹬，濺起一片泥水。沉重的紅色宮門向兩邊打開，玉知微一騎絕塵地沖向外邊。
應該沒跑多遠，應該不遠。她會跑去哪裏？尹家，莫家，還是曾經待過的寺廟？無論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找回來！
“陛下，陛下！”樓藏月騎馬追了出來，想告訴他這件事讓自己來就可以了，不用勞動他親自出宮去尋。天還下着雨，路上又黑，他這麽不管不顧地沖出去，出了事兒怎麽辦？
可玉知微這次騎的是匹寶駒，他的良馬也追不上。跑了半個時辰，馬累得停了下來，在樹下喘氣。
“樓将軍！見到陛下了嗎？！”一道女聲從後邊傳來。他轉頭一看，只見是那個紫衣杏眸的姑娘，臉上也是水淋淋的，秀發被大雨打了個透濕。
“陛下騎了寶駒，我的馬也追不上啊！你說這下怎麽好……”
“将軍，您先回去。您是禦林軍統領，不能擅離皇宮，陛下交給我去追！”
“你？不行的！你一個姑娘家，”
“駕——”
紫衣身影說話間已揚長而去，樓藏月呆了一秒，即刻擡手揚鞭，那馬兒卻是怎麽也不聽話了，定賴着不走。
他啐了一口，“你這畜生！”
大雨滂沱而下。寶駒跑得飛快，玉知微幾次差點沒被掉下的大樹枝砸到。他很快就尋遍了很多地方，卻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漸漸地生出一種茫然之感。幾個時辰前的憤怒被一股湧上心頭的蒼涼感取代，他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又馬上堅定地告訴自己她不會有事。
前日她巧笑倩兮的模樣尤在眼前。那張絕美無雙的面龐，和他每一個夢裏的一樣。為什麽，他已惦念她那樣久，在他以為就要圓夢的這天，她卻不見了……
霜霜，你在哪裏？
蒼涼之感越來越重，濃重的失落彌漫心頭。可他這時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只願她不是出什麽意外了。只要她沒事，其他的，怎麽樣他都不追究了。
馬兒停了下來，帶着他在這裏淋雨。此處天地開闊。
立了一會兒，身後便有聲音傳來。跟着的一衆士兵終于追上了他們的皇上，紛紛喊着。
“陛下，還要去哪裏呀？雨下這麽大，龍體要緊吶！”
士兵們從沒見過皇上如此頹喪的樣子。在他們的印象裏，他不該是這樣，也從不會有這副模樣。他是驕傲狠厲的，陰晴不定，從不會有失落的時候。
“繼續找！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到皇後。”玉知微沉聲下令。
這時候他不能亂，不能。
然而身體不允許他這樣了。數月以來的籌劃盤算、婚前數日的不眠不休已經讓他的身體接近了承受力的邊緣，一場大雨中他奔走了幾個時辰，眼下已是深夜。
眼前忽然一黑，他一頭從馬上栽倒下去。阖目前的最後一瞬，耳邊聽到士兵們洶湧如潮喊“陛下”的聲音。有許多人朝他奔來，又有無數雙手伸了過來……
淋了一晚上的雨，給人擡回去後他就發起了高燒，整整昏迷兩日。
夢中他好像又找回了她。她藏在紅色的簾幔後邊，倩影如一尾靈動的游魚，讓他怎麽也抓不住。夢的盡頭他看到了一片海，藍色的海天中飄着一葉孤帆，上頭立着一位女郎。船行漸遠，她也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于是他淹沒在了海裏，碧藍的波濤漫過頭頂。
翌日早上，黛霜聽見兩個小宮女在牆下嚼舌根。
“聽說了嗎？皇後娘娘大婚當夜失蹤了！”“怎麽可能？我朋友看到了新娘子的。”“哎呀你不知道，那個新娘是假的！”
“怎麽會？”“你不信？皇上當夜大怒，直接親自出宮去找皇後娘娘，淋了大半夜的雨，在馬上暈倒了，給人擡回來就病了，這會子還沒醒呢。”
“這麽大的事情，你聽誰說的呀？”“我剛好看到！皇上那時從喜房裏出來，那臉色不知道有多難看！诶，我和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周公公囑咐了，昨晚的事兒誰也不許說出去！”“竟真有這樣的事？！”“噓。”
兩個宮女說着走遠了，黛霜趴到窗邊看去。
玉昭華走了過來，“你別老往外瞅。我把你藏在這兒也不容易，你小心叫人看見了。”
黛霜這才縮了回來。
她想過玉知微發現新娘掉了包之後的反應，或許會一怒之下殺掉很多人，或許會恨她一輩子，卻沒想到他會當夜親自騎馬出宮，冒着大雨滿城尋她。
這聽起來很幼稚，也很沖動，一點不像印象中的老奸巨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