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凝霜
凝霜
黛霜在一旁找了柴來生火,又搭了木架,把外套放上去。一路上下了點雨,兩人的外衫都有些濕了。
“姑娘。”紅藥在她旁邊坐下來,抱着膝蓋打哆嗦。
“再忍忍吧,等進南疆地界就好了。”黛霜并不放松警惕,出去将此地方圓十裏都巡視一遍,才又進來,還摘了幾個野果。
她把果子給侍女兩個,自己留兩個,從包裹裏拿出紙筆,“現在終于得空,我要和父親寫一封家書,告訴他我現在安好,也不會做這個皇後。尹家那邊我相信父親會有自己的辦法。”
“也不知老爺怎麽樣了。”紅藥啃了一口果子,脆生生的。“不過啊,姑娘你這樣做,他是最希望看到的!”
書信幾下子就寫好了,她收起紙筆,又看向外邊。“下雨了,等雨停了我們再走。”
“姑娘,我想起一件事。”紅藥吃着果子,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們去南疆,沒有通關文書啊。”
“無妨。”黛霜露出一個微笑,“我出發前已去信告知。南疆的公主和阿娘是舊交,會幫忙的。”
紅藥騰地一下站起來,“還有這麽個交情啊!姑娘你之前都不告訴我,害得我好生擔心呢。”
“所以你安心好了。等我們到了南疆,就不用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了。”她高興地伸了個懶腰,“我呢也不用再待在深宮裏了,每天在青山綠水裏走走路,跳跳舞。”
紅藥喜滋滋道:“那我豈不是能天天和姑娘在一起,看你跳舞,吃着好吃的,喝着山泉水,每天都能遇到英俊的南疆小夥?”
“你呀!”她彎下腰刮她的鼻梁。
“哎喲姑娘,我的好姑娘,我錯了嘛。”
“拿着。”
紅藥愣了一下,“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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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外面到處張貼着我的畫像,我們得喬裝改扮一下,免得被認出來。”
“那就要抹泥巴呀……”紅藥搓了搓手指,“好吧,我都聽姑娘的。”
歇息一陣子後繼續趕路,兩個水靈姑娘已經變得風塵仆仆。又走了半日,晚間時分她們在街角停下,旁邊有家馄饨鋪子,鍋裏熱氣騰騰,香味四溢飄散。
“姑娘,我餓了。”
“可是我們沒有錢了。”黛霜一把拉走她,“還是吃果子吧。我想那邊還有樹。”
“二位客觀,吃混沌嗎?”小茅屋裏走出個漂亮姑娘來,金釵布裙,梳着兩個小髻,鬓邊簪了幾朵小野花,杏眸亮亮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對方一眼。這不是花泠嗎?
對方露出疑惑的神色,“怎麽,你們認得我?”
黛霜連忙搖頭,“打攪了,我們不吃。”
“別走啊。”她叫住她,笑道:“今天是老掌櫃生辰,吃馄饨不收錢。”
“啊?不收錢?”紅藥登時轉身道:“我沒聽錯吧?”
“紅藥。”黛霜連忙把她拉回來。
她原以為宮裏的人都兇多吉少……能在這裏又逢故人,可謂意外之喜。原來花泠成功出了宮,在這裏過日子了,也挺好的。她替她高興,但不能讓她認出來。眼下雖喬裝改扮一番,但她們是朝夕相處過一段時日的,要是盯久了,保不準能看出她們是誰。
懸賞告示貼得到處都是。對方若是認出她來,去報官則有違曾經的主仆情誼,不去報官又違了朝廷的意思,怎麽樣都是為難,倒不如不相認的好。又何必攪擾人家的平靜日子?
遂拉着紅藥就又要走。
紅藥雖然不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但還是決定聽黛霜的話。
“兩位姑娘,”那老掌櫃這時又走了過來,眼中很是慈愛,“看你們也是趕路人,走累了吧,去坐下歇歇吧。”
花泠很适時地走開了,進了小茅屋。
紅藥想到她剛才說的話,轉頭對老掌櫃道:“老人家,生辰快樂!祝您長命百歲。”
“哎喲你這小丫頭,嘴可真甜!來,快來我這兒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
紅藥去瞅黛霜。
花泠已經離開了。若不一直看着她,興許也難認出來。黛霜看着紅藥這小饞蟲的樣子,自己也确實餓了,遂又改了主意,微微點了點頭。
紅藥得了允準,十分快樂地跟着老掌櫃跑了。主仆二人在攤前坐下,不一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就上了。
紅藥吃完半碗的時候黛霜才吃三個。老掌櫃又拿上來兩碟小菜,供她們配着吃。
頭忽然暈了起來,紅藥眨了眨眼睛,想看清眼前的姑娘,卻是一片模糊。
“紅藥?”黛霜放下碗筷,正想去看她,自己卻也暈眩了起來,不過程度尚輕。她覺出不對來,勉強扶着桌子站起,想要帶着丫鬟離開。
眸光卻瞥到花泠從茅屋裏出來了,在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站住,眼睛看着她。
“你……”她伸手扶額,花泠走了上來攙住她。
“娘娘,對不起。”
紅藥已經趴在桌上睡去了。
樓藏月從後面出來,與花泠交換了一下眼色。
老掌櫃摘掉了假發假面,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馬上把她帶回去,交給陛下。”
兩日後,玉知微又踏足凝霜殿。
宮裏很多地方都擺着那些天他送她的東西。珍珠、夜明珠、寶石、翡翠、珊瑚……各色物件琳琅滿目,裝飾得整座大殿明燈煌煌。
走到那邊,又看到《洛神賦》真跡圖、焦尾琴、寶石棋子,她也一樣都沒有帶走。
別的不說,那幅畫他以為她會很喜歡的,也是讓人花了大力氣從一位有名的藏家手裏買來的,結果還是被留在了這裏。
她這是忍痛割愛,一走了之,不想再受他的情、和他有所牽扯。要離開就是幹淨利落的,什麽也不帶走。
凝霜殿是她的地方,但她很快還會有另一個地方。身為皇後,理當入主鳳儀殿。宮殿他又讓人重新裝潢了一番,親自設計裏間的布置,卻也不知能否讨得她一絲歡心。
想博美人一笑,真難。
沉香煙斷玉爐寒。
他朝案上觑了一眼,只見香篆已經燃盡,留下一個“壽”字。
香已湮沒而字猶新生,死亦可以生,無情又似有情,大概是專門給先皇設計的吧。那股無名火這便又竄了出來,毫無道理地盤踞心頭。
一別多日,思念成狂,妒火中燒。
下一瞬卻又看到旁邊的一頁詩稿。紙已陳黃,墨猶鮮亮。
寫的是題為《香篆》的詩:輕浮雕盤一擊開,星星微火自徘徊。還同物理人間事,歷盡崎岖心始灰。
歷盡崎岖心始灰……
你在宮裏便這麽痛苦嗎?
他捏着紙的一角,指尖輕輕揉搓。他欣賞着她的字跡——秀雅而靈氣逼人,帶着憂傷的味道。字間枯筆一如她的心跡,一應希冀都被命運的車轍碾平。
“陛下,花姐姐和樓統領回來了!”禦前宮人匆忙來報,重燃起他心底的期望。
“怎樣!?”
“找到了,”報信的宮人氣喘籲籲,笑着道:“人給帶回來了!”
玉知微一雙鳳眸裏登時神采奕奕,如雨過天晴、雲開霧散。“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下一瞬他的臉又沉了下來。攏了攏肩上的織錦鑲毛鬥篷,一步一步邁下玉階。
“把皇後鎖在鳳儀殿裏,重兵把守,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殿門半步。若再有差池,你們的腦袋全都別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