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藏人
藏人
玉知微回宮的時候,天剛剛下雨。大監給他撐起傘,在旁邊問道:“皇上,什麽時候要讓皇後娘娘”
“此事不急。”他打斷了說,“朕要給她一個驚喜。”
大監忽然指另一邊道:“陛下,尹夫人獨自出來了,好像在那兒等您呢。”
小道上立着個人影,打一把煙青色油紙傘,正看着路邊的花朵。
“你們先退下。”他讓左右都走了,自己打着傘過去。
“罪婦謝氏見過皇上。”那女子轉過身來,他一把扶住,“不必行禮。”
“有什麽話,進去說吧?”
“不,就在這裏。罪婦只有幾句,講完就不叨擾陛下了。”
謝宛連是前朝封的雲安郡主,憲靈皇帝也即先皇林江渺的父親是她的姑父,自小在皇宮裏長大。十八歲那年她嫁給大學士尹冰,生有四女一男。尹冰除了這一個正妻外,從未納妾。
她人雖已到中年,眉眼間風韻猶存,身形也依舊如同少女,絲毫顯不出年紀來。黛霜卻又比其母更美十分,比其父更俊上十分,是家裏最好看的一個。
只是用一條深色披紗将自己從頭到腳全部裹住了,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邊。
七年前她忽然失蹤,尹家上下遍尋不得,只在她常去采藥的山上找來一具骸骨,旁邊躺着一支她的白玉簪子。
“你說吧。”
“夫君的脾氣我是了解的,若有什麽不敬的地方,還望陛下看在小女的面子上,不要與尹家計較。”
“夫人以為朕的禦賜之物被一件件退回,尹家仍安然無恙,是什麽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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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宛連點點頭,“罪婦多謝陛下恩德。”
“不要再自稱罪婦了。你是霜霜的母親,也就是朕的母親。還有,以後不要一個人跑出來,否則朕就幫不了你了。”
“抱歉,陛下。實在是叫不來人,我才出來找你的。”
“缺人手嗎?朕回頭給你再叫幾個得力的。”
“陛下對尹家有恩,我心中有數。若能讓我與夫君見上一面,或許我能幫忙勸服他。”
“尹夫人,”玉知微看着她,“您七年前忽然失蹤是什麽緣故,難道現在要讓以前做的都功虧一篑嗎?”
“這些我明白,我就是怕夫君一時想不開。”
“現在霜霜不适合去見他,夫人您更不宜去見他。此事就交給朕。”
“但是……”
“他不會死的。如果要死,楚國兵敗宮傾那日就該死了。”玉知微落下一句,揚長而去。
謝宛連站在原地,看着皇上走遠。他說得對,是她剛才一時情急。
她不能去見尹冰,更不能去見黛霜。如果見了他們,之前所做的就都白費了。可她真的很想他們。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最後那支去往雪山的隊伍。
如果可以,誰不想和親人天長地久地在一起呢?
宮內正有人候着他。玉知微進了殿,把門關上,讓下人都出去了。
玉知微從袖裏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走過去,遞到那等他的小童手裏。“這三天你們要看好他。萬一發現不對,就用這個東西把繩子或者绫布割斷。”
小童領了命,告辭離開。落星推開暗室的門走出,神色郁郁,“主子,七葉雪芝在雪山上确有一株,但生于懸崖峭壁上,很難采到,已經喪命幾十人了。”
玉知微面色一變。
“屬下也親自去試了,差點也掉下懸崖,這才返回。不知主子還要繼續派人去嗎?”
“不必了。”
落星怔然,“那尹夫人的病……”
“我去。”
“主子,不可!”落星一瞬跪下,“您現在是九五之尊,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冒險行事了!
雲隐、雲隐不是還沒去試嗎?我們兩再去一次,一定把那東西帶回來!”
“老盟主曾傳我一套獨門輕功,還沒有派上用場過。”他木着臉,并不理會屬下的勸阻,“此事不必再議。”
“陛下!”
“你去忙你的事吧。”他走出殿門幾步,似乎又想到什麽,扭頭莞爾,“做成了這件事,霜霜會很開心的。”
“陛……”
紅藥還沒見落星這般垂頭喪氣過。
自打姑娘又被抓回來,皇上就把她關進了鳳儀殿,半步也不得出,也不讓她這個小丫鬟和姑娘待在一起。他讓花泠來安置自己,花泠就把她交給了落星這個臭小子。
……都叫什麽事兒啊。
落星不讓她幹活,只讓她在自己隔壁住着,吃吃玩玩,每天都無所事事。
但是紅藥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因為她見不到黛霜了。落星寬慰她說皇後過得很好,她也并不領情,心情不好就有意拿他出氣。有時是趁他睡覺拿狗尾巴草撓他鼻子、拿毛筆蘸了彩墨在他臉上畫烏龜,有時又扯爛他的衣服來做手工。
落星無言以對,卻也不怪,只覺得她像個七八歲淘氣的小姑娘似的,十分嬌憨可愛。
紅藥發洩着自己的不滿,有意報複,然而卻并沒有激起他的惱怒,這讓她有種挫敗感。今日他回來的時候她卻終于看到他耷拉着臉了,滿以為是自己搗蛋終于有了效果,不由暗中得意。
“傻丫頭,吃飯了。”他繞過她走進屋裏。
紅藥一手暗戳戳扒拉着牆上的裝飾品,嘟囔:“這個臭小子。”
“來吧,你不餓麽?”
紅藥鬼機靈地跳過去,“你看見你的衣服了沒有?”
落星一臉疑惑,“我的衣服?”
“沒看見啊?”紅藥皺起眉頭。看來他不高興另有原因,并不是自己搗蛋有了效果。
“怎麽了?”
“算了,沒什麽。”她大大咧咧地坐下,“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這傻丫頭準又是搞什麽破壞了,他心裏想。然而心裏仍記着主子要去雪山,不由得擔心。
紅藥扒拉着碗裏的飯,一雙眼睛炯炯的瞅着他。他知道她在好奇自己為何煩憂,但并不想告訴她。“吃飯吧。”
從前他的飲食并不規律,餓了就吃一點,忘了就不吃,可現在他擔心她一個人吃飯寂寞,總過來陪她一起吃,竟然養成了每天定點吃飯的習慣。
這對以前的他來說,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喂,我和你商量件事。”
“你說。”
“皇上囚禁姑娘就算了,你囚禁我又是什麽道理?”她深吸一口氣,“我已經有很久沒去外面透氣了。”
“那是為了你的安全。”他說,“你們現在剛回宮,先安靜待上一段時間的好。皇上又不讓你和皇後見面,你出去了又能去哪裏?等過了這陣子,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嗎?”她狐疑道:“你是皇上的暗衛,還有那麽多情報工作,哪來的時間陪我去玩?”
“時間想要有總會有的,大不了我晚上不睡了。”
“不睡覺會沒有精神的。”
他嘿嘿笑,“和你在一起,怎麽會沒有精神。”
紅藥聽着心裏樂開了花兒,但是一想到之前的事,又并不打算這樣快就原諒他了,嘴上仍道:“臭小子,誰稀罕你。”
落星給她夾了一勺菜,“你不稀罕我,我稀罕你啊。”
“肉麻。”她紅了臉,放下筷子溜之大吉,“不吃啦不吃啦。”
“今天都是你最喜歡的菜啊!”他伸長了脖子喊她,傻丫頭已經跑得沒了影兒。他笑着搖了搖頭,用她的碗筷又給盛了半碗飯菜,端着給送到她房間去。
又哄了半刻鐘,她把他轟了出來,自己關上房門繼續享用美食。
落星被趕出來,剛到外邊就撞上一個人。
樓藏月逮着他就問:“你看到花泠了嗎?”
“花泠?”落星想了想,“她好像去河邊了,就是城郊那條小河,說是找一樣東西。你找她?”
“河邊?”樓藏月懵然道:“今兒天冷,她也不會游水,去河邊找東西?”
“樓統領,诶?”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扭頭離去。
樓藏月原是來還她傘的,誰知在宮裏轉了一老圈,哪裏都不見她的身影。
淡紫色竹傘,上面繪着紫丁香,傘柄上墜着珍珠流蘇。拿在手裏,都好像能聞到姑娘的香氣。他仰頭看着這把傘,看着油紙上的雨珠,傾聽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
就好像看到她向自己走來。
這樣冷的天,她去河邊做什麽?
騎馬一路飛馳到了那裏。
天色蒙蒙灰,深重的雲層裂隙間瀉下一點陽光,浮在水上。他沿河跑了一段路,一眼看到河水中央有泡浮起,心頭登時警鈴大作,脫掉外衣就跳了下去。
花泠用一根麻繩捆住腰,繩的另一端系在岸上。可就在她要攀着繩上岸時,繩子斷了。
閉氣不了太久,冰冷的湖水嗆進咽喉裏。她在水下睜大了眼睛,忽然看到一個人朝自己游過來。漸近,漸近,然後把她擁入懷中,帶上了岸。
姑娘在他懷裏側過臉,嗆了幾口水,才稍微緩過氣來。
“将軍?”
“你下水做什麽?你又不會游水。命不要了?!”
花泠看着他,太陽逐漸從雲層裏出來,金色的光鍍在古銅色的臉龐上,他眼中滿是擔憂,又帶着幾分責怪的意思。
本來不想讓他知道的。
她偏過頭,目光看向右手掌心。
他跟着看過去,倏然一驚。
被寒冷的河水凍得通紅的掌心裏,躺着一塊玉佩。
是他上次賠禮,送給她的玉佩。
她瞅了他數秒,掙紮着從他懷裏起身,五指攥緊,把玉佩收進袖裏,似是不太想與他多言。
他一時間怔怔然。自己的玉佩對她來說就這麽重要嗎?值得不會游水的她下水去撈,差點溺死在河裏……
原來,她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冷酷少言。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背對着他,本欲馬上離開,卻沒有。
“我來找你啊。”他說着,跑去旁邊地上拿起那把傘,“我是要來還你傘的,結果到處都找不着你。”
她扭頭,看見他拿着那把紫色的油紙傘。
“我不想與你緣散。”他朝她走過去,“所以,這傘一定要還。”
可不是麽,“傘”諧音“散”。
他直視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透亮。
“我的玉佩對你來說這麽重要嗎?你又不會游水,為什麽還冒着生命危險去撈它?”
看來他是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花泠想。
可她并不打算說實話,默了默,道:“你的東西既給了我,就是我的東西了。它很值錢,所以我不能就這樣弄丢了。況且我下水的時候有捆繩子,我沒想到繩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