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眠
不眠
養居殿的宮人們一直忙到很晚。黛霜看準了一個小宮人,将她拉過來對換了衣裳,扮作一個小宮女進去。
禦醫正坐在旁邊行針,榻上的男人一點聲響也不曾發出,但緊逼的雙目、額上的細汗還是說明了身上的疼痛。她循着看去,瞧到一具健美的身體,美中不足的是那七八道傷痕,其中一道還很深,橫在小腹處,大抵都是摔下時被橫亘的樹枝劃破的。
從雪山峭壁上采下七葉雪芝,又從獵隼口中搶奪食物,她想象不到他是怎麽辦到的,只有身上的傷痕說明了一切。
怕打擾大夫紮針,她在簾後躲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對方差不多紮完了,才端着熱水過去,把金盆放在地下。
大夫偏過頭來,正要對這個小宮人說些什麽,霍然卻對上一張絕色的臉蛋,差點出聲,“皇……”
“噓。”她及時阻止了他。
宮女的衣裳,皇後的臉。大夫無奈閉了嘴,看看榻上的皇帝,又看看她,還是決定自己先出去。
皇後娘娘卻追他到了門外,詢問病況。
“皇上應該是在雪山摔了好幾次,傷處太多,至少需要靜養大半個月。娘娘若得空,可幫他換洗傷處。另外他在雪山待得太久,寒症并發,要按時吃藥才行,一日四次不可落下。”
她謝過大夫,又重新進來。
還在忙活的宮人們忽看到了她,她做了個“噓”的手勢,就讓她們全退下了,自己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玉知微沉眠榻上,卻沒有完全睡着,恍惚間感覺殿裏人都走了,只有一個人朝自己過來,在榻邊給他打熱水擦身……
意識一下子緊繃起來,以為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宮女準備趁機上自己的龍榻,就拼力一巴掌拍過去,扼住對方拿着熱毛巾的手。
黛霜給他“啪”地一下,手被打下按住,好疼。
這個人,她好心來照顧他,他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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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惱不過,她想把手抽出來,誰知根本抽不出。這男人就是帶着傷病,力氣也有這麽大,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整個身子都往下欠着,姿勢十分不舒服。
更讓她無語的是,他壓住她的手之後,就又睡過去了。
玉知微整個人都暈暈乎乎,還沒等他清醒過來處罰“勾引”自己的小宮女,人就迷糊過去了。
黛霜這時很後悔讓所有宮人都出去了。她想喊人,又覺得把他吵醒了不利于傷情恢複,遂自己用另一只手一個一個用力掰開他的指頭。
然而她才把這個指頭掰開,那個指頭又壓下去了,就這樣折騰了許久,把她累得氣喘籲籲。
可惡的玉知微。她下了狠心,低頭朝他手上就是一排牙印。
夢中的男人吃痛一聲,終于放開了她,黛霜如蒙大赦,小兔子般跳起來,再也不想靠近他了。
血腥氣稍緩,屋內此刻飄滿了草藥的味道。她這時看到旁邊的架上有把古琴,便過去取了下來,到屏風後邊坐下。
就彈一首曲子給他療傷助眠。
琴音淙淙,攜月華漫過耳邊枕畔,如絲如縷,如水如霧,人行畫裏,雨過潇湘。
不安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栖息于夜晚的花林,有三五螢火靜谧環繞。喧嚣、不悅,盡數歸于古寺中的一縷香,随之缥缈升天,散入雲煙。
雕花窗上有一美人影,纖手撥弦,潇灑沉寧,見不到她的面,卻隔着樂聲如見其人。那就是他夢裏的女子,竟會願意為他徹夜撫琴。
這也是她第一次為一個男子彈奏整個晚上。從入夜到更深,再至天明,琴音逐漸收束,最後融進晨曦的金光裏。她彈累了,抱着琴慢慢起身,袅袅地掀起珠簾走出來。
玉知微醒了。
他夢中的思緒受到一縷琴音的牽引,十分舒适,睜眼時天已大亮。他以為自己做了個美夢,卻不想夢醒後映入視線的便是美人抱琴,款款步出。
黛霜對上他的目光。
透亮墨瞳裏,驚喜沖散了倦意,他持久地看着她,微微張口,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就這樣看着她,目光如兩方冰晶琉璃。
她強作鎮定,走過去還了古琴,到他面前說見過陛下。
“你來了。”分明不準她進來,可當他現在真的看到她在自己面前,當他發現她為自己彈了一晚上的琴,心裏還是說不出的高興。他現在有點受寵若驚,嘴邊只覺詞窮,竟不知該說什麽了。
她找話道:“該喝藥了。”
“好。”他很聽話地端起桌上的碗,把一碗苦汁一飲而盡。
她見自己杵在這兒也沒什麽事做了,又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就說:“那臣妾先出去了,陛下好生歇息。”
“你站住。”他叫住她。
“陛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玉知微道:“你過來。”
黛霜眼睛一閉。哎,真不知道他又要幹嘛。這病好了一點罷,怕不是又想出什麽新招式要折騰她。恩歸恩,仇歸仇,黛霜恩仇分明。他救了自己母親,說服了父親,幫小澄拜了好師父,給了二姐、雨清身份,這些是恩,都是他對她的大恩。他之前把自己囚禁,這是仇。
她此番是來報恩的,才不是因為也喜歡上他了呢。她這樣對自己強調道。
轉身,慢騰騰走了過去,他一把将她拉到榻邊坐下,目光恨不得把她看出個窟窿來。
她被瞧得不自在,微微偏過臉去,卻見他這時忽然放開了她的手,語氣疏離道:“你是朕的皇後嗎?怎麽穿着宮人的衣?”
……他說什麽?黛霜轉過頭看他。這人的語氣好像突然不認識自己似的。
“朕在問你話呢。你是誰?”
黛霜:?
這是什麽情況?他是不認識自己了嗎?可是剛才,明明剛才他還是認識她的呀。
“臣妾是您親封的皇後。”
“原來如此。朕是在想,也只有皇後才能在這裏照顧朕。”他伸手拍了拍腦袋,“朕好像忘記了一些事。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黛霜:……
“陛下,可否容臣妾先請禦醫來問問您的情況?”
“他等會兒就來了,我們先說說話。”年輕的帝王看着她,一張臉測不出喜怒,“你是哪家的姑娘,芳齡幾許,因為什麽入宮的,又是怎樣與朕結識的?”
她睜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怎麽能這樣啊。她才照顧了他一晚上,他居然失憶了,還把自己忘了。之前說的愛她呢?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眼睛都紅了,扭過頭去,差點沒掉眼淚下來。
他見她這樣,心裏忽然被狠狠戳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混賬。
但他不打算就此罷休,只覺得她生氣又委屈的樣子特別可愛,又正好可以借機看看她有沒有也愛上自己。
“朕在問你話呢。”
她被他吓得一個機靈,轉過身來,怯怯道:“臣妾是尹家四姑娘,今年年方十九,入宮是因為、是因為……”
她總不好說是被他搶來的吧?這個家夥現在失憶了,自己以前做的混賬事都不記得了,她要說是他強娶的自己,搞不好他不認賬,要給她扣一個編排皇上的罪名。
“答不上來,就說明你不是皇後,而是冒充皇後的宮人。念在你昨夜為朕彈琴療傷的份上,免你欺君死罪。”
老天爺?黛霜怔然看着他,大顆的淚珠子“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對方卻轉而問道:“你既然不是皇後,昨夜又為什麽要來照顧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