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乞和
乞和
——“你既然不是皇後,昨夜又為什麽要來照顧朕?”
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他幫了她,她于情于理都該來看他的。可現在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她說的他會信嗎?
正委屈的時候,禦醫終于來了,黛霜如蒙大赦,扭頭看他。
“大夫,皇上他好像忘記了一些事。”
大夫怔了一下,過來又給皇上把脈,搖了搖頭,“天不遂人願。皇上在雪山傷了腦子,怕是失憶了。”
“真的失憶了?”她一下子莫名覺得手腳冰涼。對上他的眼睛,那目光不複從前的熱忱傾慕,只餘陌生疏離。
他卻死抓着之前的問題不放,“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呢。朕問你,昨夜為什麽來照顧朕?”
禦醫奇道:“皇上可是和娘娘鬧什麽矛盾了?”
“他不認得我了。”黛霜道:“也懷疑我的身份。”
禦醫道:“哎呀陛下,她确實是皇後娘娘啊!您可以找人來問的。”
玉知微目露懷疑。過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你真的是皇後,那就留下來陪朕吧。”
黛霜這時不敢不從。他已經忘記自己了,若再不順他的意,還不知他會怎麽樣呢。
使了個眼色讓禦醫出去了,他把她又拉到床邊,“身為妻子是應該照顧丈夫的,為什麽你剛才又想出去?難道你并不愛我?”
黛霜:……
玉知微有些不開心了。無論他怎麽說,就是套不出她“愛他”的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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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公的聲音忽從門外傳來:“皇上,有個姑娘自稱是您的堂妹,還遞了能證明身份的物件,說有能給您療傷治病的奇藥,可要放她進宮?”
自打他當了丞相、皇帝,都不知冒了多少親戚出來,弟弟妹妹嬸子大姑舅伯全輪了個遍。他自幼被母親下毒遺棄,和慕華他們家一起住了幾年,再就是在伯父的軍營裏待過,并不曾有過多少親人。
“朕不曾有什麽妹妹。她若真是好心,東西留下,人可以走了。”
想着就覺得煩,把他們轟出去都算客氣的。
周公公領了命離開,他看着她,怕自己堅持不下去繼續騙她,心疼她委屈的樣子,索性把眼睛閉上。
今日沒有陽光,室內一片昏暗。他受了寒,小腹上的傷口疼得厲害,但因着她在面前,他一點也不想出聲,只是身子又微微蜷起來。
她一會兒就注意到了。這個平日裏讓她又畏又惱又看不透的男人,此時就躺在她面前,忍着疼一聲不出。他既然不記得她了,也忘了對她的感情,卻還在自己面前不想露出痛苦的模樣,只能解釋為太要面子。
心中嘆了口氣,她去打了盆熱水進來,給他擰帕,又給他倒熱茶喝。他用力微微擡起身子,直接就着她的手飲下。她忙用另一只手去扶他後背,不想他用力扯到傷口,雖然她的那點力氣很微不足道,或許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伺候他、照顧他,在殿內陪他用了清淡的午膳、清淡的晚膳,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沒力氣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照顧他,但他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出于感激要還他恩情,還是出于動情。他十分想知道這個答案,但她偏不讓他知道。
“我冷。”她本想再去換一盆水,他拉住她,仍然閉着眼睛,好像又慢慢睡去。
黛霜黯淡地想,現在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她必須得讨好他,不然等他清醒過來,或許就會收回給她家人的一切。
于是聽見他喊冷,就欺身貼了上去。
玉知微眼皮一動,還是沒忍住睜開了眼睛。
溫香軟玉的女子在懷,整個人都用着力輕輕貼在他身上,嬌軟的身體覆着他健美的身軀,因着心裏有幾分委屈、幾分讨好,反讓聲音愈發嬌滴,竟帶了幾分哄人的意思,“陛下,現在好些了嗎?”
“還是冷,再緊些。”
黛霜只好又将他抱得緊了些。
“天色晚了,不如你也上來。”
“陛下還病着,臣妾不能胡來。”
他看着那雙漂亮眼睛下已有了一圈烏青,想來是為他徹夜撫琴不得安眠,此刻與自己說話時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他不快,不由覺得自己有一點過分。
他想要的也是她真心實意的喜歡,而不是讨好。他知道她現在在讨好他。
耳邊這時傳來隐隐雷聲。沒過多久,只聽窗外雨聲嘩嘩。寒風透窗進來,吹散了屋內的暖意,黛霜連忙離開他去關窗。
不多時,外邊又是幾道閃電。其中有一道又粗又大,一瞬間從天際的厚雲直通地面,噼裏啪啦地,天地間一秒亮如白晝。她心裏害怕,慌亂地把簾子都拉上,窗戶全關好,才又走過來。
他一面在榻上假困,暗中仔細地觀察着她。
小姑娘怕打雷。
“你既不願上來,那就回去吧,總不好讓你睡地上。反正鳳儀殿離這裏不遠。”
黛霜欲哭無淚。這樣的雷雨天,她是一步也不敢邁出屋子的。這男人說的話看似合情合理,實則是要置她于死地。
玉知微就是有意欺負她,只見小丫頭眼圈又紅了,一雙小手無處安放,又怕又不安地搓着袖角,既不能不從他這個皇上之命,又不好意思說自己還是留下來,一時間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模樣別提有多招人疼。
他躲着笑了好幾下,調整好了表情,又對她說:“你過來。”
黛霜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一會兒要她走,一會兒又要她過去。已經忘了對她的感情,卻又不抗拒她的靠近。
然而他是皇上,要她過去,她只能遵命。
又是幾道雷聲。
她蜷縮着蹲了下去,把自己縮在角落裏一團,說什麽也不肯動。
他欠着手去摸她的頭,“怎麽了?”
她好心好意來看他、照顧他,沒想到他把她忘了不說,還剛巧來了雷雨把她困在他的屋子裏。昨晚才為他撫琴一下也沒睡,看來今晚也是睡不好了。頭發昏,腿發軟,腳發麻。
“上來。”他換了個溫柔的語氣,像撸貓一樣摸她的頭發。
黛霜瞥了他一眼,沒有動作。
他見她不動,便忍着身上的疼,翻身下榻,二話不說把她扯上了床。她大驚,沒想到他帶着傷病還有這把力氣,把她明明白白安排在了龍榻靠牆的位置上,又給了她一半的被子。
她怔然,想要跑下來,可是外面的雷聲把她吓得不敢動。他在她旁邊躺下,蓋好了被,忽然一只大手伸過來,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裏,她的側臉貼着他的脖頸,感受到男人的喉結在微微滾動,登時一動也不敢動。
雷聲隆隆,他就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大手輕輕在她後背撫摸,又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黛霜一訝。他不是把她忘了嗎?現在不是應該很不熟嗎,怎麽又親她。
然而她沒問這個,外頭的雷聲已經吓得她不敢說話。
“別怕。”他對她說着,聲音低沉,像是夢中的呓語,“昨夜辛苦你了,睡吧。”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分明腦中還殘存着許多的疑惑。可這一夜她睡得很好。以前做姑娘時候遇到雷雨天,都是紅藥陪她,現在……
一睜眼便看到他的睡顏。
天剛蒙蒙亮,她慢慢醒了睡意。驟雨初歇,耳邊傳來黃莺的鳴聲。低頭一看,卻見他的傷口又扯開了,怕是因為昨晚為了她下榻的緣故。她一擔心,就讓殿外的大監把禦醫再叫來。
周公公去喊禦醫了。
她回到榻前,纖長白皙的食指順着他飽滿的額、高挺的鼻、涼薄的唇劃下來,一直落到他的胸前、肚臍處,心裏好像燒起火來。
她被心裏突然冒出的這竄火苗吓了一跳,趕緊把它壓下,揉了揉太陽穴。
銅鏡裏倒映着一張美人面,她朝鏡子裏看去,依舊是妩媚的狐貍眼、小巧俏麗的鼻尖、點绛櫻唇,墨發卻被睡得很亂,幾根幾縷淩亂的飄在眼前、鬓邊,整個人顯得有些慵懶,帶着撩人的意思。
她搖搖頭,用他的篦子把頭發簡單地梳攏了,紮上一條絲帶。
平日裏都是侍女宮人幫她梳頭,她自己梳不好太複雜的樣式,只能先簡單将頭發梳理起來。
她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看看銅鏡中的自己,又看了看榻上的男人。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失憶,裝的而已。因為他就是以捉弄和欺負她為樂。
如果真的失憶了,昨晚打雷她害怕的時候,他為什麽不顧自己的傷,下榻把她抱去榻上,為什麽那樣溫柔地抱着她、安慰她,摟她睡覺?
小姑娘羞惱不已,又在心裏把“也許”二字去掉了。
玉知微知道自己因為心疼她而暴露了。他早已醒了,只是假寐,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去瞧她在做什麽。她拿指頭勾完了自己,就用他的篦子去梳頭發,臉上的神色忽然那樣惱恨,他就知道此事已經被她看出來了。
你給我裝失憶,那就裝到底吧。黛霜心裏冷嗤一聲,轉過身時恰看到他醒了,淡淡道:“陛下醒了。”
昨夜溫香軟玉的姑娘忽然就對他這樣冷淡,他心裏叫苦,差點就想向她投降。
她本打算小小報複他一下,可卻不知他已經發現了一切,忽就開始叫疼,又把她騙過去。她擔心地上前一看,他就把她捉住,不再讓她跑遠了。
又是裝的,自己怎麽就中計了呢?
禦醫正好進來,看到他兩一番拉扯,還以為皇上沒忍住在進行閨房之樂,連忙道:“陛下,身體康複更要緊,別的事情等您好了再來做也不遲啊。”
黛霜一聽就知道他誤解了,連忙道:“不是的大夫,”
“皇後娘娘不必解釋,老臣都明白。”禦醫笑得一臉了然的表情,反顯得她像是越描越黑了。
禦醫把手裏的藥箱放下,開始與她交代裂開的傷口如何處理、後續的藥該怎麽上雲雲,說完後竟然就走了,她怎麽也叫不住人。
黛霜羞惱地看向榻上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的授意,禦醫怎麽會把這些都對她一個人講,講完了就拔腿走人?想來昨天和她說他失憶了,也是提前就串通好的。
那個家夥卻正自高興,面上還要裝出從容的樣子來,“你沒聽見大夫的話嗎?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我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黛霜心裏一生氣,抹藥時手上也不覺加重了力道,他疼得悶哼一聲,捉住她的手,“你這是要謀殺親夫。”
“陛下昨天不是還懷疑我的身份嗎?”
“那是一開始。後來有人為你作證,朕自然就不再懷疑。”
“是嗎?你昨天明知身上有傷卻要下來抱我上床,那時候你怎麽不疼?我一個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手勁兒,就能讓你喊疼?”
看來她是真生氣了呀。
但他看着她生氣的樣子,也覺得十分漂亮可愛。
黛霜氣得冒煙。她都這樣說他了,他居然還笑,他笑什麽?
“好霜霜,”他竟然破天荒地向她乞和,兩只手一起抓住她的小手,“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