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唇齒交戰,他拉着她陷落沉溺,莫雨清沒有拒絕,只是睜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舒寒夜憋了多年的一腔熱火在此刻盡數傾斜而出——要什麽坦誠,還要什麽坦誠?!他愛她不就是最好的坦誠嗎?

就算将士們都在此,他也不想回避了。她的話刺激了他,他怕自己抓得不夠緊,她又像上次那般不辭而別,消失得無影無蹤,叫他牽腸挂肚,日日夜夜。

“嫁給我。”他吻夠了,捧着她的臉,目光熱烈如火,“嫁給我。”

“我會竭盡全力地對你好。”

雨清錯愕。看了他半晌,掉頭而走。

“你站住!”

兩人一前一後,她走他追,終于到了無人的地方,她停下來,他上前。

“你又想像上次那樣離開我嗎?”

“我沒說要你在那裏坦誠。那麽多人都看着。”

“現在不說這個,我只問你一句。

小姐,當真不要尋隐了嗎?”

她一怔,勒着缰繩的手微抖了抖。

時隔多年的相認,竟是在這樣一個場合。這層窗戶紙終于被捅破,他終于對她親口承認。

他盯着她,緊張又期盼地等着她的回答。

“這些年你做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舒寒夜?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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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得到你。”他終于直面自己的內心,對她承認。“侍衛尋隐不配和小姐在一起,大理寺少卿可以。我當年死裏逃生,音容大改,蹉跎一輩子也是活,那樣就再也不能見你,倒不如放手一搏。”

“竟是這樣啊。然而時移世易,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看着他,目光複雜,“莫小姐可以全心去愛、去挂念着尋隐,但雲安郡主不能嫁給大理寺少卿。”

她的話就像一把刀子。他眼中鈍痛,問道:“為什麽不能?

無論是侍衛尋隐,還是大理寺少卿舒寒夜,都始終如一地愛着莫雨清,從無改變。此生到頭,至死不渝。”

雨清蹙着眉,并非不被他打動,只是這些年的許多經歷讓她不能再和從前一樣肆意和大膽。

“人人都知道我曾是宗世昌的妻子。雖已和離,他也已被正法,我畢竟曾嫁過人。你是少卿,仕途如日中天,怎能娶我?”

他認真聽着她的話,過了很久,眼裏終于流露出那種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她說的都非常好笑。

“竟是為此?這就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你從尋隐變成舒寒夜,各中坎坷艱難,我不曾陪在你身邊,你能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莫要因為我,毀了自己的前程。”

“你怎知我娶你就會毀了前程?如果連我都不在意呢?”

“我會替你在意。”

“你不是這樣的,你也不該是這樣!莫雨清何時有過畏懼?你永遠是驕傲的,從不對任何人任何事情低頭!”

“有在意的人,就會有畏懼。何況對我而言,能獨自逍遙後半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現在的我亦不複年少時對情愛的期望,早已不是你印象裏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姐。”

他拉住她的衣袖,“不論你變成什麽樣,我喜歡的人都是你。你所有的顧慮我也都會解決。無論發生什麽,我們一起面對,又有何可懼?”

“但你可以娶更好的。你若是娶了我,當真不會後悔?”

“不是你就不好。娶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心願,斷然不可能後悔。”

“那如果我自己不想嫁呢?”她瞅着他,也不知是有意的考驗還是真實的擔憂。

他沉默了半晌。“我知道,我都明白……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慢慢治好你。你要進宮去看望皇後吧?我和你一起。”

兩人并駕,一路默默無言。秋風吹起落葉,在地上旋成漂亮的花形。馬蹄踏過去,濺起細微的塵土。

“你還記得這條路嗎?”他出聲問道。

她眼前有些恍惚,朦胧中記起,小時候她在山上跑扭傷了腳,他背着她,就是從這條路回去。那年也是一個秋天,楓葉紅得如火。

同一條路,同樣的人。

可一切還能回到從前嗎?

“記得又如何?”她輕聲答道。

“這是我們共同的回憶。雨清,遇人不淑不是你的錯。我雖來得遲了,但只要你心裏還有我,哪怕只有一絲,我便絕不放棄。你知道我,我從來不會輕易放手。”

他固執地去拉住她的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想這樣溫暖的手,此後再也不能相握。”

她任由他握着,耳邊風聲呼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玉文仲遣散了府上衆人,回宮請罪。

小粉癡癡望着他不願離去,留到了最後一個。

不知怎麽玉文仲忽然想起那個替身阿嬈。她走得很無辜,自己準備給她的最後一筆錢也沒來得及給她。

“将軍,奴婢可以去牢裏陪着您嗎?您就當是多個伺候的人。”小粉沒問別的,也不能問別的,只是收拾好了包裹,站在那裏卑微地懇求他。

她的身形小小的,近來似是沒吃好,看上去纖瘦如柴。他的目光頭一回認真落在她身上。偌大的将軍府已是空蕩蕩的,沒想到留到最後一個的竟然是她。

他動了動唇,小粉滿懷希冀地看着他,卻只得到兩個字的回答:“不必。”

“将軍!奴婢也無處可去了。當初都是因您收留……”

“我記得阿嬈從前說她在北境有個孩子。你若實在不知該去哪,就去找那個孩子,撫養他長大吧。那邊有我的人,會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阿嬈姐姐的孩子?”她微有驚訝,随即跪下,“如果這也是您的命令,奴婢照做便是。”

“算是我最後一個命令。”他俯視着她,“你起來吧。”

“将軍……”她的眼中盡是不舍。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毫不留情道:“我自有我的去處,你也不必對我感恩戴德。當初收留你,無非是因為你沒有危害罷了,我順手在府中多養個閑人。倘若你阻礙到我,我也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你。”

他這樣說,無非是想讓她少些難受而已,将軍心裏到底還是有柔軟的地方啊。小粉這樣想着,兩手背在身後攥着那個繡了七日的荷花香囊,卻眼睜睜看着他大步走過自己面前,依舊沒有勇氣拿出來送與他。

手心裏出了很多汗,她麻木站在那裏,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将軍!您為什麽不告訴他呢?!”

他駐足。

回眸看她,有些愕然。

“對不起,奴婢無意間撞到了密室裏的挂畫。”反正都這時候了,有什麽想說的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您不告訴陛下,是因為您寧可他不知情,只是因為皇後而殺您,也不寧願他知道這件事以後仍要殺您。這樣,您還可以騙自己說,他只是不知道而已,他是為了皇後才做出瘋狂之舉。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顧念父子之情。”

玉文仲聽着,手心裏捏出了汗……她怎麽能說出這些?是他小瞧了這個丫頭。可她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麽?

“不該你管的事不要管。”

“奴婢不是要管,奴婢只是……”她上前,終于鼓起勇氣拿出荷花香囊,呈在他面前,“只是心疼将軍。”

“我沒有什麽好心疼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你一個女子孤苦無依,不如心疼自己。”他看見她小心翼翼又滿是希冀的眼神,還是硬生生将她捧着香囊的手推了回去。

“既然看到了挂畫,你當知我心有所屬。

拿走吧,就當你沒有見過我。出府去,去過你自己的日子。”

小粉還想再說些什麽,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

偌大的将軍府,頭一回冷清如斯。

皇上命人暫将他下獄,等候審訊,然後一直沒日沒夜地陪在皇後身邊,守着她醒來。

黛霜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裏她回到了三年前那個晚宴上。她在人群中央跳舞,所有人都注視着她,其中好像有一道特別不尋常的視線,可又說不清來自何人出自何方。

她好像聽到他一直在喚她,一直守在她身邊,她很想回應他,很想醒過來看見他,但怎麽也做不到。體內的毒素正一點點清除,尚需時日。

接連兩天米水不進,他快急瘋了,想着辦法想給她喂一點進去。宮女太監們守在周圍,大氣也不敢出,心裏無時無刻不在為皇後娘娘祈禱,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去了,皇上一怒之下要所有人陪葬。

花泠自護送她回宮之後就離開了,樓藏月在城郊外備好了馬車接她。玉知微默許,只一直守在黛霜身邊照顧她,想着她醒來了要怎麽安慰她,旁的事都再無心力顧及。

她醒來的這日是午後。明媚的太陽照射進來,視線逐漸清晰,她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瞬間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他仍在半夢半醒之間,夢到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留下他一人在原地徘徊,他想要追她,卻怎麽也追不上,最終被一片沙塵吞沒……

“霜霜!”睡夢裏的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像陷阱中的獸竭力求生,想要抓住一塊浮木。

他的力氣太大,她的手腕子被抓紅了。她動了動手指,小心地推搡他的頭。“醒醒。”

看樣子是做噩夢了吧。

“霜霜,霜霜!”

他在喚她時猛然睜眼,一霎天地開合,驚見她就在眼前。

“我在這兒。”她看着他。

眼前人撲過來擁抱自己,她跌入他的身體裏。

“你做什麽夢了,這樣害怕?”

“我……”他想到夢中情形,深覺不快,心想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和夢中的無望相比,夢醒後的現實便如一泉甘露。他一夢方醒發現她就在自己身邊,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事了。

“你剛才醒來看到我很驚訝。”她拍着他的背,試圖安慰。

“我習慣了醒來是一個人。”他松開她,眼中因幾日未休息好而不滿血絲,吓了她一跳。

“……那兩個人,是什麽感覺?”

“很美好。”他對她微笑,“你的毒解了,接下來你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我都會處理妥當的。”

解了?怪不得……

“你餓了吧,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他去而複返,親自端了清粥小菜過來,一勺一勺喂她。

其實她現在可以自己吃了。只是,看到他喂,她竟不想拒絕,于是索性只張口不動手。

看着她吃東西,像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幸福。想起她中毒時走路都困難,想起那晚遇險,想到她這幾日昏迷時的兇險,他的心便如走在刀尖上一般,連呼吸都覺得鈍痛。

眼前卻忽然一暈。他控制不住自己,拿勺的手微微顫抖。她眸中一驚,連忙把碗和勺接過來自己吃。然而他在松手後,便一頭栽倒向她的床榻,閉了眼,陷入昏迷。

她大驚,急呼人過來,又傳華大夫來看。

宮女太監們都告訴她說,皇上是因守了她好幾夜沒合眼,過度勞累所致,睡一覺便無礙了。

傍晚的涼風拂過珠簾。她大病初愈,披了件米粉色披風,雪白的兔毛蹭着略微蒼白的小臉,腳下如清風般,藕粉色的裙擺拖曳過華麗的大殿,到了養居殿外邊。

莫雨清站在廊下等她,見她出神,開口叫住。

“我來看你一眼便走。你要保重。”

“這次多謝你了。”她這時看到和雨清站在一起的舒寒夜,“還有舒大人。”

“我們之間說什麽謝。你進去看他吧,我走了。”

依然是這座宮殿,依然是舊時的人。她卻已經變了,不再是前朝那個夾在帝後之間求生存的、空有名頭的寵妃,而是被大權在握的君主捧在手心裏的女人。她的心境也變了,嘗到了情的滋味,便有些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之感。

大監給她開了門,她走進去,滿屋的草藥味掩蓋了龍涎香,只能依稀嗅到幾分。她想起第一次見他時在那艘畫舫上,他就是用的龍涎香。

他陪了她七日,她又陪他三天。三天之後,桌案上的公文已經堆積如山。她不忍他太勞累,逐個翻開幫他一起批閱。

批閱了半日,方才想到玉文仲還在牢獄裏。此事必須給解決了。

她看出他的意思,搭上他的手說:“陛下還是不打算寬恕嗎?”

“這場劫難都是因他而起,因為他對你的偏見。如果不是他,”帝王之怒如雷霆暴雨,頃刻就會噴發而出。

“陛下忘記答應過我什麽了,嗯?”她溫柔地引導,滿目如水的波光。

他給她看得漸漸熄了心頭的火,舒展開眉頭道:“那你說怎麽辦?他有意為難你,就算朕免他死罪,他也不能和以前一樣了。”

“那便奪了權,讓他告老還鄉,也好過殺他。”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裏似別有深意,又似乎只是一個單純的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朕知道了。朕會處理好這件事,不勞你擔心了。”

她以為他是真的懂了應了,心情便也放松下來,繼續為他研磨批閱奏折。空氣裏飄散着墨香,他在她垂頭研磨的時候偷看,看到她漂亮的眼睛、翹起的唇角亦或溫潤的青絲,心情便格外愉悅。

晚上,他将她哄睡着了,自己起身下榻。

大監早已準備好了。沒有用轎辇,兩人一行往天牢而去。夜晚飄着小雨,他走在石子路上,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件心事。道路曲曲拐拐,一如他的心境般。

“他有沒有什麽話帶給朕?”

大監知道他問的是牢裏的玉文仲。

“回陛下,他不曾說什麽。”

“一心求死是麽。”他從鼻尖逸出一絲冷笑,攥着拳頭,指甲嵌進了肉裏。

大監并不清楚裏頭的具體原委,小心翼翼地應和道:“他也知錯,自是不敢說什麽的。”

“吩咐你的東西都帶上了嗎?”

“在這裏呢,陛下。”

他瞟了一眼,“一會兒給朕。”

守獄的小卒困得直打盹,和旁邊的小卒說話。

“喂,你可知最裏邊那間牢房關的是誰?

是玉将軍!當今皇上的伯父呢。想當初,也是開國功臣,響當當的人物!這不,任憑誰锒铛入獄,都變得跟這腳下的泥團子一般,人不人,鬼不鬼。”

“玉将軍?”旁邊的小卒露出疑惑的神情,朝裏邊探看了一眼,“最裏邊那個是他?我聽聞他極是器宇不凡,怎會……”

“所以說嘛,但凡進了牢裏,從前再光鮮的人都會變成泥巴。唉,甚至還不如咱們啊!”

“說的是!咱們至少還有吃有喝有俸祿,他……”

“何人喧嘩?”巡視的官員來了,走到他兩個面前,教訓一番。“本官剛看到皇上往這邊過來了,你們兩個都小心點着!”

“皇、皇上?!這麽晚了……”

“閉上你的嘴!少說兩個字會死啊?皇上這趟是秘密過來,你們誰但凡敢走漏半點風聲,不保的,必定是你們的人頭!都記住了嗎?”

幾名獄卒連連應是,再無人敢講話了。

夜涼如水,空氣裏安靜得針落可聞。

已經很晚了,玉文仲沒有睡着,也睡不着。從錦衣玉食到牢中歲月,他很是不适應,只想走前再見皇上一面了卻了念想,然後來個痛快。

他有預感,他今晚會來。

然後他有氣無力地靠在草堆上,直到那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視線裏,他慢慢擡起頭,與他的視線相交。

“把門打開。”

“你終于來了。”他看着他,“皇後解毒了嗎?”

“讓你失望了,她現在好得很。”玉知微冷笑着說。

“你打算把我關到什麽時候?”

“我自然是将手頭的事都處理完了才有功夫來見你。你不是就等着我來見最後一面嗎?我的,伯父?”他眼神犀利,幾句話就道明了他心中所想。

玉文仲笑,“你到底是了解我,知道我的心思。

怎麽好酒好菜也沒給我帶來?你這可不夠厚道啊。”

“你想吃了斷頭飯再上路。”他目光直直地看進他心裏,“你想沒有挂礙地走,你想死得其所。”

玉文仲慢慢睜大了眼睛。玉知微今日很不尋常,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直指他的內心,每一句都帶着憤怒、殺意,還有一絲質問。

“就算皇後無事,你覺得那也是你竭盡全力之後的結果,你無怨無悔,對嗎?”

“……皇上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朕是什麽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嗎。”

“我只是做了我為人臣子應做之事。皇後尤物禍水,本就不該在你身邊!”

“所以,即便她冒着風險折返回來,只為讓我們君臣化幹戈為玉帛;即便她替你喝下了兩杯毒酒差點身死;即便她為了朕,選擇犧牲自己,你也依舊要這樣說她嗎?”

他聲聲質問,不由他逃避。

“你說啊!”

玉文仲怔然面對着他。自己對她的看法,在那夜之後确有改觀。但他不能承認,也不會承認,那無異于否認了他所做的一切。

半晌,玉知微冷笑。“沉默了這麽久,依舊不肯說實話。”

“你不會承認的。此時此刻,即使你對她的想法有所改變,你依然會口口聲聲說她是禍水,而你的行為全是高尚的,全是為了朕和國家。如果你承認自己改變了對她的看法,你所做的一切都将變成笑話。”

“你覺得自己是将為朕而赴死嗎?是為大晉江山而犧牲的嗎?”

“你是不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你的一生都是在愛護朕、為朕鞍前馬後,臨死都在為朕着想,所以你的罪已經恕清了,你可以安心到黃泉下去見她了!”

直到聽見這最後一句話,玉文仲剎那間瞪大了雙眸,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動了幾下,縛着他的鎖鏈發出叮鈴哐啷的巨響。

“你永遠都是這麽自以為是。你說一切已清,一切便已清了。為了自己所謂高尚的行為,不惜傷害朕最愛的人!

就像你當年和她許下海誓山盟,沒能如約娶她,卻又在她已嫁他人後去做一些所謂的對她好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他看着他,依舊不可置信,歇斯底裏道:“你住口,住口!”

玉知微不為所動,當着他的面,打開了那張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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