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卻又了解她的性情。她這樣說，該是絕無怨悔的。
“真的嗎？
可我不想你有一絲的勉強。這幾天我也想清楚了，你的後半生，應該按照你最想要的方式去活。”
“我沒有勉強。你是不敢嗎？”
“雨清……”
她起身出去，一會兒後拿着些針灸藥品進來。
“把衣服脫了。”
她一手搭在她肩上。
“是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遠方不知從何處傳來渺茫的歌聲，咿咿呀呀，吳侬軟語，宛若小舟輕漾，一雙璧人并坐依偎……
他紅了臉，上身在她面前盡露，目光灼然滾燙，深裏含了許多複雜的情愫。空氣一時也十分滾燙，她擡手擦了把額上的細汗，轉身去淨了手，開始為他解毒。
莫恒對這個女兒從小當男兒來養，讓她學武功，學醫術，前後拜過三位夫子，都是士林中的大人物。
尋隐倚在榻上，就這樣看着自己從前仰望的小姐為他細心醫治，心裏如鑽了電一般，渴求着卻又不敢看她，于是緊緊閉上眼睛。
她觸碰到他的肌膚和傷口，肌肉跟着一緊，她知道他疼，只是忍着不出聲。
對舒府衆人來說，這是個難熬的下午。雲安郡主到訪，他們替主子高興。可一知道郡主要為主子醫治，又感到擔憂。雨清雖會的東西多，卻并不張揚自己的本事，是以鮮少有人知道她還會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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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輪治療結束時，天已盡黑了。
他面色慘白，聽到她說：“毒基本已清，這幾天你要好好修養，不可動武。我去給你弄點食補。”
半夜，她拿着藥膳進來，見他累得睡着了，便等到天明再與他熱了藥膳重新喂。他看着心疼，勸她休息。
“你若想我休息，就早些好了罷。”
她喂他喝完了藥膳，正要再施針一遍，耳朵忽靈敏覺察到了異響。
他也聽到了，下意識拉住她，“雨清。”
“應該是你的仇家找上門了吧。”她把針包放下，“你在這裏好好休息，不要動武，我去會會他們。”
話音未落，卻已有一個黑影竄了進來，莫雨清眼疾手快，連忙擋在他身前。手邊沒有武器，她扯開針線包，數跟大小不一的針閃電般飛了出去，兩三根穩穩紮在那人的命門上，其他幾根紮在後面一人胸口。
很快，侍衛們趕了上來，與闖進府裏的人纏鬥在一處。舒寒夜在榻上看得心急，身體卻使不上力氣，只能幹着急。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心也提着，累得氣喘。
來的人卻越來越多，功夫也一個賽一個的厲害。他動了動，試圖運氣。這裏是他的府邸，這些人是沖他來的，他怎麽能，怎麽能就這樣癱在榻上，眼睜睜看着她為自己搏命……
誰知她卻看見了，高聲斥道：“舒寒夜，你不準動！你若動武，我之前答應你的便不作數！”
……
忽然有另一波人闖了進來，外邊傳來一長長的尖聲——
“皇後娘娘駕到——”
舒寒夜眼睛一亮。皇後來了，是皇後帶着禁衛軍來了！
“雨清！”黛霜趕着上來，紅藥在後面追她，一群官兵簇擁着，都來了這間房裏。刺客慌亂中逃了幾個，剩下幾個被官兵押住。
“你來了？！”雨清也沒想到她會來，忙迎上去。
黛霜道：“好了，都不必多禮。舒卿也還病着呢。此處好歹是大理寺少卿的府邸，怎的闖進來這麽多歹人，你們這些侍衛都怎麽當差的？！”
衆人忙都齊齊跪下。
“把人都帶回去，聽候審問。舒大人，本宮回頭與皇上說讓你多添些府兵，免得總遇到刺客，還要連累雲安郡主。”
“是，臣多謝娘娘體恤！”
“皇後娘娘，我是自願來陪他的。”
“你當然是自願的。若非自願，還有人能綁着你來不成？
今天的事情是個教訓，舒府的防衛自然是要加強的。以後誰還敢來找麻煩，大牢伺候！”
說着，眼睛似有若無地瞟了會兒不知名的地方，才帶着官兵走開。
一名黑衣人就在外邊偷聽，聽完了皇後所言，才飛身離去。
雨清來不及道謝，她已走了。這時候她才轉頭去看舒寒夜，一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腕，深吸了口氣。
“你沒事吧？”
他搖頭，關切道：“你呢？讓我看看你。”
“這些人武功都不差，好在小霜來得及時。若再撐得久些，我怕是也要落了下風。”
他用力上前，也不顧幾乎全府上下的人都在此，一把将她抱緊懷裏。
為首的侍衛很有眼色地讓大家都散了，于是乎一場風波平息，一切又歸于平靜。
“你不要怕連累我。被你連累，是很幸福的事情。”她撫摸他的臉，終于說了真心話：“就像你也不怕被我連累名聲。”
“你不會連累到我。想娶你的人那麽多，誰娶了你，都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尋隐，你變了，也沒變。”
“雨清，等我好了，我們一起去請皇上賜婚。”
“……好。”
*
九月初九，聖上賜婚大理寺卿與雲安郡主、皇宮侍衛落星與尹家五小姐紅藥，并有小皇子滿月宴，皇宮內外可謂熱鬧之極。
皇上與皇後的第一個孩子單名一個“熙”字。玉熙性子穩重安靜，不吵不鬧，甚為乖巧聽話。母親從小教導她要做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君王，不可學他的父親那樣嗜血好戰。
第二個孩子單名一個“珍”字，看上去稍笨一點兒，然喜歡習武，常常和宮人們對打對練。
第三個孩子名叫玉延，活潑好鬧，爬樹摸魚，經常帶着四妹在皇宮內四處玩耍胡鬧，闖了禍就去大哥那兒尋求庇護。
第四個也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名叫芷柔，生得漂亮可愛，機靈聰穎，最喜歡找她三哥一起胡鬧。自小喜歡機關之術、兵書與權謀之書，有時候玩鬧起來一點不像個女孩子。
四個孩子十分和睦，有時候他們湊在一起捉弄大人，給發現了，大哥就出來背鍋，護着自己的三個弟弟妹妹。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幾個孩子都長大了。男孩子們漸漸出落得豐神俊朗，小公主則一日塞一日地漂亮，她走到哪兒，哪兒就是靓麗的風景，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十五歲那年她開了公主府，得封號曰“明昭”，亦是大晉目前唯一的公主、三個哥哥團寵的小妹妹。
十八年後，大晉內外安定，長子已經成年，朝堂上并有輔臣。玉知微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着實覺得累了，遂退位與其長子，帶着他的皇後遠遁江湖。
他帶她來到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山莊安頓下來，拿着花不完的銀子，每一日看晨昏日落，游走山河之間，瞧遍奇珍異草，品嘗好酒好茶。
和彼此在一起二十多年了，絲毫也沒覺得膩煩。在十幾歲的時候，尹黛霜還并未對情愛抱過太深的幻想，夾在帝後之間的深宮生活、對生存的渴求已經磨盡了她那份純粹的憧憬，卻沒想到世上還有一個他一直等着自己。
他們之間曾經歷過烽火狼煙、血流成河，經歷過宮變政變，裹挾着欺瞞與不擇手段，最終那些大起大落也要化為平靜生活的細水長流。玉知微願意為她歷經生死，也不懼和她一起過平淡的日子，不懼于熱情的消磨。
歸隐之後，國政徹底交給了幾個孩子，後半生他要帶她過她向往的那種生活。彼此之間最深的關心，不過是一日三餐、疏食飲水。
冬日，南方下雪了。他帶她從京城輾轉來到杭州，專程看湖心亭的雪。
濃厚的雲朵層層疊疊，鳥兒從銀灰色的天幕上飛過。一座精巧的小亭子，一段不長不短鋪滿了雪的路，路的盡頭站着一對麗影。她伸手接住雪花，調皮地灑在他頭上，也灑在自己頭上。
他朝她扔雪球，她不甘示弱，一連捏了好幾個朝他身上砸去。
“娘子變厲害了。”他笑着躲開。
“不及你十中之一！你就不能讓着我一點？”
“哎喲，我好怕啊。”
“你才不怕，你都是嘴上怕我，心裏可樂着呢！”
“娘子，別打啦……娘子！”他嬉笑着又朝她臀-部盯了兩個雪球。
“叫我不打，你還打呢！”
忽然她腳下一滑，朝前摔去。
他眼疾手快，趕忙跑到她跟前，在她身下充當了人肉墊子。
兩人一同抱着栽倒在厚厚的雪中。仰頭是亭子的一角，上邊站着一只長嘴的鳥兒，正看着他們。
黛霜樂得哈哈直笑。他的大披風就那樣散開，墊在身下，把他們都包裹起來，發髻也松散了。
她調皮地拿走他的碧玉發簪，倏地一下，他的頭發就嘩啦飄散在雪裏。
纖細的指頭勾起他的一縷頭發，清亮的瞳仁裏倒映着瑞雪紛紛。
她看到了他發間的幾根銀絲，倏忽如從山澗上飛瀉而下的瀑布，在青絲中央白得亮眼。又如這天地間的一片雪色，銀白無暇。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