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⑥

⑥

香草不再沒羞沒臊地随意騎肉桂，不用考慮為他進行絕育的事情，讓比爾的心裏舒坦了些許。

然而，即将到來的冬季，讓他難以保持平靜。

不是因為難捱的嚴寒，而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分離。

在冬季到來之前，赫爾曼家人不僅要為動物們準備好過冬的糧草，還要處理掉到期該出手的商品——除了比爾飼養的雞鴨，最主要的便是肉用的綿羊。

上了年紀亦或是生病殘疾的大羊，以及當年春季誕生的小羊，都會被傑克遜賣給屠宰場，再也無法見到下一個春季。

比爾知道，因為它們的犧牲，才有他們一家人幸福的生活。

自小傑克遜就告誡他：“不要對商品動物投入太多的感情。”

年幼的比爾做不到像傑克遜這般冷酷無情。更小一些的時候，他曾經責罵父親冷漠得好似一臺機器人。直到家中老狗離世，看見傑克遜紅腫的眼睛，比爾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并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傑克遜很喜歡動物的，不然他不可能一直當個農民，常年與動物為伴。”安妮也曾安慰過年幼的比爾，“但是，他沒有辦法。他要吃喝，要生存。若是上帝創造人類的時候，讓他們可以不用吃飯喝水，也能活下去的話——哪怕只有傑克遜一人是這樣的異類，相信我，你的父親寧可當個異類，也絕不會傷害可愛的動物。”

以前，比爾認為這是大人們虛僞的狡辯，是安妮為了維護丈夫而說的謊話。随着年齡的增長，他漸漸明白了傑克遜的心情：動物們很可愛，但是它們的肉也很好吃。

炖羊腿，烤牛排，炸雞塊，熏鴨肉……嘗過肉的滋味以後，比爾便無法再當一個素食主義者。

他喜歡農場裏的動物，也喜歡農場動物制作出來的料理。

傑克遜說過：“把它們變成美味的料理，并且懷着感恩的心情，吃幹淨餐盤裏的每一塊肉，便是對動物們最大的尊重。”

比爾非常認可傑克遜的這個觀點。因此，他盡全力地做到不浪費食物，也希望從他們農場裏出去的動物，同樣能夠得到買家的尊重。

看着數百只和香草同期出生的小羊，被牧羊犬趕入赴死的卡車，比爾唯一慶幸的，便是至少香草可以逃過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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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羊全部裝車後，收羊人安迪再次核對過訂單信息，随後與走過來準備簽名确認訂單的傑克遜說：“總共376只羊。再多一只就能湊個更吉利的數字了。”

傑克遜接過訂單，邊簽字邊與老熟人閑扯道：“倒是還有一只小公羊。不過他生下來就特別瘦，到現在都沒長到标準體重。”

“賤賣了呗。”安迪說，“反正也不能當種公羊，養着也是浪費糧草。”

傑克遜問：“你要嗎？要的話我現在就給你牽過來。”

比爾聽見了大人們的談話，知道傑克遜說的是他的寵物小羊，于是氣急敗壞地沖過去，用力推了傑克遜一下，甩下一句“我恨你”，然後徑直沖向馬廄：他要保護他的小羊，不能讓香草成為別人餐桌上的羊肉。

安迪見狀調侃道：“這是怎麽了？叛逆期到了啊？”

傑克遜被推得趔趄了一下，重新站好後，幹笑了兩聲，沒有同外人去講家中的私事。

送走了安迪，傑克遜立即前往馬廄，去找他的兒子。

馬廄中，比爾正抱着香草，靠着肉桂，坐在草甸上。

“比爾……”傑克遜皺着眉頭走上前，“你還在生氣嗎？”

“你出去！”比爾瞪着傑克遜，大聲怒吼道，“我不想見到你！”

他的聲音太大，吓到了馬廄裏面敏感的動物。

“噓，小聲一點。”傑克遜站在馬廄門口，不敢再往裏走，“我可不希望你驚到肉桂，被他踢傷。”

“肉桂才不會傷害到我呢。”比爾還在同傑克遜進行争辯，但是也聽話得降低了音量。

“比爾，”傑克遜蹲下來，與坐在草甸上的比爾保持平視，“不要生氣了。我剛才是在和安迪開玩笑呢。”

“我不認為那個玩笑很好笑。”

“好吧，我不該開那樣的玩笑。”傑克遜繼續勸說道，“可是，你認真想一想，如果我真的想賣香草的話，何必等到羊兒們都上車了，再同安迪說那樣的話呢？”

比爾反駁道：“因為你臨時改變了注意，認為沒有必要留着一只沒用的小羊。”

“比爾，相信我，”傑克遜嚴肅地表示，“若是我真的想要賣掉你的小羊，你是絕對攔不住我的。”

憤怒讓比爾聽不進去任何道理，他只能聽到傑克遜在說想要賣掉小羊。

“你這個冷酷無情的惡魔！”比爾扯着脖子，怒斥自己的父親，“你會為你的殘忍付出代價的！”

誤解，指責，咒罵，讓傑克遜失去了繼續哄人的心情。他不再理睬比爾，站起來，憤然走出馬廄。

傑克遜離開後，比爾才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些過分：那是他的父親，他不該那樣對待自己的父親。

在追過去向傑克遜道歉，與繼續生傑克遜的氣之間，比爾猶豫了片刻，最後選擇了後者。

他抱着小羊，堅定地說：“放心，我不會讓傑克遜賣掉你的。”

人類全部離開後，馬廄裏面的動物繼續讨論着人類對話的內容。

“他們提到了‘小羊’和‘香草’，”煤球推測，“我認為他們一定是在說小家夥。”

“可是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啊。”閃電說，“難道他們是後悔沒讓小家夥和其他羊一起離開農場嗎？”

“誰知道呢。”煤球眯縫着眼睛，不屑地表示，“反正人類就是一種喜怒無常的動物。”

“怎麽了？”香草看了看趴在一起、竊竊私語地兩位女士，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這麽嚴肅呀？”

閃電扯謊道：“我們在說快入冬了，天氣也是越來越冷了。”

羊不同于馬，身上厚實的羊毛，能幫助他們抵禦冬季的寒冷。

“肉桂，”香草轉頭去問卧在自己身旁的公馬，“你感覺冷嗎？”

肉桂實話實說：“還好，不是特別冷。”

香草挪動身體，緊貼着供自己倚靠的肉桂：“我身上暖和，分你一點點熱度。”

“謝謝。”肉桂低下頭，蹭了蹭小羊的頭頂。

香草被蹭得心裏癢癢的。他扭動着身體，不好意思地問肉桂：“等你暖和過來了，可以讓我騎一下嗎？”

肉桂在香草耳邊，用只有他倆能聽清的聲音說：“不用等，現在就可以。”

“太好了！”香草噌地一下彈起來，跳到肉桂身後，爬跨到了他的屁股上。

煤球見狀調侃道：“看來小家夥完全不知道危機将近啊。”

閃電感慨道：“是啊。無憂無慮的小家夥，真希望他能永遠留在這裏。”

肉桂沒有說話，但是他和閃電擁有相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