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松……你……你怎麽來了?”還是王伯先問出了這句話, 他腦中已在盤算,若這楊青松要去官窯廠告密, 那他現在就把人捆起來,可不能讓他壞了整個村子的事, 忽而又想着, 他剛才說什麽, 好像說他拿圖冊?
王伯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忙問, “楊青松,你……你剛才說什麽?”
楊青松這段日子都在官窯廠忙碌, 對于水竹村征地的事情他當然知道, 但有了上回他偷瓷器的事兒, 工頭對他盯得特別嚴, 知道他是水竹村的人, 派了不少活兒給他幹, 他今日才得空回家, 水竹村的事情早已板上釘釘, 他雖憤懑卻沒有任何辦法, 剛聽說村長受了傷,還是被官窯廠的人害的,想到自己也是官窯廠的人,若不上門探望探望,只怕時間長了村裏人當他與官窯廠是一夥人,沒想到, 這一來,在門口把裏面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楊青松走上前來,衆人頓時起身閃開一條小道,等他走近了,忙又默契地把人圍到中間。
“我說,兩樣圖冊,我可以拿到!”楊青松聲音洪亮,這次在場人都聽得清楚了,“我在官窯廠做工,這兩樣圖冊,我恰巧見過,放在許頌功在窯廠設下的私宅裏。”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辰軒和俞柏彥,冷笑道:“你們說的假扮要開民窯廠的老板,這點根本不可行,前段日子來了一個富商,也是找許頌功說要開民窯廠,給出的好處也不小,不過許頌功至今沒把圖冊給他,那個富商自個兒在鎮上山上轉悠了大半月,現在都還沒把廠子開起來。”
說到富商,辰軒和阿薇都不約而同想到了在大瓷山上放箭那次,遇到的那群氣勢洶洶的人,看來楊青松口中的富商正是此人吧。
俞柏彥見眼前這個相貌憨實的漢子,口氣倒是不小,哼笑一聲道:“那你能拿到?怎麽拿?你還能進他的私宅?”看楊青松的樣子就知道他在官窯廠至多是個小工而已。
楊青松如實道:“許頌功整日待在那所私宅裏享樂,确實不容易混進去。我上次有機會見到那兩樣圖冊,是他讓我們幾個窯工搬了一棵能旺風水的翡翠酸枝發財樹進去,擺到卧房裏。當時書案上就放着這兩樣東西,我識字的,不會看錯,我們出來的時候,他把圖冊收進了抽屜裏,還上了鎖。所以這兩樣東西,平時應該就放在那裏的。”
“這麽說,你也沒機會再進去,又怎麽能拿到東西?”俞柏彥搖了搖頭,讓這個看起來不怎麽聰明的人去冒險,不如自己先去試試,自己不能拿到手,再讓這個漢子來試不遲。
辰軒看向楊青松,眼裏卻沒有猶疑,“如果我替表兄将許頌功從官窯廠引出,表兄有幾成把握能拿到圖冊?”
楊青松垂眸思忖片刻,擡眼道:“午間放飯的時候守衛最是松懈,如果那時候許頌功不在窯廠,我混進去還是不難的,就是砸開那鎖要費一番功夫……總得說來,七.八成的把握還是有的。”
衆人中忽而有個壯實的漢子道:“開鎖,我會呀,我可以教你!”人們紛紛朝說話的漢子看去,面有疑惑。
漢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忙解釋,“別誤會,別誤會,我可沒幹過偷雞摸狗的事兒,就是我家那婆娘兇悍得很,我在外頭喝了酒,她就把大門、屋子都上了鎖,我自個兒摸索了法子開鎖,她又換了鎖……時間一長,我各種鎖都會開了。”他搔了搔後腦勺,面色發紅。
辰軒卻豁然開朗,朝楊青松道:“如果讓這位大哥教你開鎖,事情的把握是否更大了?”
楊青松肯定地點了點頭。
衆人一時覺得希望越來越大,個個臉上都眉目舒展,卻也有些懷疑,這楊青松畢竟是官窯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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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王伯正是這麽想的,他問道:“青松,你可想好了,這事兒要你犯險,若是有個差池,你官窯廠的工可是鐵定保不住了……若是事成,官窯廠就沒有了,你手裏的金飯碗也就沒了。”總之,不管事成事不成,對楊青松實在沒有半分好處,幹系重大,王伯寧願直白些,也要先問清楚,若是楊青松臨了又打退堂鼓,豈不拖延了好時機。
衆人聽村長這麽說,也是猶疑不定,辰軒卻沒有這種顧慮,親眼見過楊青松如何在許頌功鞭下受辱,若他是楊青松,也巴不得有個機會把這位督窯官拉下馬,一雪前恥。再者,楊青松也是水竹村村民,此事若成,田地屋舍都不用舍棄,就算楊青松在官窯廠拿着金飯碗,那也要多少年才能掙回這些家産?
阿薇也很希望楊青松攬下這個事情,這樣辰軒就不用冒險了,有證據在手,成事的幾率也是大大增加。
楊青松上前一步,走到王伯面前,懇切道:“村長,我是真心實意要為村裏做點事,官窯廠的活兒我一早就沒打算去做的,是我爹娘的安排而已。我在官窯廠也沒做什麽大事兒,每天就是将那些殘次品打碎了拿去掩埋而已。這活兒做長了,我心裏止不住難受,我就想啊,咱們鎮上村裏的人摔了盤子、碗,都舍不得扔,補了又補。官窯廠挖了咱們的山,毀了咱們的水,燒出了那麽好的瓷器,只因為有一點點瑕疵,就不能用了,非要生生打碎了它,這不就是作孽麽?這種活兒,今後我再也不做了,把家裏被征用的田地收回來,咱們好好的過日子!”
在場人聽來無不動容,辰軒也是連連颔首。
官窯廠的瓷器都是按照內務府頒發的設計圖紙進行燒制,因為禦用之物必須精益求精,所以在多次實驗過程中難免産生的瑕疵品,又或者這件瓷器內務府只要求燒制一件,但燒制的過程中,為了保證成功率,通常會将多個胚子放進窯爐,但最終不管燒成幾件,只有一件會呈現在皇家面前。
其餘的,就是按楊青松說的方式銷毀,以确保皇家珍品,獨一無二,再者,若是不銷毀,被有心人從瑕疵品中獲取燒制珍品的秘方,仿制出贗品,更是對皇家大大的不敬。
官窯廠自來如此,無可厚非,但在楊青松等貧苦人面前,這種做法無疑是巨大的浪費,還是以消耗他們的性命來進行浪費。
王伯顫抖着握住楊青松的手,鄭重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但是你爹娘那裏,還是先不要告訴他們。”
這點,阿薇極為認同,那兩口子要是知道了,那還得了?
辰軒又與楊青松及衆人一起商量了一些細節,集思廣益下倒是越發添了把握,最後辰軒叮囑道:“各位,莫若就在此時散了,免得各位回去晚了,家中要懷疑。若是家人問起來,就說今日村長身子不大好,大家來探望他,人多話長,難免各說各家苦,耽誤了時間。至于回去後,還請守口如瓶,行為照舊。”
衆人紛紛應和,雖然此事是利于村民的大事,但人多嘴雜,難免洩露風聲,能被請到這裏的人,俱是村中穩重之輩,不會不懂這個道理,當即做了保證,而後陸續錯開時間出了大門。
辰軒帶着阿薇、喬老頭和俞柏彥出了門,楊青松剛好走在他們旁邊,他們是最後離開的一批人。
辰軒向楊青松行了一個揖禮,“我們便按剛才計劃行事,有勞表兄了。”
楊青松一張臉面無表情,淡淡道:“我為自己,也為村裏人,沒什麽有勞不有勞的。”
喬老頭拍了拍楊青松的肩膀,欣然道:“青松是個好孩子。”
楊青松沒再言語,垂眸不自覺将餘光放到一個嬌弱的身影上。
阿薇走上前一步,也鼓勵楊青松道:“表哥,你一定萬事順利。”
楊青松這才擡眼看她,自打上次在大瓷山與她生了嫌隙,之後兩人都沒再說過話,這會兒見她真心勉勵自己,倒也心懷安慰,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喬家一行也朝另一個方向返回家中,現在天已黑了,喬老頭眼神不好,阿薇便扶着他走在後面,辰軒和俞柏彥走在前面。
俞柏彥忽而杵了杵辰軒,低聲問道:“嘿,那位表哥是不是對你有意見?我總覺得他攬下這差事,大有不願讓你獨占風頭的意思。”表哥是小嫂子的表哥,又不是大鳥兒的表哥,俞柏彥憑借自己豐富的想象力,早在腦中編織好了一個故事,就等辰軒開口揭曉他想得對不對了。
辰軒淡淡一笑,“不管他對我有沒有意見,他是真心要去做這件事,并且他做成的幾率比你我大,這就是好事。”
俞柏彥了然地點點頭,又想,這種危險事兒又不是什麽好事兒,楊表哥要占風頭,就讓他去吧,他可一點都不介意,總比讓自己的好友去冒險好。
這邊,楊青松沒走出幾步,就見村長家房後的大樹下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遭了!有人偷聽。剛才的計劃只怕已被這個人聽去了,這人多半是村裏的,但未必可靠,楊青松想到這裏,一個箭步沖過去,逮住了那個人影。
那人影往後一縮,想要掙開,卻被牢牢箍住,不得動彈。楊青松是做活兒的人,力氣非同一般,這會兒借着月色湊近一看,這人不是別人,竟是他剛娶的媳婦兒,陳氏!
“你在這裏做什麽?”楊青松壓低聲音喝問。
陳氏的身子哆嗦起來,“我……我來接你,你說去看村長,但好久都沒有回來……我擔心。”
陳氏的樣子惹得楊青松越發懷疑,“你來了多久?”
陳氏看不清他的樣子,但覺得自己的男人前所未有的可怕,光他噴出的氣息都夠把她湮滅。
“剛來的。”她背靠着大樹,方覺得能穩住了腳,“我看到有人出來了,心想你也快出來了,才在這裏等的。”
前面的人半天沒有說話,陳氏松了口氣,心想他沒追問就是不懷疑了,忽而,她感覺自己的脖子被男人扣住了,她頓時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我不管你啥時候來的,聽到什麽,要是你敢壞我的事……”楊青松手上使了點勁兒,陳氏已嗯嗯出聲。
“我一定休了你!”他湊近了,補充道。